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在床上躺了一天,有賀芳芝這杏林好手在旁盯著,沒多受罪,三碗湯藥過後就見了效,退了燒,能下床來。
只是她手關節上一夜長了三四處凍瘡,紅紅腫腫看起來駭人,有裂開的跡象,塗了藥也一時半會兒不見好,很是讓趙慧心疼。
晚飯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的,桌面上菜色清淡,余舒和余小修面前一人一碗雞湯餛飩,嘗了兩個,姐弟倆認出味道來,當日借住在趙慧家中,沒少吃她包的小餛飩。
原是趙慧怕余舒一整天喝苦藥,加上心中藏事沒有胃口,就親自下廚,調了餡料,包餛飩給她吃,當然少不了余小修的份。
余舒知道這份心意,心頭和暖,忍不住還要叨念她懷著孕不該下廚房,趙慧見她吃得下去,就滿足了,道:
「皮兒都是廚子切的,我沒動刀子只盤餡兒了,快趁熱吃,不夠廚房裡還有。」
賀芳芝捧著一碗白粥,輕敲了敲勺子引來趙慧注意,輕咳道:「夫人,既然廚房裡還有多的,也給為夫盛一碗。」
趙慧道:「沒包你的份兒。」
賀芳芝垮下臉,余小修忍不住偷笑了一聲,余舒知他們是故意逗自己高興,也就配合著彎了彎嘴角,低頭將那一碗餛飩吃了,嘴裡卻沒多少滋味。
晚飯後,余舒同趙慧提起明天要出門一趟,話還沒說完,趙慧就給否了,大呼不行:
「才好了就想往外跑,不行,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哪兒都不許去。」
余舒耐心解釋道:「還剩下兩日,後天我考這一科就該交卷了,我明日必要再去王府打聽個準頭,好不白費我這些日子的苦功。慧姨你放心·曹大哥說好明天要來接我,有他送我過去,我不會亂跑,辦完了正事就回家。」
趙慧一聽說曹子辛名字·態度就軟了下來,心知曹掌櫃辦事靠譜,不怕讓他照顧余舒一日,又聽余舒保證了幾句,就順勢鬆了口:
「那你天黑前一定要回來,中午若在外面,切記得吃飯·明日出門要穿的厚實些,不好吹了風。」
余舒一一應下,看時候晚了,就請趙慧回房,芸豆打來熱水她洗漱,余舒剛解了棉衣坐在床上用熱水泡腳,余小修又從外頭揭簾子進來。
「姐。」
余舒拍拍身側讓他過來坐,昨晚她被凍僵·想必是嚇著了這孩子。
余舒拉著余小修的手,一低頭看見自己手背上的瘡,趕緊又鬆開他·卻被余小修抓住。
「姐,疼不疼?」余小修小心摸了摸她手上凍瘡,心裡難受,不免就對不告而別的景塵多了些怨氣。
余舒搖搖頭,岔開話題:「你這兩天沒去學裡,要不要緊?」
余小修道:「不知,明天我再去學堂和夫子賠不是,要罰抄書什麼,認罰就是。」
余舒道:「那明天先別去了,你在家睡一天·等後天再去書院,到學裡記得問問,看何時放假休息,這都快要到年根了,約莫還要有一場雪,最好是別往外跑。」
余小修低頭道:「那你還出門去。」
余舒摸摸他腦袋:「我出門是去辦緊要事·你也不想看姐名落孫山,榜上無名吧。」
姐弟兩個坐著說了一會兒話,洗腳的水涼了,芸豆端出去倒掉,傳了趙慧的話讓他們早睡,余小修磨磨唧唧不想走。
「姐,我今晚上同你一起睡好麼?我、我一個人睡不著。」
余舒本想拒絕,但一看他小臉耷著,眼裡期盼,不由就心軟,點了下他腦門,道:「去你房裡抱被子過來,我可不想晚上同你爭被子。」
「嗯」余小修歡喜地跑出去了,不一會兒就抱了被子過來,余舒讓他躺在裡面,小孩兒不依,非要睡在外頭給她擋風,余舒無奈,只好由他一回,兩人各自鑽進被窩裡,又在上頭搭了一床被子,捂好才讓芸豆吹了燈,關門出去。
姐弟兩個躺在一張床上,腦袋一排齊,隨口聊了幾句,不一會兒余小修就沒了聲音,余舒只當他睡著了,可是剛閉上眼睛,就聽見枕頭邊一個小小的聲音,帶著一絲怯怕和不安,還似有一點哭音:
「姐,你千萬別出事,你要是出事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我害怕。」
昨天,那麼冷的天,下著雪,手腳凍僵了,渾身發抖,余舒都沒有想到哭,然而此刻聽到這孩子的話,竟然想要掉淚。
她的手從被子裡仲出去,到另外一個杯子去,摸到了余小修的手握住。
「別怕,姐會一直陪著你。」
早上,趙慧家的早飯剛做好,薛睿就上了門,余舒還在屋裡梳頭,就聽見余小修在門外咋呼著「曹大哥來了」,這是她昨晚上叮囑他的,薛睿雖沒說,但她以為他還沒打算向趙慧他們表明身份,就暫且當他還是曹掌櫃。
將頭髮盤好,戴正了帽子,鏡子裡的人臉色有些發黃,本來只是槽秀的臉孔,這一下就更普通了,但好在不帶病容,不會招人厭煩。
余舒將露在脖子外面的護身符小袋子塞進衣襟裡頭,昨日她問了趙慧要來,因那裡頭的黃霜石,稍能讓她感到安心。
她一出屋門就被余小修拉住,來到客廳門前,簾子一掀亮,就見廳裡坐著正在說話的三個人,賀芳芝、趙慧,還有薛睿。
一身煙青色流紋軟袍,頭戴銀灰沙帕的薛睿,刻意從簡了穿戴,少了素來精緻,富貴內斂,坐在這擺設簡陋的客廳裡,也未有半點不合之感。
余舒剛瞧見他,他便似有所覺扭過頭,兩人相視了一眼,各自都有片刻的遲鈍,然而,先開口的卻是余舒,只見她微微一笑,好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地拉著余小修走上前:
「曹大哥,你來的真早·剛好趕上我們吃早飯。」
薛睿大概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副常態,眸光一閃,樂意陪她假裝沒事,就興笑道:「被你看穿·我就是特意來蹭早點的。」
一面說話,一面瞧她氣色,見知不好,他面上笑容就淡了淡,指了指身邊座位,道:
「安。」
余舒沒什麼扭捏,就在他身旁坐下·余小修挨著她另一邊坐下,趙慧就讓廚房斷早點上來,蛋花粥,炒油豆腐,炒紅白蘿蔔,一籠芝麻蒸糕,還有一盤醃芥菜。
趙慧昨天聽賀郎中說,觀談吐·曹子辛家在京中應該是大戶,她早餐忘了特別準備,如今一桌素擺上來·實在寒酸,就不好意思,對薛睿道:
「我們才搬來沒多少日子,不常知這京裡吃的什麼,你別嫌棄
「有什麼嫌棄,在義陽時不也是這麼吃的,」薛睿一句話就讓趙慧平了芥蒂,他先從放的有點遠的竹籠裡夾了一隻蒸糕,隔過余舒放在余小修碗裡,道:
「今天去上學嗎?」
余小修因和薛睿熟悉·並沒道謝,就同平時說話一樣:「今日不去,明日才去。」
薛睿道:「今天去一趟吧,收拾收拾落在書院裡的東西,我待會兒送你過去。我打聽問過你們宋院士,這是最後一天·明日你們便休假了。」
余小修「啊」了一聲,趕忙問:「說是歇到什麼時候嗎?」
「過完年,明年二月燈節後。」薛睿這也幫他問了。
兩人說話,余舒夾在中間,安安靜靜地吃飯,不插嘴,不打岔,除了不時往余小修碗裡夾一筷子菜,免得他光顧著說話吃不飽飯,趙慧和賀郎中不時插問一句,一頓早飯,吃的還算是賓主盡歡,席間,薛睿竟沒同余舒搭一句話,桌上倒也沒人發現這點不對。
飯後,余小修回房去換了衣裳,院子裡地面冰滑,趙慧就沒再出來送,賀芳芝把姐弟兩個送到了大門口,對薛睿一禮手,道:
「勞煩曹掌櫃了。」
薛睿點點頭,就領著姐弟兩個人,往街邊停靠的馬車走去。
天上見了日光,路上的冰雪有消融的跡象,但依然滑的很,薛睿先讓余小修鑽進了車裡,轉頭伸手給余舒,意思是扶她上車。
余舒不好當成是沒看見,遲疑後,還是借了一下他的手臂,踩上車子,她手搭在他臂彎處,紅腫的手背在光滑的絲綢映襯下,一眼便見得不堪,薛睿吃早飯時,就看著了她手上的凍瘡,這一下觀的更仔細,輕輕皺眉,眼下沒多說什麼。
「先去城北的百川書院。」
將余小修送去了書院,約好下午來接他,馬車才調轉,載著羼睿和余舒去辦正事。
「定波館。」
車裡面氣氛,有些個微妙-,兩人都很隨意地坐著,香茶暖鋪,表情不見一點侷促,一個比一個自然,只是沒說話聲。
大概意識到氣氛不妥,余舒清了清嗓子,先開口:「前天晚上,多謝你送我回去。」
薛睿手裡斟著茶,眼皮不抬道:「你要謝我,就爭取這一次考中。」
「這是自然,」別的不說,余舒對這奇術一科,還是很有把握的,延算兩日兩夜,只要她今天見過湘王,再問清楚各種內情,就能確認那畫兒是哪兒丟的。
不知是薛睿態度如常,還是車裡暖和,余舒心裡漸沒了不自在,就主動問道:
「只是,湘王眼下病中,我們這麼冒然前去求見,是否不妥?」
薛睿將一杯熱茶遞到余舒手裡,口中說:「湘王沒有生病,只是借口不想見外人,躲去了定波館。」
余舒一遲愣,臉色猛地一變——湘王沒有生病?
那她那兩天,豈不是全白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