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萬象街上的寶仁賭坊裡格外擁擠,外頭的人進不來,就圍在門口湊熱鬧,聽裡面傳了話出來。
「第四十八局了,又中了又中了!」
門裡門外嗡的一聲炸開,好事者探著脖子都想往裡瞧,看看到底街上到處在說的,在寶仁賭坊連中四十局的一道一乞是個什麼高人摸樣!
余舒仰頭喝了一口水,蹭蹭嘴角,看著牆壁上新貼出來的題目,不著急算,心生狐疑,半個時辰前,這題目明明是變難了,大概有八道題的樣子,虧她剛算出來點兒勁頭,上一局開始就又簡單起來。
難道這號稱是萬象街上最大的賭易之處,就這麼大本事了?
景塵這一早上到現在,頭一回見余舒皺起眉頭,以為是新出的題目不好解,便輕聲問道:
「這一道難麼?」
余舒慢慢搖頭,衝他微微一笑,略帶嘲弄,「我是有點失望。」
「失望?」
余舒摸著算盤點頭道:「沒遇上難題。」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一世,數學對她來說,都不單單只是生存的技巧,她喜歡,並且熱愛這一門學問,不誇張的說,每次解開一道辣手的難題,是比吃上一頓大餐都更讓她來的興奮。
景塵看著牆壁上對他來說十分陌生和晦澀難懂的算學題目,聽著余舒這樣「大言不慚」,心情不由微妙起來。
即便是他這等對數理學問沒什麼涉獵的人,也能看出她的厲害之處,有這等本事,若不早夭,日後必能成器,按道理說,這樣的人,面相就算不是順風順水,也該有大起大伏,偏她生著一張平庸之極的面相,讓他看不出半分苗頭來,以至於他一開始就錯將她歸於平庸之輩,放心地給了她黃霜石,通過她的幫忙,省了不少麻煩,竟不想會
「叮啷叮啷叮啷!」
突然響起的一連串鈴聲,打斷了景塵的思緒,四周靜了靜,本該出題的夥計爬下了高櫃,換了一個身材發福的中年人走上去,笑容可掬地對著易區的眾人拱了拱手,揚聲道:
「各位先生們,難得今日玩的高興,為讓客人們盡興,我們東家開口,這一局起,下面一連五局,咱們寶仁賭坊要改局子,有牌子做底,壓一賠三!幾贏幾賠!」這話說完,底下靜了眨眼,便喧嘩開來!
壓一賠三,幾贏幾賠,這話說就算是你壓力一百兩,只要能中,不管是寡中獨中,不管下注的人有多少,莊家都要給贏的人賠三百兩!
好些人賭易十多年,這頭一回見到壓一賠三,不寡中的場面,有幾位老賭客當場就興奮的紅了臉,也顧不上擔心題目是有多難,莊家才有把握一賠三。
那中年掌櫃看氣氛抬得差不多,才又一嗓子道:
「不過,各位也看見了,今天賭坊裡來的客人太多,再這麼下去,咱們寶仁的門都要被擠破了,只好這五局過後,請諸位暫先回去,明早再來玩,在下代我們東家求各位一個見諒!」
不等其他人揣摩這場面話,人群裡就有幾個托子喊了:
「齊掌櫃客氣,寶仁東家爽快,我等易者又豈會為難,五局便五局吧!」
這話出來了,易客都是有身份的人,誰好意思再計較,這就說定了最後五局,一賠三。
齊掌櫃笑著拍拍手:「那好,一盞茶後開局,諸位要下注手裡沒牌子的請趕緊去買,不打算玩這幾把大的,也可以拿了牌子去退。」
人群動了動,臨牆的一排長桌上又多添了幾個人,去退牌子的倒是沒有。
余舒從頭到尾笑看著這位掌櫃熱場,摸了摸脖子上還剩下的八對牌子,挑眉對景塵道:
「這是針對咱們的。」
擺出這場面來,難道下頭這五道會是難題?
景塵回望她,很肯定她眼睛裡閃爍,不是擔心,而是興奮和期待。他不禁懷疑,他當初是怎麼看走了眼,會誤以為這樣一個性情鮮活得亮眼之人,會是個平庸之輩。
「一賠三,幾贏幾賠,第一局押了!」
幾張一模一樣的題目被張貼在牆壁上,余舒定睛一瞧,待看清楚題目後,臉色不免有些古怪。
「咦?」離她最近的那張紙上寫著:
湖靜浪平六月天,荷花半尺出水面。忽來一陣狂風急,湖面之上不復見。入秋漁翁始發現,殘花離根二尺遙,試問水深有幾許?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余舒一眼就瞧出來,這首文雅的詩後面,藏的分明就是一道要運用到三角勾股定律的圖形題。
先不說難不難,這還是目前為止,余舒碰到的第一道有「技術」含量的題目,能不叫她驚訝麼。
一看就知道出題的換了人,余舒抬頭望望那高櫃上站的掌櫃,對方也正在觀察她和景塵,對上目光,衝她瞇瞇一笑,怎麼瞧都有點兒得意洋洋的味道。
余舒再瞧瞧四周桌面上的人,多是掏了銀子票子出來,要下大注,她約莫著一算,這一局下注的賭金,恐怕都有上百兩,要是沒有人中,就全流進了莊家的口袋。
如果她跟著下大注,一把贏上個幾百兩,莊家還得要倒賠,假使她夠狠心,用現有的二百兩銀,連番五把,那這一家賭坊,怕都不夠賠她!
可這麼一來,她會良心不安,其實不是萬不得已,生死關頭,她也不願意尋這家賭坊的晦氣,擋了人家的財路。
上輩子她就是太過貪心,賺多了不義之財,才窮途末路,這輩子她怎麼都不會把自己逼到那個地步,她不是好人,也會做壞事,但做壞事有個底線,凡是踩到良心底線的事,她都不會做。
五百兩,算上送給賀大夫的診金,和趙慧養病期間的花銷,六百兩,這是她的底線,再多的,她不會拿。
甩掉那誘人的貪念,打定了主意,余舒心情一鬆,嘴角翹了個彎兒,低下頭,握了炭筆,悠閒地在紙上寫畫,卻沒了方才爭分奪秒的緊張。
景塵似是察覺到什麼,側頭看了她一眼,不知他是知也不知,身邊這人剛剛在一念之間放棄了多少人夢寐以求,一夜暴富的機會。
莊家喊著買定離手的時候,余舒依舊在撥拉著算盤,脖子上依舊是八對牌子,這一局,她沒有讓景塵下注。
第一局,理所當然的輪空了,莊家通吃賭坊裡的客人們從早上到下午頭一回聽見空局,錯愕之餘,反倒是在心裡面隱約鬆了一口氣,覺得理所當然,再這麼沒完沒了地贏下去,真是無法無天了!
眾人都以為那一道一乞是算不準確,才不敢冒險下大注。
二樓,紀孝谷聽到下面輪空,當場便笑了出來,毫不吝惜地誇讚道:
「還是我們家星璇本事,這太史書苑教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窗台邊的姑娘笑一聲,卻沒作旁的聲音,就望著樓底下,等待下一局。
二局、三局,都輪了空,沒有一個人中得,她失望地將目光收回來,抬頭壓了壓額頭,前三題都做不出,那剩下兩道,就更不用說了。
紀孝谷注意到,忙關心去問:「怎麼了,是不是下頭味道不好聞,頭疼又犯了?」
「有一些,三叔,你讓人送我回去吧。」
底下的場面已經控制住,紀孝谷覺得沒再留人下來的必要,便起身道:「走,三叔送你回去。」
兩人方起身,就聽到樓下倏爾嘩然聲響
把紙上最後一個數用炭筆重重畫了個圈,余舒痛快地吁了口氣,踮腳在景塵耳邊報了個數。
隨後,她毫不猶豫地將一布袋銀子全倒在了眼前的桌面上,零零碎碎推成一個小山頭,中間夾著幾張銀票,這是她四個時辰裡,連贏四十三局的全部收入。
這一幕招來了四周看客的嘩然聲,明裡暗裡紅了眼睛,那一堆錢,要有二百兩之多!
景塵將寫好的答案扣在桌面上,翻了牌子壓住,看看一旁堆起的銀兩,儘管余舒前三局連牌子都沒有下,他卻有預感,這一局她不會輸。
余舒攏好了銀子,扭頭看看比她還要氣定神閒的景塵,想想他就這麼陪著自己在這裡站了一天樁子,半點沒露出不耐煩的樣子,還真是個好脾氣。
她心裡一癢癢,老毛病犯了,就拿胳膊撞了撞他,一手掩了嘴,悄聲逗他道:
「這一局要是輸了,先前的工夫就白費了,咱們怕是要換地方,你還會陪我去吧?」
景塵點頭:「我答應幫你,自是會有始有終。」
「嘿嘿。」余舒撓撓下巴,聽到景塵這麼回答,心裡十分的受用,暗道自己有眼光,早在郊外被他領回城的時候,就看出來:景小白,靠得住。
易區的鈴鐺又響了,這一次,不用那個坐莊的掌櫃喊話,群眾就自覺地安靜下來,多少雙眼睛來回在他的雙下巴上合余舒面前那一堆銀子上移動。
「第、第四局,一賠三——玖拾肆號一人中!」
樓底下多少人暗中吞了口水,凡能瞧見那一道一乞的,不是嫉妒的眼紅,便是佩服的眼紅。
二樓上,紀孝谷垂在身側的拳頭捏的嘎崩一響,目光深下來,並肩立在他身旁的年輕小姐卻是驚喜地掩了口,自語道:
「這一題,我也只是聽老師說起竟真有人能解出來。」自語罷,便伸手拉住他袖子:
「三叔,你待會兒能幫我請那兩個人上了嗎?我有事想請教他們。」
便是她不說,紀孝谷也有心要把這兩個人留下了,且不管那道士山門何處,這樣的能人,既然露面,就不能讓他們走了,如何都要攀上個交情再說。
紀孝谷可以想像,這一夜過去,明天起,因這賭易大殺四十餘局的一道一乞,這萬象街上將會刮起來多強勁的風頭,果真能留住他們,那——
「來人,去——」
紀孝谷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只因他看到樓底下,那一道一乞,竟是在贏了第四局,拿好銀票後,棄了這最後一局賭,當下推開人群打算離去!
「三叔,他們要走了!」
「快下去,追上他們請回來,當心避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