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陽還沒露臉,枝頭的雀兒嘰喳幾聲,余舒伸著懶腰從屋裡走出來,趙慧正在院子裡收拾推車,見他醒了,道:
「不是說商會總賬,今日不叫你過去了麼,起這麼早,怎麼不趁機多睡會兒?」
「早起慣了,醒了就再睡不著,」余舒撥拉了兩下頭髮,走到牆對面的涼衣繩下,摸了摸已經曬乾的白袍子,道:
「慧姨,我早上就不陪您出攤了,我把衣裳給那位道長送過去。」
「好,中午到街上去找我,給你下面吃。」趙慧裝好了車子,推出門走了。
余舒前兩天拿了景塵的幾件髒掉的道袍回家洗,嚇了趙慧一跳,她就將月前他被歹人抓走,蒙一位道長搭救的事和趙慧講說了,趙慧這才沒再大驚小怪下去,以為余舒所說的那位道長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出於敬重,就由她去洗了,余舒知道她誤會,剛好省了解釋。
余舒照著盆裡水的影子,把鬢角梳光了,仔細紮好了髻,拿兩指粗細的髮帶熟練地固定好,把自己拾掇的清清爽爽,一邊紮著褲腰一邊心想,做男人就是比女人省事,至少早起不用花上半拉時辰去梳頭。
她將洗乾淨的衣裳疊好,拿布袋包了,掛在肩膀上,出門將鎖掛上。
她準備先去找景塵,再到三覺書屋去接余小修下課,小修x這兩天有點不對勁,她總覺得他支支吾吾像是有什麼事兒要和她說,余舒怕他是在學裡受欺負了,打算過去瞧瞧。
出了門往城東走,義陽城裡的小巷子十分多,往往一條大街上就有七八個能入出的巷子,余舒穿過一條街,又走進了一條小巷,一手挎包,一手把玩著景塵送她那塊黃霜石,圓丟丟的小石頭摁在手心裡不一會兒就發了熱,剛好解了早晨的手凍。
這條巷子裡沒幾家住戶,路面坑坑窪窪的,余舒正盯著前頭走,忽然一陣風從膀子邊上刮過去,手臂被一股猛力撞到,一拉一鬆,裝著衣裳的包袱就離了手。
她愣了下,瞳孔裡映出已經擦身越過她三五步衝到前面的小孩兒,再一看自己空蕩蕩的手臂,方意識到是被人搶了,大喝一聲,拔腿便追了上去——
「別跑,喂!」
前面那搶東西的小孩兒跑的飛快,余舒也不差,她這一個月來,整天地走路幹活,身上早不是剛穿過來會兒的二兩力氣。
「跑什麼,那包裡沒錢,快給我站住!」余舒邊跑邊喊,那搶包的小孩兒只顧悶頭往前跑,半步都不減。
兩人追趕了半條巷子,眼瞅著余舒差兩步就能撈上那搶包的,前面一亮,竟是出了巷子,來到了行人來往的大街上,見兩個人從巷子裡追出來,急急忙忙讓道。
好巧不巧,一輛馬車從東快速駛過來,兩眨眼就能到眼前,那小搶匪悶頭蒼蠅一樣就要撞上去,余舒餘光眺到了那車子,眼皮突突的,來不及多想,她往前一俯身,左手猛地伸長,手心裡的小石頭飛出去,手指拽住了不長眼的小搶匪的褲腰帶,腳跟一剎,肩膀一扽,死命地把人扯了回來!
「嘶!」
「啊!」
馬鳴聲和驚叫聲同時在街頭響起來,余舒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手裡頭還扯著那小搶匪的褲腰,她喘著氣看了一眼堪堪橫立在眼前的馬車,回想剛才那一幕,腦子嗡了一下,一陣的後怕,她臉一黑,扭過頭,劈頭蓋臉地就朝邊上那嚇傻了的小搶匪罵道:
「眼睛長腦門上了是不是!有這麼不要命嗎,當你搶的是什麼好東西,我告訴你,就幾件破衣裳,你是搶東西還是送命啊,兔崽子!」
一通臭罵,邊上早有一群行人圍觀,把那輛馬車和余舒及那小搶匪圍的嚴嚴實實的,指指點點看熱鬧。
余舒罵的正痛快,車上的人卻不幹了,一掀窗簾,露出一張年輕的男子臉孔,皺著眉朝外道:
「這是怎麼回事?因何衝到路上來。」
余舒嘴巴一停,抬頭看著車上露臉的人,看到坐馬車的就知道不好得罪,便撐著地站了起來,剛才拽人的左手腕微微刺痛,她便換了一隻手,提溜著地上那個同余小修差不多大點的小搶匪,沖車上人道:
「不好意思啊這位,這小壞蛋搶了我東西,追到路上來,無意衝撞了你們的馬車。」
那年輕男子看了余舒一眼,冷哼了一聲,便將車窗拉上去,顯是不願同這些市井小民爭執。
「放開,別抓著我!」
就在這時,余舒手裡的小子不老實了,扭著身子企圖掙脫她,被余舒繞了個彎,一臂膀夾到了腋下,卡著他脖子,陰森森道:
「憑什麼放了你,你當我的東西是白搶的,跟我走,看我不好好教訓你一頓。」
話一說完,誰料這小搶匪竟是「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往外噴淚,一邊哭哭啼啼道:
「我、我不是故意要搶你的包裹,我阿姐病了好些天,沒錢抓藥,就要死了,我不是故意的,嗚嗚嗚!」
余舒自己不喜歡哭,也就討厭人哭,聽他嚎啊嚎的,腦門生疼,哪裡有心情聽他哭個什麼內容,正要讓他閉嘴,先有人出了聲:
「小弟,你家裡有人生病了嗎?」
這聲音是從馬車裡傳出來的,字正腔圓的女聲,字尾帶一點南方女子獨有的柔婉,莫名讓人感到一絲親切,余舒伸直脖子朝車裡看了,只是那個年輕男人擋了光,車廂內昏暗,只隱約見到一抹人影,聽聲音,應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姐。
然後,她就發現邊上的嚎聲停了,接著就是小搶匪可憐兮兮的回答:
「我、我阿姐病了,病的很重,快要死了。」
「小弟,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小槐。」
「小槐,你抬起頭,讓姐姐看看。」車中的小姐溫聲哄道。
小搶匪掙脫了兩下,余舒順勢放開他,讓他抹抹淚抬起頭,心裡好奇那小姐想要幹嘛。
路邊上的圍觀者還在竊竊私語,車裡的小姐似是盯著那小搶匪看了一會兒,才出聲道:
「放心吧,你阿姐不會死,她的病會好起來的。」
這溫軟的語調彷彿能鎮定人心,小搶匪擦擦鼻涕,「真的嗎?」
「是真的,姐姐會看面相,不會騙你的,姐姐不光看出來你阿姐的病會好,還知道,你其實是個好孩子,不是故意做壞事的對嗎?」
小搶匪怯弱地點點頭,余舒抖了抖眉毛,看面相,這車裡的小姐也是學易的?
不光是余舒有這樣的疑惑,周圍的路上也都議論起來。
「冬雲,取五兩銀子給這孩子,」車裡的小姐發了話,車伕扯著韁繩,一手從懷裡抹了一錠銀出來,遞給小搶匪。
小搶匪看見那白花花五兩銀就傻了眼,半天不知道伸手,還是車伕硬塞給了他。
「小槐,搶人東西是不對的,能答應姐姐以後不再這麼做了嗎?」
小搶匪緊摟著手裡的錢,使勁兒點了點頭,乖得就像是個小狗,哪有方才搶包瘋跑時的樣子,余舒嘴裡輕「嘖」,不想那車裡的小姐下一個就點了她的名。
「這位公子,你剛才也聽到了,這孩子不是故意搶你的包裹,只是迫不得已為之,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望你原諒他這一回,不要苛責,好嗎?」
什麼都處理完了才來問她這個「受害者」的意見,她能說不好嗎,余舒嗤笑一聲,耳朵裡聽著周圍人的竊論,淡淡地望了一眼車內模糊的人影,彎腰撿起來地上的包裹,對那抱著銀子傻笑的小搶匪冷聲道:
「這回算你好運,下次再搶人東西,當心看著點兒路,別錢沒搶到,把命搭上,哼。」
說罷,就扭頭擠出了人群,滿不在乎因她最後那兩句「恐嚇」,小搶匪嚇的臉白,路人見了,不滿地對著她的背影指指點點。
車裡的小姐看了一眼余舒離開的方向,眼神一疑,正要側頭去問身邊人,卻看見了車窗欄縫裡夾著一個明黃閃閃的東西,伸手過去:
「哥你別動。」
「怎麼啦?」
她把那小東西撥出來,拿在手裡,才發現是一塊圓滾滾的石頭,玉珠似的漂亮,捏了捏,隨手收進了袖子xiuzii裡。
「沒事,咱們走吧。」
「好,得快回去,你趕了幾天路,昨夜又沒休息好,再回去晚了,祖母一心疼,必是要罵我——冬雲,駕車。」
「是,少爺。」
人群散開,讓了這馬車通行,見它走遠,才又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那位小姐真是好心人,既幫了這苦命孩子,又教了他正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這樣大方。」
「沒聽到她說會看面相麼,必是孔劉紀三家裡的,瞧這看人斷相的本事,莫不是——」
「紀家的四小姐!」
人群嘩然,稍後,滿街頭上,便傳開了讚聲,用不著多久,這義陽城裡的人都會知道,紀家在京城大書苑學易的四小姐回來了,路上救了一個誤入歧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