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時候,余舒是被一聲雞鳴吵醒的,她打了個哈欠,一睜開眼睛,就發現不對,從床上坐起來一瞧,自己正躺在青錚道人平時睡的那張竹床上。
壞了,昨晚上喝醉了沒回去!
余舒抹了把臉,匆忙提了鞋子下床,把被子胡亂一疊,到屋外去看,青錚已經離開了,院子裡的石桌上只有一隻空酒罈。
「沒想到這酒味道不如何,後勁兒還挺大的。」余舒把地上的坐墊撿起來,丟在籐椅上,一邊綁著頭髮一邊往門外走,天色尚早,巷子裡空著,她一路跑回了家,一推門,竟然推開了,想必是昨夜余小修給她留了一夜門。
小院裡靜悄悄的,雞捨裡的母雞小雞都還沒起床,余舒輕手輕腳地推開堂屋的門,看見靠牆的床上隆起的人影,暗噓了一口氣,還好,昨夜她一夜未歸,趙慧和余小修都沒有發現,不然小修怎麼可能安穩地在床上睡覺,早滿大街地找她去了。
「…姐?」余舒開門的聲音雖輕,還是把余小修吵醒了,轉過身,從被子裡露了頭出來,揉著眼睛道,「什麼時候了?」
「還早,再睡會兒,等下喊你。」
一夜宿醉,好在沒有頭疼喉啞,余舒推開臥室門看了看趙慧,就退出去到廚房燒火,準備做早飯,一邊添著柴火,一邊回憶著昨天青錚對她說過的話。
她之前就猜測過青錚道人會讓她幫忙找的東西,肯定不會那麼容易得手,沒想青錚竟然會讓她從司天監的大題點手裡搶東西,這不是老虎嘴上拔毛麼,《玄女六壬書》那等寶貝,天底下獨一份的東西,想到得手真不是一般的難,她得先有個周密的計劃才行。
要找玄女六壬書,就要到京城去,趙慧身體沒有康復,她肯定不能就這麼走,還有餘小修,把他一個人留在紀家她不放心,但要帶著他一起上京,她又怕自己顧不上他。
「我現在對京城一無所知,晚上回去再找師父商量商量吧,他還沒告訴我那本書長什麼樣子呢。」余舒自語了幾句,攪了攪鍋裡的粥,壓壓鼻樑,總覺得昨晚上青錚還交待了她什麼事,一時被她忘記了。
***
余舒在泰亨總管待了一個上午,快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見到了裴敬和行七,她在後院賬房裡看賬本,有下人前來喚她,說是裴總管和行掌櫃在外頭等她。
余舒收拾了東西便到前院,一穿過廳堂,就聽見了行七的大嗓門:「小余,餓了吧,走,帶你去吃頓好的。」
裴敬和行七就坐在門口的威虎椅上,前者笑看著她,後者衝她招手,余舒走過去,作揖道:「裴先生,行掌櫃。」
「走吧,這萬象街上有一家菜館,做得魯菜十分味道,帶你去嘗嘗。」裴敬沒提昨天下雨的事,帶頭到外頭坐馬車。
還是余舒上回坐過裴敬的那輛馬車,裡頭的擺設卻換了,紅木茶几換成了四足的黃梨木案,茶具也從紫砂換成了一套細膩的青花。
「今天上午做了什麼?」裴敬問道。
「對校了幾本帳,又把去年淮東的木材生意看了。」余舒道。
裴敬點點頭,突然間話題一轉,道:「小余,你學易有幾年了?」
余舒早想過他今天會問,便不慌不忙地答道:「和算術是同時學的。」
裴敬當然聽出來她在同自己打馬虎眼,卻沒有不高興,反而笑道:「昨天你說,你最拿手就是晴雨的推測是嗎?」
余舒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是比較在行這個。」
「最遠能算到幾日?」
余舒想了想:「三天吧。」她是不清楚易館裡德爾先生能算幾日,但大抵是不過五天的,她能算準的最大數便是五日之內,說出來未免有吹牛的嫌疑,還是折中的好。
裴敬點點頭,沒再問她別的什麼,轉而同行七談論起昨天下午談的那筆買賣,一路上都沒提余舒說准昨天下雨的事,好似忘了這一檔,行七時不時瞅上余舒一眼,見她面色如常,暗自點頭。
說話間馬車便到了一家菜館外頭,三個人下車,小二認人,一口一個裴先生,恭敬地請到了二樓上的雅座。
古時候上酒樓下館子是沒有菜單的,收銀的地方掛著一串菜牌子,通常客人們坐下後,小二便會介紹招牌菜,或有熟客會自己點菜,裴敬顯然屬於後者,一口氣報了七八道菜名,最後行七有點了一壺酒。
古人云的食不言寢不語,多是文人書生做派,商人常在酒桌上,便不可能守這縟節,行七為人很健談,裴敬說話精道,余舒在這上,安靜地吃她的菜,滴酒不沾,聽他們聊,行七問到時候,偶爾發表一兩句意見。
到了最後一道湯品上桌的時候,裴敬才對余舒開了口:
「小余,我多委派你一件事做如何?」
余舒稍一尋思,就猜到裴敬可能是要她做什麼,果然,她點頭後,就聽裴敬道:
「做買賣的,同天氣甚有關係,我常會在易館裡請人算卜,那孔家易館每個月收我二十兩銀利,昨日卻險誤了我,我現在把這份子錢發給你,你每個月給我推算晴雨,如何?」
此言一出,余舒和行胖子同是愣了,行七是欲言又止地看著裴敬,眼裡有著疑惑和不贊同,裴敬卻好似沒瞧見他的眼色,等著余舒反應。
二十兩可不是個小數,這大易館真是個黑人的地方,余舒感慨了一下,沒忙著應下這好事,而是直言道:「先生就因我昨日說中了一場雨,便將此事委託於我嗎,萬一我昨天是僥倖蒙中的,您這二十兩不是就花錯地方了。」
裴敬看著她這時卻反過來替他著想,不由失笑:「那你昨天是僥倖蒙中的嗎?」
余舒一搖頭:「自然不是蒙的。」她費工夫算出來,沒什麼好謙虛的。
裴敬莞爾:「那這二十兩你要不要?」
余舒這回沒猶豫:「要。」
為什麼不要,她能保證自己比那易館裡頭算得還准,裴敬把錢給她,絕對是物超所值。
「哈哈,這小子倒是不客氣。」行七端著酒杯指了指余舒,雖不清楚裴敬為何突然做了這決定,卻沒當著余舒的面詢問。
酒足飯飽,裴敬結了帳,三個人走到路邊,余舒上車的時候,腳下一磕絆,扶著車門站穩了,餘光瞄到車輪上綁著的一圈紅絲線,突然想起來早上忘記了的那件事是什麼,就對裴敬和行七道:
「我打算到東街去買點東西,裴先生和大掌櫃先走吧。」
裴敬道:「送送你?」
「不用,走幾步路就到了。」余舒後退兩步,看著馬車轉彎離開,才向孔家易館的方向走去,拍著腦門,口裡念叨著:
「嘶,到底是買一根還是買兩根啊?」
***
馬車上,行七看著氣定神閒喝著涼茶的裴敬,苦笑道:「二哥,你就是有心給他封紅包,也沒必要這樣抬舉他吧,一個月二十兩,給了易館還和當,給這麼個孩子——」
「你知道昨天中午吃完飯,下雨之前,我上哪去了嗎?」裴敬出聲打斷了行七牢騷,「我上孔家易館去了,又把當日的晴雨問了一遍,你猜他們怎麼告訴我?」
「怎麼說?」
裴敬笑道:「他們肯定說沒有算錯,不會有雨,結果才過了半個時辰,雨就下了。」
行七遲疑道:「這天氣的事,本來就說不准十成,即便是孔家易館,偶爾有一次誤算也是常情吧。」
裴敬搖搖頭,神色耐人尋味:「昨天小余帶了傘你沒注意到麼,早上那麼好的天氣,他出門卻還是帶了傘,這說明他是相當肯定當天會下雨,他甚至連鞋子都換了,要是你,不是十拿九穩會下雨,你出門會連鞋子特意換了嗎?」
行七臉色古怪地搖搖頭。
「這就是了,我頭一回見他,他就在賭坊裡賭易,後來我跟著他,他竟是去了大易館的,十兩銀子一塊的書牌子,他那穿戴你看著,像是能浪費這錢的人家嗎?剛才吃飯時候你也看到了,我開口給他二十兩,他都沒有客氣一下,你當他是沒眼色嗎,他那是覺得自己有資格拿那一份錢,換句話說——他是有真本事的。」
「呵,有那麼厲害麼?」行七瞪眼道。
裴敬摸著茶杯,道:「小余這孩子有些來路,我派人去查過,他那個生病的親戚,並不是他本家,他是兩個月前才搬到了現在住的地方,一個擺攤賣小食的婦人,有個精算又懂易的侄子,呵呵,你信嗎?」
行七一驚,忙道:「那我們留著他,會不會有麻煩?二哥你還這樣幫襯他,要我看,尋個機會打發他走吧。」
「行七,」裴敬輕輕地喚了他一聲,目光沉練:「莫欺少年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