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氣氛頗為尷尬,洗去風塵的劉安侷促不安。站,不自然,坐,也不敢,跪下,太突兀。搓手憨笑,斜眼偷窺上座的年輕主帥,拚命壓抑急促的呼吸,「將軍,末將時常夜不成寐,為我們的命運憂思難忘。蒙古人信不得,他們只要奴才和肉盾,唉——」歎口氣,擔憂的話語顯得特別認真,「人員越來越少,等攻下西遼,恐怕所有兄弟會損失殆盡?」
「哦,不錯,還能看清形勢……」指指座椅,男子做一個請的手勢,「坐下聊,別生分,我們可是生死兄弟。槍林箭雨中闖出,能活到現在已屬萬幸……」同樣歎口氣,但平淡無比,「踏平西遼後,還有一場更大的戰事等著我們,花刺子模國聽說沒有?大汗不會任由使臣商隊無辜枉死,勢必血洗花刺子模。一個東方霸王,一個西域強龍,結局會非常非常慘烈。」
半邊屁股落座,劉安裝出認真傾聽的模樣,不住點頭搖頭,隨聲應和,「唉,不知道我們能否撐到戰事結束?估計最後也會為蒙古人殉葬,返回故土怕難以實現?將軍,你想念故鄉嗎?」
「不想!」淡然淺笑,男子目不轉睛盯視不遠處的千戶長,「我跟你們不一樣,故鄉已沒有親人,我走到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鄉……」話鋒一轉,殺氣畢露,「劉安,是否覺得特別遺憾?離手刃仇人只差一步之遙,一定很懊惱吧?」
嚇得一哆嗦,差點滑下座椅,劉安反應快捷,就勢跪下,不住叩頭,「末將從無此念,何況,也沒有任何仇人,不知將軍此話何意?」
「劉全死在我的槍下,你們為孿生兄弟,我不就是你劉安的仇人嗎?」斜睨頭也不敢抬的部將,一臉戒備的男子哈哈大笑,「身為堂堂男兒,須快意恩仇,忍辱負重又何必?十步取仇人首級,讓其血濺當場,何等豪邁!」
嚇得面無血色,劉安幾乎將頭叩破,語氣謙卑無比,「將軍英雄蓋世,劉全自不量力,死在將軍槍下也算不白活一場。劉安對此心服口服,從無報仇念想,請將軍別誤會?」
「誤會?那晚在蒙古軍營中,只因你把握不住機會,若能大膽上前,或許我早已變成一堆枯骨?」臉色微變,年輕主帥加重語氣,「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親手報仇雪恨,如何?」厭惡的眼神一閃而過,人轉眼恢復冷靜,「死在我槍下的冤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他們的親人都來找我周文龍報仇,恐怕你劉安還排不到名次?」
自顧自繼續往下說,警惕的男子降低聲音,「但你不一樣,直接對我產生威脅,所以先成全你,抬頭——」猛然低喝,「看著我,用刀還是徒手?兵器任由你選擇,我奉陪到底……」警告的話語令劉安頭皮發麻,「我們一戰泯恩仇,以後不得如鯁在喉,嗯?如果再敢偷偷摸摸,我會讓你無聲無息消失,還有土拓兒和赤盞合烈,下場也一樣。」
恩威並施,男子瞪圓眼睛,一股怒火噴薄欲出,「光明正大找我挑戰,我隨時歡迎,但若敢用陰招,你們的下場只會更慘。須知,我為主將,讓你們死,只需一句話即可,想知道具體如何操作嗎?」
「將軍,末將確實有些不滿,但絕沒做過行刺勾當……」咬牙強辯,面如死灰的劉安抬起頭,一閃而逝的怒火被恐懼取代,語氣畢恭畢敬,「兵將中,確實有人試圖行刺將軍,劉安一定想辦法找出這些害群之馬,為將軍消滅隱患……」用信誓旦旦的話語掩飾內心的極度不安,目光不敢與主將對視,左右移動,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末將已查出端倪,正採取引蛇出洞的計策,到時自會一網打盡。」
「鐵門關下射出的冷箭你也佔一份,誤傷不成立,只因我戴著面具……」冷冷詰問,男子手按腰刀全神戒備,「行刺蒙古軍營,你的嫌疑最大,也不用狡辯,你知我知天地知,何必如此?當然,人不只你一個,但我會一一查出。這麼長時間,我一直按兵不動,知曉原因嗎?」
驚得面無血色,膽寒的千戶長不停哆嗦,人變成一個結巴,「末……末將真……真沒有……沒有做過這般卑劣勾當……」
淡淡暗笑,年輕主帥扁嘴以示不屑,「否認真沒必要,朝夕面對仇人,內心一定扭曲,這樣並不好。萬一上戰場時分心,豈不抱憾九泉?以後我們能否活著誰也說不準,機會太難得,上吧!」
話說到如此份上,也沒必要遮遮掩掩,索性賭一把,即便被斬,也能告慰死去的兄弟。狠下心的劉安霍然站起,眼神變得猙獰,抽出彎刀,不忘行一個鞠躬禮,「周將軍,看得出來,你是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玩陰謀詭計,而且為人大度,恩怨分明。但,兄弟之仇不能不報,恕末將無禮,請!」
窗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暗暗窺探動靜的十戶長和完顏止同時奔出隱藏地,雙雙撲向房門,齊聲吶喊,「蟊賊不得放肆,看刀——」眨眼靠近虛掩的房門,不敢擅闖,高聲稟告,「將軍,劉安小兒簡直不知死活,居然無禮至此,請讓末將將其斬首,以振軍威?」
被驚動的巡邏將領一窩蜂衝向房間,吶喊驚天動地,「有刺客,保護駙馬爺!」一喊不打緊,整座府衙頓時沸騰。睡下的一幫侍衛有的連鞋子都沒穿,抽刀僅著內衣衝出,紛紛加入圍堵戰團。轉眼之間,偏東的宅院被圍得水洩不通,如臨大敵的將領一個個緊張不已,相互眨眼詢問。
驚醒的努伊兒一躍而起,剛近房門,猛然意識到自己僅穿內衣。臉一紅,折回床鋪,手忙腳亂套上衣裝盔甲,順手提起花槍,殺出門外。擠入圍堵人群,直奔情郎房間,分開還傻愣愣半跪半蹲的兩人,急赤白臉詢問,「周郎……駙馬爺如何?受傷了嗎?」同樣不敢擅闖,在門外急得直跺腳,「駙馬爺,你沒事吧?伊兒要衝進去了?」
作勢出腳,準備踹開房門。一旁的十戶長低聲提醒,「將軍勇猛蓋世,區區一名蟊賊,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刀墜地,劉安撲通一聲跪倒,人聲淚俱下,「將軍如此設計,劉安死也不服,來,往這戳……」拍拍胸口,「劉安要眨一下眉頭,不是爹娘養的……」閉眼引頸待戳,硬充好漢的話語無限悲涼,「劉全兄長,小弟來陪你,不能為你報仇,劉安死不瞑目!」
「外面的所有人聽著,若敢不稟告而擅入,我周文龍會將其當場斬首——」警告斬釘截鐵,面沉似水的年輕主帥擺擺手,「劉安,取刀,我們一決勝負。但無論誰勝誰敗,仇怨一筆勾銷,以後不得提起和心懷怨念。同意請拔刀,不同意也行,以後隨時找我決鬥,但不許使用卑劣招數……」低聲警示,「玩陰謀詭計,你劉安更不是對手,我隨時能讓你消失,而且不露絲毫痕跡,信不信?」
「末將信!」騎虎難下,劉安咬牙站起,取過彎刀,語氣悲愴,「雖技不如人,但也要拚死一搏,將軍大人大量,劉安永生不忘,即便下地府也會記掛將軍……」瞅瞅拔刀戒備的主將,猛撲而上,大吼一聲,「納命來——」刀如其人,端真陰險無比,聲未發,刀先至。
燭火悄然一蕩,一道寒光直撲男子頭頂,力劈華山的霸道氣勢幾可吞天。不閃不避,以硬對硬,一招霸王舉鼎同時祭出,人猶面帶微笑。「倉啷啷」一聲脆響,十字相交的刀刃綻放出絢麗的火星,養精蓄銳的主帥一步未退。尚未完全恢復精力的劉安倒退三四步,一個趔趄,彎刀脫手,人黯然栽倒。
「啊!」一聲驚叫,努伊兒再也忍不住,不顧警告,一腳踹開房門,「駙馬爺,你——」聲音中斷,人瞪圓杏眼。情郎巍然屹立,嘴角還掛著微笑,房間左下角落躺著一個萎靡不振的人影,看發顫的模樣似乎已經掛綵。舞花槍直逼劉安,一聲嬌斥憑空響起,「駙馬爺神力天成,刀術出神入化,爾等自不量力之徒,只配做他的刀下之鬼!」
強大的隔山打牛之力無以倫比,胳膊完全失去感覺,眼前發花,連呵斥的人影都看不分明,心寒的劉安頓時萬念俱灰。僅僅一招,自己卻擋不住,如何能為兄長報仇?明,打不贏,暗,只會輸得不明不白。胸口發悶,鬱結心底的憤懣化為一大口鮮血湧出,人閉眼歎氣,「將軍,我劉安心服口服,明斗打不過你,暗戰也不是你的對手……」
輕輕咳嗽,擦去鮮血,一臉慘笑,「劉安願意領死,只希望能給個痛快,劉全還在地府下等我,求將軍成全!」
放聲大笑,年輕主帥還刀入鞘,上前一把拽起,「劉安,我只想讓你明白,報仇可以,但須分出緩急輕重。如今大戰在即,所有將士的性命岌岌可危,即便幹掉我,但你想過沒有……」貼近耳朵,「蒙古人還會如此待你們嗎?據我估計,你們必充當頭羊,一個個淪為異域冤鬼,至死也回不了家鄉!」
響鼓無須重錘,聰明的劉安冷汗直冒。自投降到如今,所執行的任務均驚險無比,若非主將力挽狂瀾,一幫人怕早全軍覆沒?蒙古人擺明把降兵當肉盾,真如幹掉周將軍,自己連同一群金國兵將怕也活不了多久?憤懣隨鮮血吐出,一時覺得暢快許多,一臉恭順,「將軍,劉安已經明白,以後一定謹言慎行……」
「行,明白就好,報仇的機會永遠都有,但得活著才行。征戰不會停歇,想辦法保住性命,留存我們最後的力量,方為當務之急。凝聚兵心,我們或許還有機會返回家鄉?」貼耳叮囑,男子一臉真誠,「我隨時接受你的挑戰,只因今晚不公平,所以這次決鬥不算數……」微微一笑,「有一名強勁的對手存在,我周文龍會日夜告誡自己,身處虎狼之營,一切謹慎為上,哈哈哈——」
既驚又怕,更多的是佩服,當然,報仇之念絕不會因為幾句恐嚇而斷然放棄,狡猾的劉安見風使舵,翻身跪下,「末將以後誓死追隨將軍,矢志不移!」
「回去好好休憩……」看看嘴角血跡,關切的話語脫口而出,「受傷了嗎?」扭頭衝門外圍聚的侍衛高聲下令,「帶千戶長去療傷,其餘人散去,明早出發!」
侍衛們一個個莫名其妙,但又不敢發問,默然帶人離去。在外圍觀望的萬戶長早悄然隱去,緊張的赤盞合烈吐出一口長氣,默默返回房間。門外人去影空,只餘月光搖曳,努伊兒出門窺探一番,入房一頭扎入情郎懷抱,聲音哽咽,「伊兒剛才擔心死了,生怕……生怕……」
「生怕你的情郎消失,對不對?其實,我只怕你……」貼耳調戲,「怕你又鑽入被窩,還不敢反抗,你才最厲害,天下無敵……」透過微敞的衣裝,俯視擠扁的大殺器,擠眉弄眼偷笑,「瞧,這對兵器無人能擋,遇者酥麻,碰者暈倒,橫掃西域,無往不勝!」
「周郎——」拖長嬌滴滴的顫音,羞紅臉的努伊兒又開始發嗲,「就會取笑伊兒,伊兒不幹嘛……」扭動高聳的胸脯,目光迷離,「伊兒想……想……」輕咬嘴唇,「想今晚伺候?」閉眼,撅嘴,昂頭,靜等傾情一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