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有一片望春林,儘是天然野生的草木,春芳初吐,一入林中,入目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樹枝花椏上,點綴著一片片奼紫嫣紅,在這以假亂真的景色中,倩影叢叢,林中斷斷續續傳來女兒家的喁喁軟語,吃吃笑聲。//最快78xs//
余舒牽著薛瑾尋的小手,信步探春,尋找著合適的掛花彩之處,不時有一兩個正值懷春的少女從她們面前追鬧而過,頓留步,偷偷竊竊瞄一眼她們身後人影,便嬌羞地捂著帕子跑遠了。
余舒扭頭瞅瞅不遠不近跟在她們身後的薛睿和馮兆苗哥倆,也不免俗,會想要多看幾眼,一個是英姿灼灼的男兒,一個是青蔥朗朗的少年,踏春而來,好不賞心悅目。
在林中遊蕩一周,馮兆苗眼尖地在路邊找到一株小巧的木槿,鼓動薛瑾尋將剪好的紅色花紙輕飄飄掛在枝頭,余舒則是看中了一株駝背的老榆,踮著腳將薛小妹送的那條五色彩締子高高掛起來,打了個死結,合掌拜了拜花神,不管靈不靈。
薛睿看到余舒拿出那條精編細作的彩繩來,倒是有點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子,這御賜的霞絲是他前陣子特意送給她留作今日之用的,僅有六錢輕的一縷,沒想到她會轉送給只有一面之緣的余舒。
「好啦,我瞧今日天晴的很,咱們不如過去春瀾河上瞧熱鬧?」馮兆苗看兩個女孩兒都求拜過花神,便出聲提議,這林子裡姑娘家太多,他甚有些不自在,不想再轉悠下去。
薛睿看出他小心思,用目光詢問兩個妹妹,薛瑾尋自然是沒有意見的,便轉頭去瞧余舒。
余舒不好拂了馮兆苗的興致,便點頭說好。
於是一行人原路出了林子。上車上馬,朝離此地不遠處的春瀾河上去了。
***
余舒原以為今天這日子,來看雙陽會的人不比龍抬頭那一日的多,誰知到了地方。照樣人山人海,不望邊際。
下車前慶兒給薛瑾尋套上一件短斗篷,遮上寬鬆的冒兜,以免被外頭那些登徒浪子們瞧去了,見余舒面上一無遮攔,便討巧地從包袱裡抽了一條香帕遞給她。
想到這裡,余舒不免記起她那有緣無分的恩師青錚道人,心情微酸,同樣是拜高人為師,可憐她只學了個半吊子。
正在此時,前方爆發出一陣喝彩,有人高喊著「來了來了」,人潮突然湧向一個方向,余舒不知情況,拉緊了薛瑾尋,以防走散。
「這是怎麼了?」
馮兆苗踮著腳脖子,興奮道:「是報榜的人來了,我去看看!」
說完就猴急地躥了出去,薛睿倒是沒有動彈,依舊跟在余舒和妹妹身邊,避開人群,走到河邊一棵柳樹下站定,對她們道:
「我們在這裡等他,前面人多,你們兩個女子,就不要去擠了。」
余舒點點頭,看到一旁有捏泥人的藝人,就和薛小妹上前去挑選,並不怎麼關心瓊宇樓那邊的情況。
***
黃昏時分,回程的馬車上,余舒趴在窗子邊,看著騎在馬上的馮兆苗手舞足蹈地講著白天在瓊宇樓所見。
「官差們抄了榜下的檯子上回報,風水一科總共有六十來個人晉師,從榜末到頭甲,監官們取了瓊宇樓中的幾張名帖一一對照,你們猜怎麼著!?」
馮兆苗陡地拔高了聲音,「九殿下那裡,竟然相了個榜首出來!當時瓊宇樓就炸了,那位榜首恰巧就在樓外面,被請到檯子上說話,因為只有九殿下掛他的名帖,遵照祖宗規矩,當場就拜成了九殿下的門人,我看著其他幾位貴人們眼睛都紅了!」
怎麼能不眼紅,大衍三年一試,六科榜首的地位比同殿上探花郎,定出身為當朝大提點的門生,不出意外,將來出入司天監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能光明正大地收為己用。可不是撿了個大便宜麼!
余舒泛著嘀咕,猜測這八成又是那水筠師妹的功勞,不得不承認小姑娘確實有能耐。
靈光一動,她轉念想到別的。眉眼忽地笑開——
有了水筠這珠玉在前,跟在劉灝身邊的紀星璇想要憑借這次雙陽會出頭,怕是要希望落空了。
薛睿騎馬在側,臉上雖然掛著笑容,眼中卻藏有一抹擔憂。
一行人回到忘機樓落腳,酒菜還沒上來,薛睿便藉故先行離開了。臨走之前囑托了馮兆苗晚點護送余舒和薛小妹回去。
***
日落之前,春瀾河上雙陽會便散了,權貴們各自歸去,回府的回府,吃酒的去吃酒。
夜幕降下,寧王府中,直通書房的長廊上一路靜悄悄的,「彭」地一記重物落地的重響聲。驚飛了屋簷下幾隻野雀兒。
「廢物!」劉灝瞇起眼睛,踩著腳下一地花瓶碎片,怒視跪在幾步外的探子:
「一點小事都做不好。耗費了這些時日調查來的名單,上頭竟連一個三甲的人選都沒有,養你們何用!」
難怪劉灝會發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縱是紀星璇的相術再好,也很難從一窩雞裡挑出鶴來,是故他雖對紀星璇略有微詞,但是最惱的還是一夥辦事不利的手下。
他素來沒將劉曇那個假道學的弟弟放在眼中,這兩回竟然被他橫插一槓,壓過一頭。叫他怎能不氣!
那探子頭領冷汗津津,埋頭恭順道:「啟稟王爺,實在是今年參加大衍試的易客過多,屬下們不能一一調查,難免有所遺漏,求王爺恕罪。」
「還敢狡辯!」
眼看劉灝抓了桌上硯台又要丟出去。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適時出聲勸道:
「殿下息怒,且聽我一言。」
劉灝轉過眼,對上那中年人,臉色好了許多,「先生請講。」
中年人沉吟:「今日雙陽會上,並非是殿下一人失之交臂,放眼看去,另幾位皇子也都沒能如願,只有九皇子一枝獨秀而已。照這形勢,依毋某來看,其實未必沒有好處。」
聽出他話中有話,劉灝眼睛一亮,揮手便讓書房中閒雜人等退去,只留這名謀士。
「那依先生之意,此局可有破解?」
中年人朝前兩步,附耳獻計,「屬下斗膽,經過今日風頭,九皇子已是惹了眾怒,恐怕人人想要除他臂膀,但在觀望之中,生怕惹了嫌疑不敢動手。殿下何不先下手為強,再將禍水東引」
這般如此低語一番,劉灝目中寒光閃爍,嘴角漸漸勾起,稍加思索,便覺此法可行,對那謀士投去一眼讚許,拍拍手掌,揚聲道:
「來人啊。」
***
與此同時,京城另一處,薛睿在別館找到了九皇子劉曇,正在花園長亭中月下獨酌的劉翼見到他來,難掩笑容地舉杯邀道:
「表兄,快來與我同飲一杯,今日瓊宇樓上的事你可聽說了?」
薛睿踏進亭子,看到他這向來沉穩的表弟此時正一臉春風得意,沉了沉臉色,當頭一句棒喝:
「你還有心情喝酒,可知別人已經算計到你頭上了。」
劉曇一驚,當即酒醒了三分,沉思片刻,詢問道:「表兄的意思,是我今日這風頭出的太大了嗎?可是你那次不是告訴我,這次雙陽會是個好時機,我如能在父皇面前爭得三分勢力,叫別人不敢小覷,如此不好嗎?」
薛睿暗歎一聲,心說他常年在山中,到底歷練不足,想到祖父昨晚在書房對他的囑咐,竟然將今天情景料了個八分,看看劉曇面上糊塗,輕輕搖頭,低聲道:
「樹大招風,以你今日處境,實不該太過招搖,此事,應當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