在忘機樓包了幾屜精緻的花點,余舒被薛睿送到公主府,早有下人等在門口,薛睿坐在車上沒有下來,看到余舒被人領進門去,才讓老崔離開。//歡迎來到閱讀//
再來一回公主府,余舒已無心眼熱前庭橫栽的那一排龍庭木了,跟著下人直接穿過花園遊廊,來到後院一幢獨立的六角水景繡樓前。
門口立著一雙身姿婷婷的侍婢,左邊那個朝余舒矮了矮身,脆生生道:「是余小姐吧,請隨奴婢進去,公在樓上等呢。」
余舒點點頭,跟著走過兩道紫雲櫥洞,入了內。這繡樓裡佈置的裊裊毓毓,極盡舒華,顯然特意為那等靈秀女所修建,猜想是已經過世的長公主麓月生前所愛居所,就連那牆壁上隨便一幅字畫都是古韻冉冉,可惜了余舒不懂評鑒,白白經過,沒有多留意一眼。
「啟稟公,余小姐到了。」到了二樓,那侍婢停在閨臥門口稟報,聽到裡面應聲,才捲起簾賬,請余舒入內。
余舒進來的時候,景塵剛剛餵水筠喝過藥,手端著一隻詠瓷方碗轉過身,露出平臥在睡榻上面色蒼白的少女,微微闔著紅腫的眼皮,似睡似醒中。
余舒佇立在門口,腳步踟躕,怕把人吵醒了。
「進來吧,她沒有睡。」景塵看到了余舒,示意她進來。
「嗯。」余舒到底還是走了進去,在離床腳尚有四五步遠時站住,剛剛站定腳步,水筠便毫無預兆地掀開了眼皮,與余舒的視線對上,只是一眨眼,便露出一抹虛弱的淺笑:「你來了。」
余舒看到她這種情態,心中無端感到怪異,昨日聽景塵說起水筠無虞,她還以為這小姑娘故作堅強。如今見了,竟果真沒有半絲怨天尤人的樣。
她上輩照顧雙腿癱瘓的於磊,見過親弟弟消沉輕生的一面,哪裡像水筠這般短短幾日便能平復的。
「師兄。我今日精神好些了,難得余姑娘來探望我,我想和她說說話。你從早晨忙到現在,早點都沒吃,且去吧。」
水筠輕輕柔柔地支開了景塵,余舒明白她有話要私下和自己講,於是對景塵表示道:「這裡有我陪著。你去吃點東西吧。」
景塵朝余舒點點頭,便端著藥碗下了樓。
這下偌大一間閨臥裡就只有餘舒和水筠了,房門隔著屏風,守在門外的侍婢除非是貼耳在門上,否則聽不清她們講話,不過這公主府的下人都是從宮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斷不會那麼不守規矩。
「坐。」
床邊擱有一張靠椅,水筠示意余舒坐下。略扭了扭脖,面向她,拿眼神掃過她面龐。目光裡突然多了幾許歉然。
「是我連累你了。」
余舒不知該如何接話,算來她的確是被連累的,但是水筠這個結果,比較起來,她還能埋怨什麼嗎?
搖搖頭,余舒只能說:「我今日來是向你道歉的,那天我先逃了出來,本是到公主府找人去救你,怎知昏迷過去,沒能及時救你。實在愧疚。」
聽了余舒的引咎,水筠卻沒有責怪之色,反而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你何須愧疚,我還要謝你。如非是有你在,這回我怕在劫難逃。又怎能保得住一條命呢。」
這話裡有話,余舒聰明地聽出了不妥之處,再看水筠面上僥倖,頓生狐疑之心。
「余姑娘知道可謂劫數嗎?」水筠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不等余舒開口,便自言自語道:「所謂劫,乃是大難,所謂數,即是定數,取大難難逃之意。我道門弟修行不易,知悉人活一世,當有三大劫數,一為死,一為財,一為色。此三大劫,能躲過者,千人中難有其一,如能僥倖逃脫,則福祿壽喜平添一籌,大禍過而大幸也。我這次下山入世,正是為了歷『死劫』而來。」
水筠的事,余舒上一次向景塵求借黃霜石的時候曾經聽過,現在又聽她說起,似乎還有什麼隱情。
「我父親懷蓴真人修道五十載,苦研三大劫,方能洞悉,他及早算出我和師兄各有一劫在身,而兩者之間縱有糾纏,師兄的是色劫,而我是死劫,家父為了破我二人劫數,數月前要我下山尋找師兄,言明若能找到他身上色劫所繫,則可以助我應死劫。」
說到這裡,水筠若有所指地看向余舒:「我觀察師兄,不難發覺他對你心思不同,便猜你是這關鍵了,於是數日之前,我有感自身大劫將至,便避開師兄,涉法與你牽扯。果不其然,憑著一點移花接木的手段,將劫數轉嫁了三分於你,方得保了性命,逃過三劫之一。水筠在這裡要道一聲謝了。」
水筠無所顧及地解釋,余舒茅塞頓開,心知這次做了那失火城門底下的池魚並非是意外,而是早就被人家算計,拉出去當了墊背的!
這下余舒臉上掛不住了,盯著水筠,眼神有些冷了:「敢問水姑娘,你將自身劫數轉嫁給我,是否想過,你這麼做會給我招來何等殺身之禍。」
原來她當時猜測沒錯,殺身之禍,就是從眼前這一個「水」字起的。
所幸當時她一念之差,沒有為水筠強出頭,不然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面對余舒責問,水筠神色未變,心如止水地望著余舒,道:「你先不忙生氣,我實言相告,並非是要惹姑娘怒氣,不然也不必讓師兄請你過來。今日一見,我正是為了補救,給你指一條明路。」
「明路?」余舒微微冷笑,不急著翻臉,想看她還有什麼把戲:「你倒說說看,你能給我指什麼明路。」
「我如今癱臥在床,不能再陪重雲師侄參加雙陽會,你替我去吧。」水筠道。
替她去參加雙陽會?
這個念頭在余舒腦裡一轉,她臉色就又變了,瞇眼道:「你這是怕我禍不單行,想再給我添一筆嗎?」
追究起來,水筠這次為何被抓,余舒多少知道一些情況,不過是因為皇們之間的爭鬥而起,現在因為水筠這個道門嫡足,嘉王遭貶,幾位皇被搜了宅邸,這種情況下,要她陪劉曇去參加雙陽會,不是讓她當靶叫人拿眼扎嗎?
余舒快要氣笑了,從椅上直起腰來,厲視水筠,目中再無沒有半寸憐惜,沉聲喝問:「我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卻一個勁兒地把我往險境裡拉扯,究竟是何用意!」
水筠輕歎,胸前起伏,道:「你誤會了,我讓你去雙陽會,絕無半點私心,只想送你一份機緣罷了。」
事到如今,余舒哪裡還會聽信她的話,抬手制止了她的解釋,冷聲道:「不必廢話了,水姑娘送的機緣,恕我不敢領受。我今天來,就想問你一句明白話。」
「你且說吧,我定知無不言。」
余舒嚴肅道:「你那天在茶樓裡告訴我的,有關景塵的身世隱秘,有幾句是真話?」
水筠默了默,繼而幽幽道:「三清在上,若有半句虛言,便叫我再遭一回死劫。」
余舒眉頭緊皺,死死盯了她一會兒,起身道:「如此,我告辭了,你好自為之吧。」
落下話,她便捏著拳頭,轉頭大步走出這間滿是古怪藥味的房間。
余舒心事重重地走下樓梯,和吃罷早點回來的景塵照了個正面。
「小魚,你這就要走了嗎?」
余舒看著全然無知的景塵,很想將水筠算計自己應劫的真相告訴他,但是說了又能怎麼樣,景塵還能把兩腳殘廢的小師妹從床上揪起來給她出氣不成?
她算是看出來了,水筠之所以敢那麼開誠佈公地告訴她真相,就是有恃無恐,就是料定了她不會在景塵面前多說什麼。
因為說了也是白搭。
「嗯,我走了。」
「那我送你。」
余舒心裡突然湧上一陣倦厭,草草應付了景塵幾句,謝絕他相送,一個人離開了。
景塵上了二樓,回到水筠身邊,先倒了一杯清茶餵她喝下,才開口問道:「你剛才和小魚聊了什麼,我看她神色匆匆的,似乎不對。」
水筠被景塵扶著躺好,不驚不慌答道:「都說是女孩兒家的事情,師兄為何還問。」
景塵張張嘴,但見水筠疲乏地閉上了眼睛,終究沒有再細究下去,而是細心地給她蓋好了被,坐回床邊的靠椅上,撿起了茶几上捲了頁的古籍,一面翻閱,一面看著她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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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出了公主府的大門,余舒還是覺得窩火。
枉她算來算去,到頭來,竟然吃了這麼大個啞巴虧,偏偏冤有頭債有主,還不能找人算賬。
對水筠的怨氣無處發洩,讓余舒連帶著對景塵也不滿起來,轉頭瞪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門,憋著一肚的氣走了。
殊不知她走後一個時辰不到,劉曇就帶著補品和御醫來公主府探視水筠傷情,至於他進了那幢六角繡樓,在裡面和水筠說了些什麼,余舒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