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吧?」
余舒相信曹子辛不會無緣無故就變了一個人,假裝不認識她是有苦衷的,前幾次見面都有外人在場,說話不方便她可以理解,她不需要他向她解釋什麼,更沒在外人面拆穿他的打算,只要他一個小小的暗示,讓她確定他是友非敵就行。
她直視著車窗邊的那張側角英挺的臉,希望能夠看到他露出一點她所熟悉的溫和以及友善,然而讓她失望的是,那張臉上除了困惑就是厭煩——
「曹大哥?那是誰。」
好像一盆涼水從頭頂上澆下來,余舒握了握拳頭,壓下了心裡頭剛剛冒尖的火苗,後退了一步,扯了下嘴角,沖車裡的薛大少假笑道:
「沒有,沒什麼,呵呵。」
不是就不是吧,人家不願意認,她何必強人所難,就當他是薛家大少爺好了。
薛睿看著余舒眼睛裡的親切一下子閃沒了影,嘴唇動了動,道:「你一個人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余舒看看左右安靜的街道,搓著手臂苦笑道:「我下午和人出來,走丟了,迷路就轉到這裡了。」
「迷路到這裡?」薛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不知是否信了余舒的瞎話,手指叩了叩窗欄,「上來,我送你回去。」
「啊?你要送我?」余舒有點意外,怎麼看這薛大少都是不喜歡她的樣子,一扭臉又好心說要送她回去。
薛睿皺眉:「怎麼,你不是迷路了嗎,到底要不要上來?」
余舒反應過來他不是在開玩笑,立馬就繞到車頭前,撩了車簾爬上去,有車不坐是傻瓜,更何況讓薛大少親自送她回去,正好為自己跑出去一整天做掩飾,紀孝谷縱是懷疑她故意甩了盯梢的,因薛大少這個擋箭牌,也不好找她麻煩,真是一舉兩得。
這馬車裡頭的佈置和裴敬有一輛車很像,並不寬敞,但足夠舒適,余舒挑了個靠門邊的地方坐下,薛睿就讓車伕掉頭去紀家。
薛睿兩手交握在膝上,看著離他遠遠坐著,正在低頭玩指頭的余舒,過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
「今年多大了。」
余舒正把六爻斷法背到第三段,忽聽他問,頓了頓才回答:「十五了。」
「你還有個弟弟?」
「嗯。」
「昨天家裡的相師為你看過面相,說你面帶血光,似是令弟出了事故,據說是調皮挨了打,是嗎?」
余舒抬頭,看著薛大少眼角滑露的譏誚,眼神一暗,輕聲道:「是啊,不聽話,挨了一頓鞭子,打的皮開肉綻,現在還趴在床上不能下地,可不是血光麼。」
薛睿目光跳動,沉默了一會兒,手突然一鬆,前傾了身子執起茶壺,往嵌在梨花木案上的兩隻雪瓷杯裡倒了,一杯拿在手裡,一杯擱到離她最近的桌角,重新坐正身子,一手撩開了窗簾看向外面。
余舒斜眼看看那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又扭頭看看正在望窗的薛大少,剛跑出來的沉悶一掃而空,突然有些想笑。
有些東西,不管外頭怎麼變,它是什麼,就還是什麼。
她伸手端了茶,咕咕咚咚地仰頭喝了,「嗒」地一聲放回茶几上,沒有道謝。
一路無話。
薛睿讓馬車停在紀家大門前,並沒調走就走,而是跟著余舒一起下了車,門房進去稟報,未幾,紀孝谷匆匆趕到前門,見著跑沒了一天的余舒,幾乎當場就發作,但一轉頭看見薛睿,臉上就堆起了笑。
「小女冒失,有勞薛公子送她回家。」
「無妨,正好在街上碰見,就順手捎她回來。」薛睿的口氣就好像是在街邊上撿了什麼東西送回失主一樣。
紀孝谷轉向一身邋遢的余舒,心裡頭恨不得賞她兩巴掌,面上卻還作了笑:「謝過薛公子了嗎?」
余舒樂得瞧紀孝谷憋氣,就故作了羞怯地瞥了薛大少一眼,低頭道:「謝過了。」
紀孝谷見她露了女兒態,又瞧一旁薛睿相貌堂堂的模子,眼睛一晃,暗自哂笑,心道這野丫頭前兩天還要死要活不肯答應,這麼快就上了道。
「薛公子,時候不早,不如留下來吃一頓便飯,家母正盼望著見一見你。」畢竟是未來紀家的女婿候選人之一,紀老太君是相當有興趣親眼見一見。
「改日吧。」薛睿興致缺缺,當即就道辭,瞧也沒瞧余舒一眼,出去坐上馬車就走了。
人一走,紀孝谷的臉就拉了下來,沒好氣地對余舒道:「回你房裡去!」
余舒又欣賞一眼他窩火的樣子,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回到小院子,正是傍晚時候,秋香正站在院子裡發傻,見到她走進來,就激動地跑上去:「小、小姐你,上、上哪去了,三老、老、老爺他——」
「三老爺他讓人到處找我,是吧?」余舒替她把話說囫圇了,她是今早上才發現這小丫鬟不是膽小說不成話,而是真的結巴。
「是、是。」
「我知道了,沒事,你忙你的去吧。」余舒拍拍她肩膀,進了余小修的房間,屋裡的藥味還沒散,顯是他不久前才喝過藥。
余小修這幾日都得在床上趴著,除了睡覺就只有睡覺,余舒將門倒插上,走到床邊上坐下,拍了拍他,就把人叫醒了。
余小修打著哈欠,扭頭道:「你回來啦,三老爺找你來著,還跑到院子裡問我話,我都說不知道。」
余舒早上出門和余小修打過招呼,因而她不見了一整天,他都沒怎麼擔心,不像紀家人,一個個怕她拍屁股跑了。
「嗯,別管他,」余舒拉開被子,看著他纏著紗布的單薄脊樑,輕輕按了按他的傷處,「還疼嗎?」
「不那麼疼了,就是有點兒癢,姐你給我撓撓吧。」
「撓什麼,忍著吧,過幾天還有更癢的,」余舒重把被子給他拉上,話題一轉,正經道:「我今天去商會走了一趟,已經打聽到了路子,等你傷養好了,我們就走。」
余小修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余舒見他高興,遲疑了一下,道:「小修,我們這一走,你要是想娘了怎麼辦?」
翠姨娘肯定是不會和他們一起走的,她還好,本來就沒什麼感情,余小修就不一樣了,那是他正兒八經的生母,對他再冷落,都有一份母子之情。
余小修眼睛黯下來,扭頭埋進枕頭裡,悶聲道:「娘她有沒有我們都一樣。」
他沒告訴他姐,今上午翠姨娘來看他,關心話沒說一句,眼淚沒掉一滴,就是再三叮囑他要聽三老爺的話,警告他看好他姐不讓她跑掉。
他被打成這個樣子,娘不心疼就算了,還讓他聽那個壞蛋的話,還讓他防著他姐,他又氣又委屈,可是沒法子,那是他娘。
「姐,咱不是還有幾十兩銀子嗎,給、給娘留下一半好不好?」
余舒怕他難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好,走之前我想法子留給她。」
這麼一來,身上的錢就不夠用,還得尋個機會出門,再弄一筆才是。
昨晚上余舒熬了夜,最近幾天都沒時間研究那禍時的法則,昨天勁頭上來,就點了燈算了一晚上,天快亮才收拾了紙張躺回床上。
剛剛睡著,就被人搖醒,一睜眼看見黃婆子,還以為自己是記錯了日子,今天要到薛家別館。
「快起來穿穿收拾,薛公子來門上了。」
余舒渾身酸疼不想動,起床氣就冒了出來:「他來你喊我做什麼,不是還有四小姐麼。」
昨天那薛大少不也來了,她沒記錯就是四小姐陪的客,紀孝春叫她過去走了個場子就把她攆走了,今天是怎麼地,還非得讓她露臉是吧。
黃婆子扯著她的胳膊把她拽起來,沒好氣道:「四小姐天亮就坐車回京城了,三老爺找你去見客呢,你快起來!」
走了?
余舒醒了醒,坐起來抹了一把臉,一邊套衣裳,一邊琢磨著這算個什麼事,正主走了,留她個替代的下來,那紀星璇可真夠大度的啊,這薛大少是她將來要嫁的男人吧,怎麼好像沒她什麼事兒一樣呢?
余舒只是奇怪了一會兒,就沒多想,反正在她心裡頭,紀家和薛家這門親事,她非得給他們攪黃了,想攀親,呵呵,那她就讓他們結仇。
陰笑了一下,余舒彎腰捧了一把冷水拍在臉上。
同那天一樣纏腰抹粉掛零件,都穿戴好,弄的假模假樣的,黃婆子才推著她出了院子,同秋香一起,陪著她往南苑走。
不是昨天那間茶室,換了一座花廳,余舒被領到門口,轉身往裡面一瞧,就見到紀孝谷正陪著衣冠楚楚的薛大少坐在裡面說話。
「三老爺,薛公子。」余舒站在門口行了禮,手裡頭的扇子遮著半邊臉,打了個哈欠。
兩人一齊回頭望她,紀孝谷皺眉對她道:「怎麼來的這麼慢,讓薛公子好等了半晌。」
余舒又偷打了個哈欠,垂著眼不說話。
薛睿眉一挑,放下手裡的茶,問她:「早點用過了嗎?」
余舒老實道:「還沒有。」
薛睿放下手中茶盞,站起身一拂衣擺,「走吧,先去吃早點。」
余舒唬了臉,扭頭去看紀孝谷,這是要幹嘛?
紀孝谷訕訕道:「薛公子初來乍到,要在義陽城裡走走,你陪他四處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