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紀星璇匆匆回到紀府,見到門前停有馬車,知是客來,便叫了正在前庭做事的管家詢問:
「來了什麼客人?」
「小姐您回來了,是太史書苑的趙院士來了,太老爺正在暖樓招待。」
紀星璇聞言一皺眉頭,吩咐了管家兩句,便快步朝著後院方向,來到暖樓前,先讓門外侍候的丫鬟進去稟報,才提著裙子進了樓中。
茶廳中坐著兩人,年長的是紀懷山,另外一位身朱衣公服的中年男子則是太史書苑的院士之一,趙知學。
「趙伯伯。」
趙知學神態和藹道:「星璇啊,剛從書苑回來麼?聽你祖父說你這幾日總是學到很晚才回家,雖大衍考在即多用功不錯,但是別累壞了身體。」
「多謝伯伯關心,星璇無狀,打擾你們談正事了,」紀星璇先抱歉,一轉頭,對著正拿著一隻銀絲笊籬煮茶的紀懷山道:
「祖父,我有位朋友想要借用咱們家的天罡七星尺,您能不能陪我去取一下?」
看她神情略顯焦急,紀懷山眉毛輕抖了一下,扭頭對趙知學無奈道:「這孩子,被我慣壞了,總是隨隨便便就將貴重物件兒往外借,我同她去拿一下,你先坐著喝茶,等下我們再繼續商量。」
趙知學笑道:「紀老就知足吧,我們家柳兒要有星璇一般懂事,我做夢都該偷笑了,你們且去,我等著,又不是外人。」
紀懷山遂起身同紀星璇出去,兩人離開暖樓到了外頭,走出庭院不多遠,他便揮退了身後跟隨的下人,停下步子詢問紀星璇:
「出了何事,這樣慌張?」
四周無人·但紀星璇還是放輕了聲音,道:「那盜題的事,似是被人知了。」
紀懷山臉色猛地一變,沉聲道:「怎麼回事?你說仔細。」
紀星璇於是將她放學在書苑門口收到匿名信的經過草草講了一遍·又從懷裡掏出那封信,兩手遞給紀懷山:
「您看,這信上人說,她在藏得了一件二十年的舊物,不正是指的雲華易子的考卷麼?」
紀懷山將信湊到燈籠掛亮處細細一看,但見上面寫著:
『紀小姐如唔,鄙人從藏中偶得二十年前一件舊物·知小姐求之甚急,願成\人之美,小姐放心,鄙人並無他意,唯求小姐手上一物,若你有意,則見信次日午時,約見於乾元街長春坊前·一物換一物,兩全其美,若介時不見·則權當你無意交換,只此一回,過期不候,望慎之。,
紀懷山看到這封信時的臉色,不比紀星璇當時好上多少,這擺明了是他盜題之事已經洩露出去。
雖說他自認手腳乾淨,盜題之事沒有留下半點證據,但這麼一封信突如其來,還是不免讓他如芒在背,擔驚一場。
「此人說是要我拿一物交換·既沒指明是何物,又未特意交待,我想來想去,怕他所求的是這枚擋災石。」紀星璇遲疑地捋起了袖子,露出手腕上那一顆紅繩穿起的瑩黃石珠。
紀懷山大皺眉頭,懷疑道:「這小珠子就連祖父我都不識′要不是少監大人上一回來府中做客,偶然見了,點撥你幾句,說明了此物用途,未必能知這是一件寶物,我不是讓你好生收著不要輕易示人,你是否同誰提起過,說漏嘴了?」
「孫兒未曾對旁人提起過半句,不知這人是從哪裡知曉的,」紀星璇搖搖頭,握著手腕,思索道:「不過對方既能見到,想必是我認識的人,您還記得我那天同柳兒去藏書閣找卷子嗎,當時我就察覺到,有人先我們來了一步,說不定那人手上,真的有雲華易子的考卷,祖父,依您看該如何是好?」
祖孫兩人沉默了片刻,紀懷山先慎重開口道:「且不論此人是什麼來路,明日你如約前去,我會多派幾個護衛悄悄跟著,探探此人身份,假若他手中真有那份卷子——」
他語調一頓,雙目發厲:
「務必要到手。」
紀星璇低下頭,撥弄著手腕上的小珠子,道:「孫兒是擔心,此人沒準也是大衍試的考生,既知道了題,考試時如何會不作答,那人要是再把題洩給旁的人,即便我知了答案,加上柳兒妹妹,那一科未必只有三甲,說不得要有四甲五甲,又有何意。」
對這說法,紀懷山不以為然,捋著鬍鬚道:
「你多慮了,這是大衍試,誰人得了考題會輕易洩露給旁人,就算真有那般大度,也要想一想會不會惹禍上身,這人能匿名書信與你,必是個有腦子的,雖是貪心不足,可也知物盡其用的道理,斷然不會做這等糊塗事,你明日且放心前去,祖父定然不會叫你丟了這枚擋災石。」
紀星璇還想再說些什麼,紀懷山擺手打斷,將那封信遞還給她:「拿去燒了,我同你趙伯伯還有話說,你先回房去休息,具體的事我明早再安排。
紀星璇攥著書信,目送老人家離去,抬頭觀著天上星斗,鎖起眉頭,她隱約是有種預感,事情不會那麼順利。
十一月還剩下最後幾天,眼看著大衍考就在臨門,余舒是日夜捧著易理文章閱讀,大有臨陣磨槍的勁頭。
今天晚上她卻早早就滅了燈休息,讓好不容易習慣了亮著燈睡的余小修很是奇怪,黑燈瞎火地隔著一道屏風,問著那頭床上的余舒:
「姐,今晚上不?」
「唔,明日要出一趟門,早點休息。」余舒打了個哈欠,翻過身,手在枕頭邊上摸了摸,抓到一團毛絨絨的金寶,隨手將這有窩不睡,偏愛同人擠的小東西往床頭推了推,免得她半夜做夢翻身不小心壓到它,它再唧唧亂叫一陣把人都吵醒。
明天她可有正事要辦,今晚上得睡飽了覺才行。
「姐,這幾天怎麼沒見薛大哥往咱們家來玩?」余小修枕著手臂詢問,薛睿前陣子往他們家來的勤,有意訂正了他幾句,是以他改口不再稱呼他曹大哥。
「忙吧,你薛大哥是當官兒的,天天要上衙門做事,哪來那麼多閒空。」余舒閉著眼睛,是有了一絲睏意。
「哦,」余小修那頭沒聲兒了一小會兒,又響起來:
「他上回來時說,下次我們書苑休息,要帶我去騎馬來著,不知他忘沒忘記。」
聽出這孩子話裡的期盼,余舒掀開一條眼皮,「怎麼想去騎馬了?你不是不愛幹這個嗎?」
屏風那邊扭捏道:「也不是就是在同學裡頭,就數我騎的最不好,老被人笑話。」
余舒見他肯坦白講出來,也不怕傷了他自尊心,低笑了幾聲,才安慰道:「那行,下回我見到他,幫你問問,你薛大哥說話還是算數的,放心吧,快點睡。」
「哦。」余小修咧著嘴,趴在枕頭上蹭了蹭,不一會兒便睡過
倒是余舒,因為他幾句話,又沒了睏意,心想著她何時也要學學騎馬,這要比坐轎子坐馬車方便多了。
不過好像一匹劣馬都要上百兩銀子,每日草料比人吃的飯都貴,她現在養不起,院子裡也沒多餘的地方養馬,不然倒是可以先買上一匹。
幻想著有朝一日策馬奔騰的英姿,余舒漸漸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余小修一出門,余舒先給景塵手上換了藥,便鑽進屋裡忙活起來。
她昨日送信約了紀星璇中午在乾元街上交易,雖沒真的打算露面,但是她運氣想來背的很,未免萬一碰頭被紀星璇認出來,還是決定喬裝打扮一番。
易容當然是沒那個本事,但是打扮的讓人認不出來,余舒還是有些法子,她從櫃子裡撈了一件舊衣裳,剪了幾條口子,撕爛了衣擺,套在棉襖外頭,解開了頭髮,歪歪扭扭梳了個髮髻,抓了兩下,拿衣裳撕下來的布條綁住,對著鏡子一照,除去臉白了些,五官秀氣了些,怎麼瞧都像是街上討飯的叫花子。
滿意地轉了一圈,余舒大搖大擺地走出去,景塵就坐在堂屋等她,剛才聽見她在屋裡翻騰,一見她這副邋裡邋遢的「德性」,腦中忽有什麼一晃而過,他怔了下,臉上露出少許茫然:
「怎麼弄成這樣?」
「免得人家認出我來,」余舒含糊答了他一句,鑽到廚房,刮了一層煤灰拍在身上臉上,洗洗手,邁著八字大步,兩手叉腰走進大屋,沖景塵笑出一口白牙,得意道:
「怎麼樣,我穿成這樣你還認得出來嗎?」
景塵老實道:「你穿成什麼樣我都認得出來。」
余舒見他這麼不給面子,不覺得氣反而有些高興,哼哼兩聲,回房去取了昨天專門買回來的斗笠,走到景塵面前,戴在他頭上,將帽帶在他白淨的下頷底下繫了個結,視線在他臉上停留片刻,抬手放下帽簷上的白紗,遮住他過顯清俊的臉孔。
退後兩步,端詳了一番,搖頭笑笑,她倒是想把他也打扮成個乞丐,可是沒辦法人家天生麗質,氣質佳在,就算是穿上破爛,也不像是個下等人。
「行了,走吧。」余舒將鑰匙掛在脖子上,取了門鎖。
「你還沒有告訴我,我們今天要上哪兒去。」景塵輕輕扭了扭下巴上系的過緊的繩子,起身走向她。
「不急,路上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