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明跟著余舒到回興街收拾衣物,余小修和景塵二人聽說夏明明要走,反應不一。
「啊?你要搬出去?」余小修有些驚訝,前面沒聽她們提起,這下說走就要走,的確太過突然。
夏明明道:「是啊,你不是總看我不順眼,這下不用每天見我,高興了吧?」
余小修無語,就算他是看不順眼夏明明,但一起過了這些日子,是條狗也要培養出點感情來,談不上捨不得,但乍一聽說她要走,總要有些失落。
夏明明以為自己說中余小修心思,白他一眼,就抓起他手邊的金寶,拿手指逗著它的下巴,自怨自艾道:
「金寶啊金寶,我就要走了,以後你再被關進籠子裡,可沒人偷放你出來了,你自求多福吧。」
「唧。」金寶舒服地仰起脖子,身後尾巴一掃一掃,對夏明明說些什麼半點不感興趣。
景塵用眼神詢問余舒這是怎麼一回事。
「哦,明明找到她四姐了,」余舒向兩人解釋:「前日她不是做了噩夢,夢到她姐會出事,住的近些好有個照應。」
那天晚上夏明明做噩夢被驚醒,景塵和余小修都在場,兩人多少聽到一些事情,余舒因而不能隱瞞,卻也不會多提,就輕描淡寫地講了,是不想他們兩個跟著一起擔心,有她一個人操心就夠了。
夏明明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東西,就那麼兩三身衣裳,全是余舒給買的,她拎著打好的包袱,環顧這間還不如她家中耳房大小的簡陋臥房,竟生出幾分不捨。
回想起這來京的一路上跟著余舒他們風風雨雨、同舟共濟。分離在即,由不得眼角泛酸。
「走吧,我送你。再晚天都黑了,你四姐說不定已經在等你了。」
余舒推著她肩膀出屋,反手將門帶上,不是看不出來夏明明的不捨。但早晚都要走,何必要留戀。
余小修和景塵跟著余舒一起把夏明明送到門外。小院門口,夏明明向他們告別:
「小修、景大哥,我走啦,等我四姐平安後,我再回來看你們。」
景塵朝她揮揮手,余小修嘟囔道:「你還是別回來了,家裡少個人要寬鬆許多。省鹽又省米。」
聞言,夏明明氣笑:「臭小子,我吃的還沒金寶多呢。」
余小修不服氣道:「金寶可不用單獨睡一個屋,也不會一天到晚惹麻煩。」
「我多大、它多大,能比嗎?余小修,你是不是想吵架?」夏明明捋起了袖子,宿過野山林,吃過麻雀肉,混過培人館,低頭作揖全干了。她早非是當初那個兩句話就能被人堵的說不出話來的嬌小姐。
「哼,誰要和你吵。」余小修面露不屑,看到夏明明氣紅的臉,心情是比方才痛快了那麼點。
「行了行了。景塵和小修進去吧,我送她走。」
余舒看他們鬧下去沒完沒了,忙讓景塵關門,硬拽了夏明明離開。
***
夏明明走後第二天,余舒就重新推著小車到秋桂坊上出攤,今天找上門的頭一個客人有些特別。
「怎麼樣,明天有雨嗎?」
余舒一手捏筆在紙上寫算,一根手指推開夏明明快要湊到她臉上來的腦袋,「你四姐不是精通星像麼,要算晴雨她自己不行嗎。專門跑來找我,你是不是捨近求遠了。」
夏明明乾笑道:「我還是覺得讓你給算一算保險。」
別人不清楚,她卻深有體會,這晴雨一道,只要阿樹說明日天晴,就絕對不會下雨,倒非是她不信四姐的本事。
「你是偷溜出來找我的吧,」余舒頭也不抬道:「昨天你四姐問起我了嗎?」
夏明明吐吐舌頭,昨天晚上她一個人住在客棧,半宿才睡著,天不亮就起床坐了馬車跑到城南,確是沒有告訴她四姐。
「問了,你放心,我就照你說的告訴她,別的都沒有多講。」
夏明明兩手托腮看著余舒,剛才起就發現,她覆額的頭髮今日整整齊齊地梳理到腦後,露出乾淨的額頭,這眉目清秀的樣子,比那些個五大三粗的臭男人要好看多了。
她沒見過阿樹穿女裝的樣子,一直以來她都是少年模樣,老實說不是阿樹親口告訴她,加上「親眼所見」,她很難不繼續把她當成戀慕的對象。
「那就好,喏,」余舒把手中的窄紙調了個兒給她看,指著上頭道:「明日黃昏過後有一場雨,後天夜中有一場雨,要在近期,就是這兩天的事,不然過去這兩日你再來找我,我只能算到第五天。」
夏明明的噩夢做的模糊,只是知道事發在一個下雨的夜裡,卻不知行兇的是誰,也不知行兇為何,因而除了小心提防,別無他法。
余舒看夏明明擔心地揪起眉頭,猶豫後,還是開口提議道:「要我說,你們就該趁機把那個行兇的人揪出來,不然躲過去這一回,真有下一回怎麼辦?」
夏明明歎口氣,低聲道:「四姐說她已經寫信回家,不管是誰有心要害她,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等我爹來了再說。我們夏江家不是小門戶,這南方易首不是說來玩笑的,大衍會考在即,又是南北相會,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夏江家,稍有是非都會驚動朝廷,又豈能圖惹是非。」
聽完這話,余舒對那夏江盈頓時高看幾分,能首先考慮到這些利害關係,將家門名譽放在個人安危之上,鎮定不亂,這位夏江四小姐,非是個簡單的小姑娘啊。
這樣的女子,倒是讓人有些敬佩。
余舒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幾下,抬頭對夏明明道:「可知你四姐的生辰八字。」
夏明明點點頭,余舒遞過紙筆給她:「寫下來。」
在她的刻意隱瞞之下,夏明明只知她懂得奇門,會用六爻術,略知星象,不知她拿手的另有其他。用禍時法則為夏江盈推算一下,若她有殺身之禍,至少能確定是在哪一天。
夏明明依話寫了夏江盈的生辰八字,見余舒重新撥了算盤寫算,心知她這是在為四姐測字,便按住余舒的手道:
「不用算啦,我四姐昨日請教了書苑中一位極有威望的老先生,她心裡有數。」
余舒正要說什麼,卦攤前便來了其他問卜者,夏明明見她生意上門,便起身挪讓地方,余舒見狀,只好先緊著眼前客人。
***
夏明明從夏江敏處得了錢兩,陪余舒在秋桂坊坐到晌午,便硬拉著她要上附近酒樓吃頓好的,余舒被她chan不過,只好將攤車推進後面孫記酒館,請小二代為看顧。
兩人去到據說是秋桂坊上最大的一家酒樓,夏明明豪爽地要余舒隨便點,不要同她客氣,余舒就真沒同她客氣,結結實實地點了一桌酒菜,打算吃不完打包帶回家。
因今日無雨,夏明明沒那麼緊張,還點了一壺甜酒,同余舒把盞,吃的高興,難免藉著微薄酒意說出幾句心裡話:
「阿樹,你知道嗎,我以前以為我四姐不近人情,又時常為難我,就特別討厭她,昨兒才曉得,原來她不是討厭我,而是怕我不爭氣故意為難我。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四姐同我最親了,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娘凶我的時候,常也是她站出來幫我講話,要怪,就都得怪我當時年紀小,太意氣用事,一心只想著不要讓四姐到京城去,險些耽誤了她的前程,讓她傷心不說,還害的我們姐妹隔閡這些年。」
余舒聽了這些話,只是笑,看得出來夏明明擔心歸擔心,但掩不住姐妹重歸舊好的歡喜,見她這樣,余舒也覺安心不少。
這人過一世,無有來生,還是不要留下太多遺憾是好。
摸摸變小了一輪的稚嫩臉腮,想想自己身置在五百年前的奇遇,余舒忽發感慨,禁不住多飲幾杯,是也熏醉起來,同夏明明兩個人勾肩搭背地出了酒樓,把她送上到城北去的馬車,拎著打包好的食物,搖搖晃晃回了孫記酒館,謝過了小二,推著攤車提早回家。
得虧了她手裡有個東西扶著,才沒有在街上跌撞出佯相。
「開門、開門,我回來了。」余舒大著舌頭拍著門板,余小修在睡午覺,景塵出來應門,看到余舒醉相,驚訝了片刻,就一手接了推車,一手扶著她上門前台階。
「沒事沒事,嗝。」
余舒打了個酒嗝,推開他手扶,三步一晃地走進家門,看院子中央擺著桌子,湊上去一看,白紙宣張畫的金寶,墨還濕著,一半未完,就指著其上,回頭沖景塵嘟囔:
「怎麼總也畫它,一天到晚畫它不嫌厭的慌嗎,來來來,給我也畫上一張。」
景塵看她站都站不穩,上前想要扶她,卻又被余舒推開,只見她搖搖晃晃走到牆邊拖了一張椅子,放到書桌對面歪歪扭扭地坐下來,一臂搭在椅背上,歪著脖子枕在手臂上,瞇著一雙醉朦朦的眼睛,露出一角尖尖的虎牙,朝著他招手,語調噥噥,帶有幾分嬌憨,癡癡笑道:
「景塵,給我畫一張嘛。」
景塵平日就連她失態都鮮見,方見了這般醉姿,才知素來穩重的她也有孩子氣的時候,轉眼低笑,便將推車靠到一旁,上前去把她快要歪倒在地上去的腦袋扳正,再坐回案前,挽起袖子,仔仔細細地調著墨色。
難得她有所求,他豈會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