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立!」
「本庭宣判」
於靜站起身,將外套穿上,繫著紐扣,最後看了一眼被告席上正得激動地分別同律師握手的三個人,如釋重負,旁聽席上響起一片撕心裂肺地哭喊聲,夾雜著義憤填膺地怒罵。
「老天,你是瞎了眼嗎!讓這些畜生逍遙法外,孩子,老婆啊,你們看見了嗎,就是這些畜生害死你們,是我沒用,我不能替你們申冤,是我沒用」
「你們法院究竟是怎麼做事的,你們這些警察都是廢物嗎,他們貪污了那麼多災款,怎麼會沒罪!」
於靜將最後一顆紐扣繫上,轉身隨著人群離開審判大廳,外面的陽光甚是刺眼,好像能將所有的陰暗暴露,她偏頭躲避了一下,她取出墨鏡戴上,走向停車場,背景是焦急地等候在法院外試圖搶到第一手新聞的記者們。
車子旁早有人等候在那裡,見到她,兩手將一隻紙袋遞過來。
「于小姐。」
於靜一手接過,一手按開了車門,將袋子丟了進去,一語不發地坐進車裡,點著了火。
車子緩慢地駛出停車場,上了公路,後視鏡裡,是一張冷漠乾硬的臉孔。
她擰開了收音機:
「本台訊,『二一二』特大公募基金挪用案,在歷時四個月的審理後於今日落下帷幕,此案是由去年七月的一起重大地震災害引發,盛安慈善基金會董事李某,劉某,主任秦某,被指控有預謀地挪用公款六億五千餘萬元長達三年之久,以致該次救援物資醫械未能及時到位,導致多人不治傷亡,該罪名若成立,三人可能獲盼無期徒刑,但事後經相關部門查核,該項被控罪名不成立,李某等人被當庭釋放,遇難者家屬不服,正聚集在法院門外,等待上訴,本台記者周麗為您報導。」
「彭!」
於靜一拳重重砸在方向盤上,車尾在馬路上甩出一道痕跡,引得幾名路人側目。
她是一名精算師,表面上在一家保險公司擔當保險設計員,高薪稿酬,看似風光,實際上,父母皆已下崗,弟弟三年前又不幸下肢截癱,醫療方面的大筆開銷,使一家人生計的重擔皆壓在她身上。
她的生活並不如表面光鮮,為了過上更好的日子,她在三年前同幾名海外業內的朋友一起,開始私下接工作,專門從事非法的金融代理,幫助一些貪污受賄、中飽私囊者洗黑錢,作假賬目,最大化地逃避審計風險。
在這豐厚的酬勞背後,她時常忍受著良心上的煎熬,可是為了錢,她不得不一次次出賣自己的良知。
幾個月前,她接到了一單大生意,幫助幾名被公眾控訴的公募慈善機構董事,掩蓋他們挪用十數億賑災款項用於短線交易的事實,事成之後的酬勞,足夠他們一家四口下半生無虞。
但同樣的,她要擔負事情暴露之後,被捕入獄的風險。
他們接下了這單生意,在有關部門的幕後配合下,乾淨漂亮地完成了這次工作。
這起特大公募基金挪用案,以本該被判無期徒刑的幾名董事被無罪釋放落下帷幕。
今天宣判,於靜本不必到場,可是她卻鬼使神差地來了,法**,親眼目睹了因賑災不及時而痛失親人的家屬們聲淚俱下的哭訴,她的良心又一次被放在熱火上拷打。
她不知第幾次自己質問自己:
『於靜,你這樣做對嗎?』
『我知道我不對,可是為了小磊,我——』
『你不要每次都拿小磊當借口,假如他知道你是拿這些髒錢養活他,你以為他會心安理得地接受嗎?』
『小磊他很懂事,他、他應該能理解我。』
『理解你?於靜,你難道真的忘了,小磊的腿是怎麼癱瘓的,他原本是一個多麼健康的男孩子,他有希望,有理想,他滿腔熱情地跟著部隊去支援地震災區,日夜不休地同戰友們奮戰在災情第一線上,為了保護坍塌下的孩子,被石牆砸到了雙腿,醫療志願者因為物資發放不及時,遲了三天才抵達災區,小磊本來不至於癱瘓,是什麼讓他變成一個殘廢?是誰害他葬送了理想,是誰害他這一輩子都再不能奔跑!』
『別說了,求你』
『為什麼不讓我說,你現在幫助這些傷害小磊的儈子手逃避法律的制裁,你拿他們的髒錢去養活一直崇拜你的弟弟,你這樣做對嗎!』
「我讓你別說了!」
於靜低吼一聲,猛地踩了剎車,「嗤」地一聲劃破天響,車子停在高架橋旁,她兩手掩面埋在方向盤上,喘著粗氣,肩膀顫抖。
許久過後,她才抬起頭,摘下墨鏡,抹了一把臉,將旁邊車座上的紙袋拿起,掏出裡面靜靜躺著的一張支票,取出手機,解鎖後,頭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身穿軍裝的年輕人,飛揚的笑臉,那樣的青春,已經過往,卻在記憶中雋永。
她在鍵盤上按動了三下,接通,放在耳邊,後視鏡中,是一張卸去了負擔,坦然輕鬆的臉孔。
「喂,我要報案」
於靜掛斷電話,將手機郵箱裡存儲的一份黑賬記錄傳送出去,看著手機屏幕上提示的「發送成功」,垂下肩膀,靠在椅背上,如釋重負。
車子重新駛上高架橋,於靜打開了車窗,清涼的風從窗外灌入,吹散了她一絲不苟的鬢角,這一刻陽光不再刺眼,她的心,一如囚籠中的白鴿被釋放,得到自由。
後視鏡中,一輛急速行駛的貨車正在飛快接近,忽明忽滅的方向燈,閃爍著莫測的微光,沉浸在清風中的於靜,並未察覺,直到一聲巨響後,她的身體,跟著心一同高高飛揚起來。
墜入海洋。
***
於靜從無邊的海水中掙扎著醒來,好像是做了一個太長的夢,她猛地睜開眼睛,霎時間,口渴,飢餓,酸痛,種種身體上的不良反應襲擊了她。
「咳咳」
於靜費力地從地上爬坐起來,揉著乾澀的喉嚨,一邊回顧著最後的場景,一邊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這是一間寬敞的屋子,雕樑畫棟,古色古香,一面牆下擺有供桌,高高地擺放著牌位,香爐,燭台等物,幕後垂著金黃深紅的帷布,像極了她旅遊時曾去過的老宅祠堂。
於靜低下頭,看到了她此時異樣的穿著。
長裙?還是綢料的?
於靜摸了摸身上的料子,確認這拖拖拉拉的粉色長裙不是她的衣服,她是標準的精英人員,對穿著十分挑剔,裙子從來都是膝上兩寸,不短不長,顏色也絕不會挑選這種超過她年齡層的嫩粉。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拖著那累贅的裙子,蹣跚著朝門口走了幾步,想要出去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卻發現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咦?」
於靜很快就意識到了另一處反常——她的視角好像變低了。
於靜身高臨近一米七,穿上高跟鞋,視角離地面從來都很高,一下子腿矮了一截,這叫她不得不重審起自己的現狀。
「」
再經過仔細的檢查和概率計算後,她基本上可以確定,排除掉返老還童的可能,她現在是在另一個人了。
排除掉做夢的可能,她現在是在另一個世界。
沒有驚叫,更沒有暈過去,在經歷了高架橋上那一場驚險恐怖的車禍之後,再沒什麼能讓她失態的。
「有人嗎?」
「有人在嗎?」
於靜拍了幾下門,回應她的只有屋裡空蕩蕩的回音。
「唔——」
站的太久,胃裡餓的發抽,於靜放棄尋找出路,更沒有在這房間裡找到哪怕一點吃的,就在唯一一隻還算軟和的墊子上坐下來。
在車禍發生的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可事實證明她現在好好活著。
這究竟算是老天對她的懲罰,還是對她改過自新的獎勵?
數據不足,於靜無法計算出答案,但不管是賞是罰,她都決定要好好活下去。
於靜慶幸自己生前投注了一筆數額不小的保險,受益人是於磊,在她出事後,父母和弟弟完全可以靠著那筆高額的保險賠償金安穩度日。
只是可惜了車上那張無法兌現的支票,想起來她還有些肉疼,錢是沒有罪的,罪的是人無盡的貪念。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於靜渴的吸一口氣便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連呼吸都不得不放輕,她開始懷疑起這少女身體的前身,是不是就是被這麼活活渴死的,才便宜了她這個短命鬼。
這身打扮,綾羅綢緞,手腳柔軟無繭,身上也沒什麼傷痕,明顯是富家小姐,是犯了多大的錯,有必要把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關起來,害她致死?
於靜皺起眉頭,對這家人心生不滿,計算起自己再這麼待下去,會被渴死第二次的可能性,腦門就開始「崩兒崩兒」地發疼。
「嘰嘰。」供桌下頭響起一點細微的聲響。
於靜抬了抬眼皮,她早就發現了桌子下頭躲著的那只黃毛小耗子,只是獨身一人在外打拼多年的她,並不懼怕這些蛇蟲鼠蟻的,不至於見到一隻老鼠就哇哇亂叫,把它嚇跑。
再者,考慮到她會被餓死在這裡的可能,留著那隻老鼠,還能湊合做備用口糧。
「別叫了,放心吧,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願意吃老鼠。」於靜氣若游絲地嘀咕了一句。
話剛說完,身後頭的門便響了,「噠噠」兩下鎖開,吱呀一聲,昏暗的屋子裡攝入了昏黃的光亮。
於靜反應遲鈍地扭過頭去,就見大開的門外,立著一高一低兩個人,一個正往褲腰上繫著鑰匙,前頭是個十歲大點的男孩兒,乾瘦,他一手提著一隻忽明忽滅的燈籠走進來,一語不發地走過來攙扶她,試圖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門口那人栓好了鑰匙,不耐煩地催促道:「唉,我說你們姐弟倆倒是快點,別磨磨蹭蹭,趕緊出來吧,我這兒還沒吃晚飯呢。」
於靜偏過頭,看著這用瘦小的身子將她架起來的男孩兒,心跳忽地鼓瑟起來。
這是,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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