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記酒館,桌上放著幾碟爽口小菜,一壺好酒,余舒津津有味地聽著趙慶輝,就是她卦攤開張那天頭一個客人,講著他的經歷,余小修被余舒從外頭叫了進來,坐在桌邊捏花生吃。
難怪余舒一開始沒認出他來,實在是人靠了衣裝,他身上穿戴,要比那天來算卦時齊整許多。
話說這趙慶輝原本不是京城人士,家在北方一座鎮上,父親早亡,跟著母親投靠外祖一家過活,他外祖家三代經營一家鏢局,想當時少年氣盛,因喪父寄母遭人白眼,他就離家走江湖拜師學武,一去五年,總算不是空無一身,便動身返鄉,誰知到了鄉里,卻不見了母親和外祖一家。
他打聽後方才知曉,原來是前年北方遇旱,鄉民愁餓,鏢局生意冷淡,他外祖一家遂遷往別處營生,他一問三去,竟不知他們遷去了哪裡,落落一人,只好四處流蕩,一年前到了京城,憑著一身武力,給一大戶人家做護院,養活自己。
因好吃幾口酒,日子偶爾拮据,那日主人家差他到秋桂坊辦事,正事辦完,他就在秋桂坊上遊走,才會逛到了余舒的掛攤,誰想就此得了一條明路。
再講那天趙慶輝求財,余舒給他指了一條財路,趙大壯遵循去走,一直向西南行,遇牆則轉,遇街則穿,如此五百步,抬頭竟叫他看到結尾上一家鏢局,掛的是他外祖家的老字招牌。
「我哪裡想到,他們會遷到京城裡來,那條街我從沒到過,若不是余先生妙算指點。還不知要同他們錯過多少回。」
趙慶輝嘖了一口酒,紅光滿面道:
「我娘身子骨還好,舅舅一向嚴厲,見到我,一番老淚,雖說罵一通,但還是我至親,舅舅膝下無子。這些年見老,他有心日後將鏢局托付給我,恰前一日接到一樁大生意,要到石州送鏢,急匆匆我便跟了鏢隊出門。也沒有多餘時閒來謝過余師,前兩天走鏢回來,這才遲遲尋來感謝,萬望先生勿怪。」
說著,就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推與余舒,不好意思道:「想著今日或許能碰見。就隨身帶了,那日欠的卜金,還有封與先生的紅包。」
余舒接去一看,暗自咂舌,那銀票戳子蓋的,卻有二十兩之多,下下個月的生活費有了著落,暗笑這算不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二十兩放在正經的易館裡遠遠算不得多。但對於似余舒這樣一人在外面掛旗子的易客來說,已是一份相當豐厚的酬勞了。
其實這回是趕巧,那八門生財之說,是講究因緣,若無財運,頂多可保不失,若有財運。方得助,這趙慶輝是該到了時來運轉的時候,只差一個機緣,被余舒點破。
趙慶輝因在江湖走動過幾年,深知觀人不可觀貌。雖然余舒年紀輕輕,但有前事作證,知得本事,對她很是信服,適才給了一份豐厚的紅包,是為日後走動打算。
「余先生,我舅舅聽說起你,很想要見見,」趙慶輝請道:「你看是何時有空,好隨我走一趟?」
余舒聞言,不知這裡還有什麼後話,並未急著回答,而是摸了她常用的幾枚爻錢,就在桌上,擲了個半卦,一枚枚列開,算出三重,見卦象吉正,子孫眼裡帶平安,這才放心應了:
「今日就有空,隨你一行吧。」
趙慶輝見她用銅錢問卜,雖然不懂,可是瞧著高深,又對余舒高看幾分,當即拍手樂道:
「好極,那咱們喝完這壺酒就走。」
余舒點點頭,看余小修在一旁伸直了眼看她手邊銀票,就笑著給了他:
「收著。」
余小修總算看清楚那戳上數目,瞪瞪眼睛,下一刻便興奮地咧開嘴,很是佩服地瞧了余舒一眼,將那銀票對折,仔細收進懷裡。
***
該是余舒交運,她讓余小修在酒館裡等她,自己跟著趙慶輝去了一趟福安鏢局,見到其舅周老闆,淺談一番,相互探知了底細,就被帶著在三進院兒的鏢局裡頭走動,話說是請她指點宅院風水,其實是要試探她能耐。
余舒因著之前買了一間凶宅,那幾日專門整理了青錚教授的宅學,雖缺乏經驗,但勝在眼力界獨到膽大心細,第二回看宅,許是臉皮夠厚,她毫不見怯場,一邊走,一邊指著院中幾處玄機,待那周老闆眼神變了,才又恰到好處地指出一處不妥:
「我方才進門時就注意到,這院子牆下擺有不少鼎座,本是取意鎮安,但是弄巧成拙,反成滯礙。」
周老闆神色一動:「余先生請說。」
余舒指著院內光禿禿的牆壁,問道:「這裡原本種有樹嗎?」
周老闆道:「原來是有兩棵,後來總生蛀蟲,便伐去了一棵,另一棵前個月不知怎地就枯死了。」
余舒回憶了一下所學,又問:「住在鏢局裡的人,近日是不是常有口角,或許,還動過手,傷到人。」
周老闆驚訝道:「確是,前天有兩個鏢師打架,有一個摔破頭,先生怎麼知道?」
說著他扭頭去看外甥,眼神詢問他是不是告訴余舒,趙慶輝連忙搖頭,表示自己沒講過。
余舒瞥見他們動作,一笑置之,就指著的那面牆壁講解道:
「宅院佈置,以補缺為小宜,以周全為上策,這裡鼎盛,旺了金,便剋死了木氣,按照五行說,金生水,水生木,木有火,我剛才看過,你這院中有生火做飯的灶房,有打水吃的井,偏生漏掉木氣,只應克,不應生,一環不通,雖旺卻有失,早晚堵塞。初時會有口角,再過一段時日,恐怕還要見血光。」
聽余舒言之有理,周老闆已經信了大半,微微色變:「有這關係,敢問先生,不知能有解兌的法子?」
「法子是有,」余舒不急回答,而是賣了個關子,把話題一轉,道:「只不過這宅子以前是被人看過的,我若隨意改動,難免有砸人招牌之嫌,改日那一位先生再到府上,未免難堪,若同周老闆間隙,就是我罪過了。」
每一行都少不了規矩,余舒在秋桂坊聽說不少,好比這宅院風水,往往一家是只請一師,若前人未去,後來的便隨意插手,那便是搶人飯碗,同行不軌,傳出去,是要丟名聲的。
余舒話說的好聽,在為周老闆著想,實則暗示他,這房子有問題,他最好還是去找以前給他看風水的那個人去修,莫要叫她改,不是不會改,而是不方便改。
周老闆是明白人,一聽這話,就知余舒暗示,擺手讓跟在後面的兩個鏢師離開,就帶了余舒和趙慶輝,去到西屋客室坐下,這才開了口。
「不瞞余先生,我這鏢局初設時,是特意請了一位易師給指掌過,後來就請他做了門上常客,不管有事無事,每月都供上一份紅包,誰想七月間,那位易師在城北得罪了人,留下隻字片語,就離京返鄉,一去不回。故而我從慶輝口中聽說先生有才,就引上門,想要對一對眼,如今看來,余先生年歲輕輕,但不妨有真學,我是想請你在我們鏢局做常客,凡事指點一二,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余舒心想這裡說的常客,差不多就是顧問的意思,有事才用到她,沒事也有錢拿,這活兒倒不錯。
景塵的藥快吃完了,馬上天冷要加衣服,錢能多賺一個是一個,於是余舒接到周老闆這邀請,沒有多猶豫,便揖手道:
「那日後就請周老闆多指教了。」
周老闆哈哈一笑,起身回禮:「該是我請余先生指教。」
見事情說定,趙慶輝在一旁高興道:「舅舅,快到午時,我們不如上酒樓去坐坐。」
周老闆要比他周道,先詢問余舒:「可有空閒?」
「改日吧,」余舒道,「我要回去準備幾樣物事,明日再來,等我把這宅院的風水修正,周老闆再做東不遲。」
周老闆樂得如此,便未強求,讓趙慶輝陪著余舒喝剩下半盞茶,到門外去吩咐,不一會兒,便有下人托著木盤入內,其上明晃晃擱著三錠足銀,當即被周老闆贈予余舒。
余舒推辭不過,只好收下,身上放不下,周老闆細心地準備了一隻小包與她容納。
古時候的鏢局是很吃香的,尤其是在人多的大城,因為習武之人有數,押鏢有風險,這一行的競爭並不是怎麼激烈,於是不管是護送人還是護送物,收資都不低。
就拿余舒他們從開封府請鏢師護送到京城,半個月路程,那一趟前後就花了五十兩,還不算路上吃住。
福安鏢局不大,鏢師有十幾個,大生意一年到頭接不了幾件,但小生意是不斷續的,一個月花個二三十兩,供應一位易客,也能負擔的起,何況這要比他們有事再專程去易館請人問卜要划算的多。
今兒一天下來,余舒劃拉了四十兩銀子,別提多個高興,回去路上腳尖都輕飄飄的,似能看見好日子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