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芳芝當天回來的很晚,余舒在趙慧房裡等到天黑,先將麓塵途中意外失憶的事告訴了趙慧,沒講他被重傷棄江差點致死的細節,即便如此,也讓趙慧唏噓不已。
賀郎中從外面回來,聽聞趙慧講述,一口應下為景塵診斷之事,礙於夜深不便,就將此事放在明早。
余舒事先謝過他,回到房中,無心睡眠,便挑燈夜讀,下一科就是奇術了,還不知會遇上什麼標新立異的考題,她這大半個月來,將所學所會—
禍時法則,晴雨預測,八門生死決,風水雜學,觀星術,以及六爻術,詳細整理了這些易學,力求致用。
深夜才睡,余舒習慣了早醒,第二天天微亮,便起床疊被,臉盆裡有昨晚備好的清水,放上一夜,這大冬天拍在臉上,人立馬就清醒了。
大清早,院子裡空蕩蕩的,趙慧和余小修的屋門都閉著,只有一個粗僕正蹲在正房門外,拿這一把小鏟子挫著台階上昨夜結成的霜,這是賀芳芝交待,未免趙慧出門滑倒。
余舒走到西廂小院,院門口就聽到景塵的練劍聲,她走到門前,停下腳步,欣賞著景塵劍走游龍的身姿。
景塵察覺到余舒在旁觀看,一招白蛇吐芯之後,翩身收起劍勢,反腕背後,回眸望她,清澈的眼中透著晨光,道:
「昨日教你那一招忘記了嗎?」
余舒笑笑,踮腳折了路旁一根樹枝,走上前去,站直了身體,輕提了一口氣,手中樹枝指前,一步大跨,直刺畫圓認認真真地比劃了一招,停在擺尾一招,扭頭沖景塵挑挑眉毛,儼然自得,雖說勁力不足,但模樣確是學的漂亮。
「不錯,」景塵不吝誇了她一句,反握手中劍柄,在她手肘處輕托「手臂再抬高一些,雙目不要離開劍身。」
糾正了她兩處細節,景塵又讓余舒比劃了幾次,才滿意道:「可以學下一招了。
「今天先不學新的了,你回屋去洗把臉待會兒賀郎中起來,讓他為你診治。」余舒隨手將樹枝丟到牆下,推著他進屋去洗臉。
賀芳芝起床後,便找到了景塵院中,先是詢問了景塵的症狀才為他診脈,又示意他吐舌,撥開他眼瞼查看。
「怎麼樣?」余舒站在一旁,見賀郎中連連搖頭,不由擔心。
「嘶,景少俠脈象平穩,並無異狀可這失憶之症,分明是體有所傷應有脈絡不通之相,奇怪,」賀芳芝也很納悶,思索片刻對景塵道:
「冒犯景少俠,可容我檢查你頭部。」
景塵點頭:「請。」
賀芳芝於是讓景塵換到了窗前明亮的地方坐下繞到景塵背後,先在他頭頂幾處穴道摸索最後解開他頭髮,伸手到他頭皮裡一寸一寸仔細地按壓,就這麼過去一盞茶,余舒等的心焦,突然聽到賀芳芝「嘖」了一聲,讓景塵低下頭,湊近他後頸去看,這一看,就變了臉色。
「賀郎中?」
「小余,你來看。」賀芳芝招手讓余舒過來,撥開景塵頸後的頭髮,指著他枕骨下方一處,表情慎重道:「你摸摸看。」
醫者父母心,並無什麼忌諱,余舒就上手摸了摸,一開始並沒有發現異樣,還是賀郎中在旁提醒:
「此為啞門一穴,主症散聲,通常情況應向裡凹,可景少俠這一穴位,卻是向外突起。」
余舒聽不大懂,擔心問道:「這有什麼不妥?」
賀芳芝道:「啞門中傷、陽熱不散,輕者會頭痛嘔吐,重者可致失語。」
景塵和余舒同時一愣,後者忙對賀芳芝道:「是了,景塵之前是有一段時間口不能言,難道就是這裡受了損傷?」
賀芳芝點點頭,隨即猜疑道:「景少俠如今已然能語,這啞門穴卻依然呈出異狀,是很不對勁,加上景少俠失憶之症,我猜——」
看他欲言又止,余舒追問:「你猜什麼?」
賀芳芝看了看她,伸手又在景塵頸後輕按了幾下,對余舒道:「我也只是猜想,到底是不是,還要再仔細檢查,小余,你先出去,我要為景少俠解衣查看,或許他身上還有別處不妥。」
余舒其實並沒有報多大希望,頗有些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想,可見賀芳芝有所發現,不免既驚又喜,點點頭,拍拍景塵肩膀道:「我先出去,讓賀郎中給你看看。」
「好。」
余舒到外面去等,趙慧派了丫鬟來西廂詢問情況,余舒怕趙慧再跑過來,就讓丫鬟回去稟告,說是還未診斷清楚。
等了許久,太陽從東邊升到半空,余舒才聽到賀芳芝在屋裡喊她名字,忙掀簾子進去,就見景塵披散著頭髮坐在桌邊,賀郎中拿著毛巾擦手,桌一盒銀針打開。
景塵眉頭皺著,連余舒進來都沒有發覺,賀芳芝招手,將余舒嚀到一旁,神情複雜地低聲對她道:
「經我查看,景少俠身上有銀針埋穴的跡象,故而脈象雖無異狀,卻有症患不解。」
余舒心頭一緊,聽話就知道不是好事,「什麼是銀針埋穴?」
賀芳芝面露憎惡:「這銀針埋穴,本是治病所用,卻被江湖中一些歹人利用來害人性命,景少俠身上啞門、心俞二穴中,各埋有一枚短針,才會穴位突腫,我想他之所以失憶不覺,正是因此所致。」
說罷,看了看余舒驚疑不定的臉色,小聲問道:「小余,景少俠是不是在外面惹有什麼仇家?」
余舒面色一恍,苦笑對賀芳芝道:「實話說,我也不大清楚,不過景塵為人溫厚,並非惹是生非之徒你要是不放心,我明日便帶著他搬出去住,免得給你和慧姨招惹麻煩。」
賀芳芝面露不悅,道:「你說這是什麼話,要讓你慧姨知道了還不同我沒完,我只是擔心你們安危,你不要胡思亂想,安心地在這裡住下,此為天子腳下,江湖中人乃敢放肆。」
余舒感謝一笑,關心道:「聽你這麼說,是見識過有人用銀針埋穴之法害人,那你能治得了嗎?」
賀芳芝沉吟道:「我年輕的時候在外行醫曾為江湖中人挾持救病,在魚龍混雜之地待過一段時日,用銀針埋穴害人之事雖是少見,卻非無救治之法,只不過要擔一些風險。」
「什麼風險?」
「啞門一穴取針不易或許我會再次失聲。」出聲的不是賀芳芝,而是景塵。
余舒眼皮跳了跳,看向景塵,就聽賀芳芝歎氣道:「我只有五成把握,並且即便成功取針,可能他依然不能恢復,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再次失聲。」
聞言,余舒沉默片刻,走到景塵面前,低頭詢問:「那你怎麼想,是取還是不取?」
景塵猶豫,他失聲過便知道這當中的苦楚,現在擺在他面前兩條路,都不樂觀,實在難以擇選他想要恢復記憶,卻害怕再次失聲他抬頭看著余舒,面色有些茫然:
「小魚你覺得我該不該一試?」
余舒張了張嘴,一句輕鬆的話都找不出,按說這事不該由他替她拿主意,可是看清他神色中的掙扎,她到底沒能說出口要他自己選擇,而是故作輕鬆地笑著,語調篤定地告訴他:
「我覺得吧,你應該試一試。」
其實保險起見,她應該勸說他不要試,萬一出了差錯,她根本負擔不起這個責任,然而她看得出來他對恢復記憶的渴望,之所以猶豫,只是少了一點點說服力,如果這是他現在需要的,她何不給他。
果然,聽了余舒的「建議」,景塵就一掃而空:「你也這麼覺得嗎?」
看到余舒點頭,景塵當即起身,對賀芳芝拱手一揖:「有勞賀郎中,我願意一試。」
賀芳芝原本也是想要勸說景塵不要輕易嘗試,但見他自己拿了主意,便不好多說,輕歎一聲,道:
「那讓賀某準備兩日,再為少俠取針。」
雖是小小兩枚藏針,取起來卻不輕鬆,要事先準備好工具和藥草,更要尋一個晴陽暖日,避免風邪陰邪。
賀芳芝正好今天還要出門去看鋪面,順道採買藥材,余舒自認能相風水,聽說此事就跟著一起去了。
裴敬和賀芳芝看中了三個鋪面,全都是在城東,尚未挑選定奪,今日正是要去請風水先生相中,剛好賀芳芝帶了余舒,二人見她信誓旦旦,就沒有再另去請人。
余舒跟著他們在三個鋪面來回轉了一趟,頭頭是道地解說了三家風水利弊,有意賣弄本事,讓對她將信將疑的裴賀二人信了真,最終選定其中一家,帶一個曬藥小院子的鋪面,用余舒的話說,這間店開起來,雖不說招財進寶,卻有中庸保和之吉,正宜開建醫館,到時候只需添加擺設補齊五行,不需再另外動土。
見余舒考慮周到,裴敬不禁誇讚:「小余,你本事是越來越大了,正好我那裡也有兩間店面,等你大衍考後,幫我去相一相。」
「那有什麼問題,」余舒笑道,「若裴叔和賀郎中信我,回頭你們開張,也由我來挑選吉日吉時,保準讓這家醫館風調雨順。」
「哈哈,好,這就定下了,我便不再去請先生,全托給你。
賀芳芝當即同人簽了房契,盤下這家店面,裴敬到衙門過戶。
賀芳芝趁機就帶著余舒去附近藥材鋪子兜了一圈,雜七雜八買了許多東西,最後讓余舒拎著先回家去,他到新鋪子和裴敬碰頭,兩人還有別的事要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