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抓到瞿海後,沒有冒然將人帶回家中,而是去往城南的回興街。////
說起來這三間屋的小院是余舒進京以後的第一個落腳處,後來夏明明回了夏江家,趙慧夫婦進京尋人,他們姐弟兩個搬過去住,這裡才空了出來。
城南的治安本就不比城北,大白天的見到有人扛著一個乞丐在街上走,只是好奇多看兩眼,並沒有好事者上前詢問。
余舒走在前面領路,到了小院門口,把手伸進門檻下面的縫兒裡將備用的鑰匙摳出來,解了門鎖,示意剛剛買來的兩個手下將瞿海帶進去,轉身掛上門栓。
小院裡有一段時日無人打掃,裡裡外外積了一層灰,余舒推門進了堂屋,讓他們把人隨便丟在地上,摸摸桌上的灰塵,拍拍手,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走了兩遍,才停下來,扭過頭正色對面含疑竇的兩個人道:「我在供人院裡沒有明說,那裡管事的想必只告訴你們,我買你們回去是充作護院用的,其實不盡如此。你們瞧我一個年輕女,獨自出門在外,想必狐疑,不妨告訴你們,姑娘我是個易客,做的是先生,是故俗禮不拘著。我使了那些錢買你們回來,若要你們看門守夜,未免大材小用,這裡便有一件差事吩咐給你們做,做的好了,往後我就拿你們當手下人看,將來或許還要幫你們脫了奴籍。」
一番話說到這裡,那兩個武夫面上已經露出驚愕,看起來是不信的,但余舒也沒要他們一時半會兒相信她的承許,只是要先唬住他們好好幫她做事便可。
「我說的話,你們可明白了?」余舒又問。
那兩個武夫也不是不識相,有一個會看眼色的,偷偷扯了扯另外一個,上前一步。沖余舒拱手一拜,低頭誠誠道:「小的周虎既然已是小姐的人,自會以小姐馬首是瞻,唯命是從。但憑小姐吩咐。」
另外一個則有點憨厚,卻也不傻,看到周虎表態,也甕聲甕氣地抱拳道:「小人宋大力,只要小姐管著一口飯吃,就全聽您的命。」
余舒從兩人寥寥言行中已經大概可見他們脾性,便放心了一些。滿意地點點頭,指著被丟在地上的瞿海交待道:「此人曾與我有些舊怨,你們暫且在這院裡住下,幫我看住他,不許讓人跑了,這裡有一些銀,你們先拿著這幾日吃喝,待我走後。將他丟水裡洗一洗,換上乾淨衣服,再綁起來看著。」
余舒將錢袋裡最大的一塊銀取出來給了那看起來聰明一些的周虎。又交待了幾句瑣碎,便留下鑰匙,一個人走了。
沒有急著審問瞿海,是因為有一些事要先弄清楚,才好逼供。
***
余舒離開回興街,又到城北找了一家大易館,買了兩樣東西,回到家中,天已經黑了,草草吃了晚飯。便讓芸豆催促廚房燒熱水,送進屋裡,沐浴更衣後,將下午買來的小香爐擺在茶桌上,打開一隻琺琅瓷的小盒,取了一段龍涎香出來。添在爐中焚了。
《易扎.上選集》中有載,焚龍涎香之氣,可助易客推卜,這也是家底豐厚的易客最喜歡輔以卜算的一種手法,余舒以前不用,是因為一百兩一小盒的香太貴,耗不起,今次卻難得折本了。
昨日在雙陽會上瞥見紀星璇身影,今天就撞見了逃獄的瞿海,余舒居安思危,很是疑心這兩起事有著何種聯繫,她從公主府赴宴回來後,擔心劉翼尋她麻煩,就拿六爻給自己卜過卦,卦象一直不平,凶兆隱隱,加上之前景塵的提醒,她幾乎敢肯定以自己的倒霉體質,十有**她又要大禍臨頭。
可惜她生辰不准,最得心應手的禍時法則偏偏不能自用,資質又有局限,不能看破六爻卦數,每每想推算出細節,就會擲出空卦來。
這才為了消災破財,沐浴焚香,準備好一切,讓芸豆守在門外免得有人吵鬧,才取出她慣用的三枚通寶,坐在桌前,闔上雙目,虔誠默念了一段景塵教給她的清心咒,好不容易等到腦海澄明,心無雜念,這才聚精會神地問起來事,將手中快要捂熱的銅錢擲在銀盤裡,一次兩次,手指一邊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卦,直到六次全卦,額頭泌出一層細汗,方才看著桌面上的卦象,露出一絲喜色——
成了!
不枉費她那一百兩銀,余舒暗下欣喜,知道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很快收回神,將注意力全部投放在那由水珠凝結,快要消失的卦象上,心中竟然隱約有感,一手端了茶杯,一手不停地沾水寫算,不是她不想用紙筆,而是靈感稍縱即逝,唯恐一個轉身的工夫,就推算不出結果。
大概耗費了一個時辰之功,焚掉了那一小盒的龍涎香,余舒才總算得出一個明確的跡象。
她蹙著眉毛,手指在身前胡亂擦拭了兩下,帶著一身薰香,起身走到書桌前,若有所思地研出墨,蘸筆在紙上寫下——
二月十三,忌水,殺身之禍。
***
昨天推算出來的卦象,讓余舒徹夜未眠,不怪她不能淡定,這世間有幾個人能在明知道自己就要大禍臨頭,還能踏踏實實躺在床上睡覺的。
吃早飯的時候,賀芳芝最先看出余舒一絲異樣,見趙慧為她夾的菜擱在碟裡只動了兩口,又觀察她面色,便出言問道:「沒有胃口就別強咽,等下我給你瞧瞧,看是積食還是厭症。」
聞言,趙慧趕緊放下筷,伸長手去摸余舒手背,怕是她昨晚被沒蓋好著涼,她跟著賀郎中夫妻這些日,大概也懂得一些養生,知曉冷暖交替,四季交割的時候最容易犯病。
余舒見他們兩人擔心的神情,按下心中煩躁,不好意思地衝他們搖搖頭:「不是哪裡不舒服,昨晚睡得遲了,這會兒有些犯困,吃不下飯。」
趙慧虛驚一場,拍拍她道:「不想吃就別吃了,回去再睡一會兒,不是說薛公找人代你去看榜了嗎,待會兒人來了,再叫丫頭喊你起來,到時候我讓廚房給你蒸碗蛋羹,放幾滴米醋,就有胃口了。」
「嗯,那我先回屋了,爹和娘慢慢吃吧。」
余舒順勢回了房,臥室裡還滯留著一縷縷甘甜的香氣,她讓芸豆將前後窗打開換氣,和著衣服躺在床上,一會兒想到昨天抓到的瞿海,一會兒想到二月十三的禍事,慢慢竟睡了過去。
被吵醒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薛睿派的人去看了名榜,回頭到趙慧家轉告,趙慧先知了消息,便讓人喚余舒起來。
余舒被芸豆搖醒,揉了揉臉坐起來,一邊穿鞋,一邊隨口問道:「怎麼說的,這一科考中了嗎?」
大衍試六科,每一科都有百人能入榜,算是考中,能考中一科的就是易師先生了,能在司天監登記入冊,自此有個正名,倘使僥倖中了兩科,榜上有名,便是大易師,就能吃朝廷俸祿,再有每科頭一名,會有司天監下太承司派專人前往府上慶賀,抬轎接到太承司揭榜,可謂是風光無限。
然而最高榮耀的卻不是這個,凡有大能者中得三科頭名佔得三甲,便是易奇人,會讓司天監大提點親自上門拜賀,皇上都要宣入宮中詔見,引以重用,這才是真正的一步登天呢。
可想而知,大衍試每一科入榜之難,因此余舒壓根就沒妄想著,她臨時抱佛腳啃了幾天書本,能在所有參考的易客必經的易理這一科,從成千上萬的人中殺出重圍,論理,她自知不是強項。
果然,芸豆支支吾吾,不敢直說,余舒不為難她,笑著提上鞋下了床,去前院聽消息。
走進客廳,趙慧和賀芳芝都在座,倒是沒見來報信的人,應該是被打發走了。
夫妻兩個正在小聲說著什麼,一見余舒進來,便打住了。
「小余,你來。「趙慧先抬手叫余舒過來,拉著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剛才薛公派了人來,太承司已經將名榜摘出來了,說是這一科只有七十來個人考中,你沒在那榜上,這倒也不怪。」
趙慧是怕余舒沒考中不高興,這才小心翼翼地轉告,哪知余舒反倒笑著安慰她:「娘放心,我不著急,我一共考了三科,後面不是還有兩科麼,舅舅都說了,我那算學必是榜上有名的。」
只是可惜,算學這一科並不計算在大易師的評估範疇內,即便她的奇術也考中了,也還只是一個易師,做不得大易師。
趙慧看她神色並不計較,這才鬆了氣,便笑著附和「你乾爹說了,若你考上了一科,做了女先生,便給你在院裡擺一天流水席,請滿客人。」
賀芳芝見她們娘倆說笑,便知道無事了,於是襯道:「你舅舅說是也會派人去看,不知道得了消息沒,我差個人去他那裡報信,免得他著急。」
說也有意思,這一家老小,對余舒寄望最高的,不是賀芳芝夫婦,而是余舒的便宜舅舅裴敬,若不是他總是念叨,夫婦兩個外行哪裡會對大衍試這樣清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