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拓的聲音,還不是皇者的隔空傳音,而是以九段王者的能力,將聲音壓縮到一定範圍內,聲音波及的範圍,在空氣中收卷,像在水面上飛快行駛的小舟滑起的顯眼波痕,只讓從段拓到蘇異兩個端點之間,樹葉形狀範圍內夾窄地帶的東邊眾人聽到。
「魔身?」
聽到段拓聲音的人,神情更加凝重。慕容湯龍以魔身修佛技,如果讓他成長起來,南域諸國將面臨一個恐怖的存在。
魔性主殺戮,佛性主慈悲,以魔身修佛技,是對佛門的挑戰,最可怕的是這樣的修煉者成長起來,擁有滅佛威能。現今天下格局太平,人類沒有發生滅絕性的災難,究其根源,是有賴於隱世古佛門的威懾力。古佛門可謂功德無量,現今潛世萬年不出,但若出世,必定是佛魔大戰之時,天下大亂。
慕容湯龍已具備魔身,離成魔不遠。
魔性兇惡,殘忍,貪婪,狡詐,迷亂。
魔,是世間最陰暗恐怖之物。
不過,修煉萬法,魔身也並非不能容忍,只有真魔才會處處受人圍攻。青雲功技閣有一卷《真魔塑體》的功技,也是通過塑造魔身,擬仿魔道修行之法,也沒列為禁忌功技。
若是以魔身修佛技,挑戰佛門,就另當別論了。
原本魔物為天下共討,段拓沒把聲音擴散出去,是不想這件事情成為兩國立即開戰的引子。段拓看出蘇異有避戰之意,才及時發話,可眾人心裡明白,蘇異第一回合就受傷,若再戰,對方殺意明顯,蘇異不就是飛蛾撲火了嗎?
不被人殺就好了,還想把別人殺死?
這簡直就是夢話!
「園主……」
鄒老夫子本想制止,話才出口,眼角餘光看到閔月環神情平靜,甚至流露出期待的神情,鄒老夫子聲音就停了下來,心想蘇異每逢絕境總能險中取勝,那門高深的冷月閣身法也還沒有使出來,看樣子未盡全力,說不定還真有機會反敗為勝。
「園主也知道蘇異身懷上乘身法?」鄒老夫子看了一眼段拓,見後者堅決的樣子,就不再說什麼。
在這兩人之間,一名慈眉善目的長鬚老者,身穿一件橄欖色的衣裝,細看衣衫上儘是細密精緻的紋路,給人低調的奢華感,長鬚老者始終不言語,只在段拓命令蘇異殺死對方的時候,目光中閃過一絲掩藏得極好的怒意,他猶豫著要開口,聽鄒老夫子出聲在先,便是按下了內心那股衝動……
蘇異深吸了一口氣,偏頭向東邊望去,要做最後的告別。
目光觸及一雙雙關切的眼睛,那些眼睛裡有鼓勵、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期待,蘇異知道,他這個時候要是選擇逃避,雖能保全自身,但會被認為沒有武道精神,做逃兵是極大恥辱,丟的更是整個大韻國的臉面,也許,他該向那個嬌弱身影——貝清怡學習,雖敗猶榮,為國捐軀,名垂青史!
看著大韻國到場的十一名王者,蘇異心中生起一陣暖意。
這些武王,超過一半的人和他這個武士有交集,三年前,他從未見過武王,和普通人一樣,滿懷崇拜的心情聽說武王威名,但這三年半以來,世事多變,他從「罪族逃子」翻身到「天下第一武士」,能拜王者為師,同屬三宗,冠稱少王,這段經歷,伴隨著從廢功者到天才武士一樣的神奇。
但是,再輝煌的過去,也會有結束的時候,武修之路,絕世天才隕世不過是諸多傳奇中一個絕歎篇章,那麼淒美。
蘇異的目光,掃過諸位王者,好像要從這些權霸一方的王者身上汲取力量,只是目光一掃,他的能力瞬間無限放大了一般,卻是體驗到了人生種種情感:太閣主的鼓勵,老夫子的擔憂,德親王的冷淡,段園主的凜然,商玲琅的惋惜,國君的冷酷,索承允的好奇,還有諸多期待的脆弱神情。
最終,一名陌生長鬚老者引起了他的注意。
「嗯,這位就是商王?」
根據傳稱的相貌,蘇異能猜出其餘三位未曾謀面的王者的身份。和其他人不同,這位長鬚老者給蘇異的感覺,有更多的關切和焦慮。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只是一剎那,蘇異心頭一動,想到了什麼。
從武台上看向東邊的區域,除了錘王繆左騎著雷罡獅在南側護陣,其餘十名武王落坐中央的貴賓席,眾王者的位置別有意思。
坐在中間的,左國君右園主,段拓以九段武王,壓國君一頭。從中間往左,坐在國君一側的似次是德親王、商玲琅、索承允、伏元駒,伏元駒和繆左同為武王將軍,有護君之責,兩人一北一南,都在側邊上,隱成犄角。從中間往右,坐在園主一側的,依次是喬天裕、趙無銀、鄒老夫子、閔月環。
看著明顯,左邊代表了皇室勢力,右邊代表的是青雲園勢力。喬氏三兄妹都是青雲園弟子,喬天裕坐在園主身側,並無不妥。
稍往深處一想,商王出現在此處,卻有點奇怪。
蘇異本以為,商王只是純粹為國助陣而來,可眼下商王沒坐在國君一側,並且據傳商王以經商為第一要務,不問政事,另一方面,喬氏子弟無人來參加比武,商王坐在段園主一側也說不過去,總之,商王出現在這裡沒有足夠的理由。
十大宗門領袖,來了三人,而十大武王將軍,僅來了兩人,商王此行有何深意?
蘇異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目光轉向北側,尋找到池佩蘭的身影。
兩人目光隔空對視,深情凝望,無限留戀。
池佩蘭已回到貴賓席左側,在眾強者保護之下,踮著腳尖,凝視武台,她眼睛濕潤,焦急得小臉變了顏色,仍做出鎮定的樣子,蠕動朱唇輕聲道:「哥哥,要小心!」生怕蘇異分心,她像是只說給自己聽。
「佩蘭妹妹,放心吧,蘇異那傢伙,可厲害著!」李歆來到池佩蘭身邊,安慰道,這話說得自己都不相信,就像她難以置信池佩蘭十四歲就能成為武師一樣。
事實是,這對兄妹總能令人刮目相看。
李歆心情複雜地看著蘇異,但蘇異的目光只在這邊停留了幾秒鐘,從池佩蘭身上移開之後,再沒看向台下別處,李歆的心情不由小小失落。
「是時候了!」
從台下收回目光,看向對面耐心等待的湯龍,蘇異心中堅定道。
抬手隨意擦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跡,蘇異淒然一笑,此時狀況,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慶城武徒賭鬥「變態昌」的那一戰,同樣是身處生死之地,沒有後路,不能做到盡了全力又全身而退……
此刻,蘇異的死戰之意,全場都能感受到!
「終於要出手了!」
閔月環眼皮一跳,像是發現了寶藏,心中又緊張又興奮。她一直注意蘇異的一舉一動,想要彌補在木家比武場沒能看清的遺憾,現在總算發現了點什麼。
「少王果然不能隨意使出天龍回步……以前偶爾能使出來,應該是服用了某種神秘丹藥來催發……」閔月環心道。
她終於等到了想要看的!
在眾人看來,蘇異那壓在胸口的手隨意往嘴角一抹,是要抹掉嘴角的血跡,但對於閔月環來說,十分留意蘇異的細微動作,會發現其中的不尋常,她敢肯定,蘇異手抹嘴角真正的目的,是為了順便把丹藥放入嘴中,閔月環心中所疑似乎得到了驗證,滿懷壓抑的歡喜。
「夠高明!比起預先黏含在嘴裡的方式,這樣藥效更快,更加可控……是該讓天下人看看,冷月閣少王最威猛的時刻了!」閔月環心中歡呼,雙目微瞇,感歎蘇異巧妙暗服丹藥,經驗之老道無可挑剔,要不是她盯得仔細,身為武王也被瞞了過去。
想到蘇異所用丹藥可能是「上古寶丹」,閔月環更加興奮。
閔月環對丹藥情有獨鍾,也難怪她往這方面想,她早有猜測,以為蘇異用上古寶丹來催發天龍回步,在她看來,只有上古寶丹才能如此神奇,特別是見識過蘇異隨意掏出幾枚金幣的富態之後,她更相信蘇異得了那樣的寶丹,也會很敗家地拿來使用。
而蘇異的軀體條件,在服用通玄寶丹時,閔月環就驚奇地發現,蘇異其實不用外界輔助,自己也能承受得住寶丹藥力的衝擊!她曾試探問過蘇異,沒能問出什麼來,考慮到這種事情是個人的絕對私密,也不好直接要求蘇異解釋清楚,所以一直沒能得到答案。
種種似是而非的推測彙集起來,離她心中所想的越接近,就這樣越來越有說服力了。
正是估計到蘇異不便使用「天龍回步」這種越位功技,閔月環看到蘇異憂心比武之事,才會在最後關頭交給他一枚「化元增功丸」,以防不測……
「少王服用的丹藥,會不會是化元增功丸?」閔月環轉而心中咯登一響,只因為想到了這種可能。蘇異之前的不自信,倒是更能說明這種可能。
「瘋了!」看到蘇異突然全身粉光逼人,飛射向慕容湯龍,閔月環美夢破碎,心情直接從高峰跌落到谷底!
看這效果,卻是使用了「化元增功丸」,不是說好到了萬不得已、保命才用的嗎?
怎麼這個時候用上了?
這是要拚命了?
「唉!少王怎麼這般衝動,這藥丸只能維持一分鐘,雖增加一倍功力,但有傷在先,仍然不如九段武士,並且天殤宗弟子身懷秘技,即便同等功力,蘇異在功技上不能佔優,怎麼能拚命?」閔月環心念焦急,再無此前的平靜,恨不得衝上武台,承擔下破壞規矩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