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余小修站在余舒身後,一眨不眨眼地盯著進屋後桌邊坐下來的婦人。
翠姨娘手裡抱著一隻暖爐,環掃了這間屋子,才扭頭看向姐弟兩個,視線從余舒身上直接跳過,落在余小修的身上,臉上方才露出一點為人父母的關懷,仲手道:
「小修,到這兒來,讓娘好好瞧瞧。」
余小修腳步踟躕,沒有立刻上前,而是伸手悄悄拉住了余舒的衣袖,見到生母,他不是不喜,但在歡喜之餘,又覺得難受,半年前他們被紀家趕出來,娘親未做挽留,眼睜睜瞧他們走了,他們吃了很多苦頭,才來到長安,一路上到現在他都是被姐姐照顧,再大的事,姐姐都不曾丟下過他,比起生母,他著實是同姐姐更親。
翠姨娘見余小修站著不動,臉上掛不住,就拉下來,沒好氣道:「怎麼,同你姐一樣連娘都不認得了嗎?」
「沒有」余小修悶聲道。
「那娘叫你都不答應,是見到我不高興嗎?」翠姨娘滿臉不悅,恐怕這世上任何一個做娘的看見兒子同她不親,都不會高興了。
余舒知道翠姨娘是什麼德行,怕再說下去會惹余小修傷心,便打岔,推了推余小修,道:「去,給娘沏壺茶來。」
余小修低頭出去了,余舒才一扭頭,問翠姨娘:「娘,你是怎麼找著我們的?」
其實看見翠姨娘邊上那個丫鬟,余舒就已經猜到大概怎麼一回事,上回紀星璇找她談話,就是這個丫鬟來她家敲的門。
他們姐弟相依為命,當初被紀家無情攆走,事到如今,算來紀家對她還會有何所求,無非是那六爻術了。
儘管余舒沒有承認,但紀星璇還是斷定她從青錚道人那裡學得了六爻斷法·余舒是有想到紀星璇對六爻不會死心,卻沒想到他們會直接把翠姨娘從義陽城弄了過來,難怪那次過後,紀星璇都沒有再找過她·原是有此打算,才一直沒有別的動作。
翠姨娘對著余舒,可沒對余小修那麼好脾氣,一口嘲諷道:「你問我怎麼找到你們,我倒還要問問,你帶著小修一聲不吭就跑到京城,到了京城這麼久·卻都不知道給我捎一封平安信回去,是存心讓我睡不好覺嗎?」
這要真是「親娘」,聽到這番指責,余舒或許會覺得委屈難過,可是對余舒來說,眼前這婦人,就是一個外人,同她沒多大關係·不是因為余小修,這院門她都不會讓她進來。
余舒懶得同她爭辯,就順著她的話說:「是我考慮不周·讓你擔心了。」
這人心都是肉長的,哪能不痛不癢,翠姨娘是看出來余舒對她的不冷不熱,對她也沒什麼好話說,就開門見山道明瞭來意:
「你這就收拾收拾東西,同我回去。」
余舒面露狐疑:「上哪兒去?」
「還能去哪,自是同我回紀家。」
余舒皺眉:「娘,您沒忘了我和小修當初是被紀家攆走的吧,現在又讓我們回去?」
那領路來的丫鬟輕咳一聲,搶在翠姨娘開口之前·對余舒扯出一抹假笑:「余小姐,你和余少爺被攆出家門的事,老太爺並不知情,後來知道了,很是責備了三老爺一通,老太爺為人寬厚·聽說了你們姐弟的事,感念你們兩人在外孤苦無依,特意准許讓你們重回家裡,這不是就請了姨娘親自來接你們回去嘛。」
聽到這冠冕堂皇的理由,余舒差點笑噴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紀家老太爺現在找他們回去的說辭,怎麼就能和紀孝谷當初找她回去給薛家做小妾的說辭,一模一樣呢。
明明是另有所圖,偏還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態度,將他們哄回去,再來套媯『的六爻術。
假如她不答應,是不是他們又要將余小修毒打一頓,逼迫她就範?
「你這趟進京,三老爺也一起來了嗎?」余舒沒有答覆,而是反問翠姨娘。
翠姨娘道:「來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余舒轉著腦子彎,她想幹什麼?她當然是在想著怎麼把這暈頭暈腦的傻瓜娘從紀家給撈出來,好同紀家斷了這最後一點兒聯繫,免得他們捏著她這一個把柄不放。
「娘,」余舒輕歎一聲,在翠姨娘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哄騙道:「一別半年,我同小修甚是想念你,不知道我們走後,三老爺是不是為難過你,你在紀家有沒有受氣受委屈。」
面對余舒突然的關心,翠姨娘一愣,被她勾起傷心事,神色不大自然道:「原來你也知道因為你們兩個,讓我受了不少氣。」
余舒餘光一瞄她身後丫鬟,面露苦笑:「女兒當然曉得,三老爺是什麼脾氣,當初因為我不聽話,不肯頂替四小姐與人家做小,他便將小修一頓痛打,差點丟了性命,我才學乖,可惜是那樁婚事沒成,我和小修還被趕了出去,實在沒法子,才進京來討生活。」
聽余舒提起那段過往,翠姨娘神色愈發不自在,手在她手裡掙了掙,′免生出些別的想法,她這趟過來找余舒,是被紀孝谷耳提面命,要將余舒領回去,且得了他的保證,等回到義陽,會單獨給她一個院子住。
但她為人妾室這些年,哪能不知道男人的話有幾分真,紀孝谷是個什麼脾氣,她清楚的很,她這一雙兒女劣性,真再惹了他不快,沒準又要挨打被攆,那到時候,受累的不光是她這一雙兒女,她也要跟著再遭一次罪。
余舒捕捉到翠姨娘神色變化,又一捏她手掌,話鋒一轉,道:
「不過娘您不要擔心,我參加了今年的大衍考,一定卯足了勁兒給您考個易師回來,到時候,您有個做易師的女兒,看誰還敢欺負您,小瞧您。」
聞言翠姨娘又是一愣,道:「你、你參加了那個大衍考?」
翠姨娘有點兒發蒙,身在易學世家做小妾,她多少知道大衍試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時候她那不學無術、屢教不改的女兒,變得這麼爭氣了?
看翠姨娘的反應,余舒就知道,紀家沒有將自己的事盡數告訴她,紀老爺子就在司天監任職,紀星璇那麼多心眼一個人,豈會不去查她今年是不是參考麼?
她現在的身份是大衍考生而不是需要寄人籬下的阿貓阿狗,不然早同義陽那時一樣,派人來抓他們,還用多此一舉地打親情牌?
「是啊,您不信,等等啊。」余舒鬆開翠姨娘的手,跑進屋裡去,拿了她的考貼出來指著上頭的章印給翠姨娘看,怕她不懂,還解釋道:
「瞧這便是參加大衍試的憑證,不是什麼人都能去考的,一定要有易師的推薦信才行,您別瞧女兒過去不爭氣,這大半年來是刻苦用功地看書學易,早就非比當初了,不然人家怎麼肯寫推薦信讓我去考試。」
她這又是在瞎扯,分明是入考時間截止後,薛睿找了關係給她弄到的考貼,但翠姨娘不知道這經過只道余舒是真的長了本事,一驚一乍道:
「這、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信問小修,」正好余小修端著茶水進來,余舒衝他招招手,讓他和翠姨娘說話。
余小修當然不會給余舒漏氣:「是真的姐姐的易學極好,還有鏢局專門請她去做易客,她肯定能考上的。」
翠姨娘這才盡信,這下不禁有了琢磨,這孩子再怎麼說都是她的親閨女,這要是萬一真能中個易師回來,她往後就是易師的娘親,身份地位那就太不同了,就是紀孝谷往後再想要給她臉色看,也要衡量衡量。
余舒看火候差不多了,才一把將話題扯回去:
「娘,您要找我們回去,我們不是不跟您走,但您想啊,三老爺一向不喜歡我,萬一我回去再說錯話惹惱他,被打被罰是輕,不能參加考試才是糟糕,這樣吧,您今天且先回去同三老爺說,等到大衍試後,我再帶著小修回紀家。」
余小修在旁聽的一急,他可不想再回紀家去。
翠姨娘還沒說什麼,那丫鬟先不願意了:「這怎麼能行,余小姐還是趕快收拾東西,這便同我們走,太老爺那邊還等著呢。」
余舒沒搭理這奴才,一眨不眨眼地瞅著翠姨娘,等她答話。
「那、那我回去同老爺說一說,看能不能推遲幾天讓你們回去。」翠姨娘到底是被余舒給策反了,臨時又改主意。
余舒高興道:「還是娘您通情達理,您放心,等女兒中了易師,一定好好孝敬您。」
翠姨娘聽這話心裡舒坦,嘴上逞強:「我是你親娘,辛苦拉拔你長大成人,你不孝敬我,還能孝敬誰。」
余舒連聲道「是」,說:「這屋裡冷,您還是趕緊回去吧,我也要準備溫書了。」
「好,那你好好學,」翠姨娘站起身,難得給了余舒幾分溫柔,拍了拍她的手,去拉著余小修,「娘過兩天再來看你。
余小修憋著話,悶悶不樂地點了下頭,半年沒見生母,再見竟連一句溫心話都沒有。
那領著翠姨娘來的丫鬟是乾著急沒法子,她總不能強拉著人走,無奈只好暫時先跟著翠姨娘離開,回去覆命。
余舒和余小修把人送到門口,人一走,余舒把門關上,扭頭就聽余小修問她:
「姐,你怎麼能答應回去呢!」
「誰要回去了,」余舒拍拍他肩膀,笑瞇瞇道:「放心吧,咱不但不會回去,還要把娘接出來。」
她這是緩兵之計,反間計一起用了,翠姨娘今天沒帶他們回去,十有**要挨一頓罵,紀孝谷可不是什麼好脾氣,這婦人心胸不寬,有了計較,愈發會站在她這一邊兒,到時候有這內應,她想把她撈出來,還不容易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