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異看著幾十號人莫名其妙地來圍觀自己,心中著實不安。
原來這東廳飯捨的周圍之人,大都靠向食館中央比武場周邊觀看武鬥,並不在意這裡將要發生什麼事情,而東廳剩下幾個正在吃飯的客人,對於齊小恙數十人一行也無多大反應。看來,這裡已經適應有這麼一個特殊團體的存在。
「齊老伯,你說什麼淪落人?」蘇異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他從圍觀眾人的眼中看到那些崇拜的、期待的眼神之時,他反而變得不習慣了。自從淪為廢人之後,曾經的美好經歷,那些被讚不絕口、被崇敬有加的享受都化作了痛苦的回憶。
此時此刻,他的心中還保留有一點點希望,幻想在這特殊的三段街,也許會有奇遇,會有人念想起他曾經的威名,讓他在下下等人中可以享受一下被人留意的感覺,以找回那遺失在武修世界中的存在感。
「我們都是功力屬於無階無段的人……」齊小恙一語直接破掉蘇異心中的希望。
「唉——」蘇異歎氣苦笑,看著這些同屬廢人的面孔,驚訝之餘,多是無奈。
這些人,可是有三四十人啊。他們都是廢人?如此規模的廢人群體,要是放在佚城別的街道上,一定會引來無數目光,或成為驚天奇聞。可在這裡,被稱為「下等人天堂」的三段街,再多的廢人聚集在一起也不會引起太多的目光吧。
齊小恙笑道:「蘇公子比我們想像的狀態要好得多了。我們今天也是剛趕上喜事了,你過來這邊和我們坐坐吧。」
蘇異聽出這話的意思來了,料想自己從淪為廢人那天起,就一直受到這些同道中人的關注吧。而對於佚城其他民眾,十幾天的時間已足以讓一個曾經的天才被遺忘掉、被忽略掉。
蘇異正想打聽這廢人恢復功力可有什麼好的法子,便草草地吃了幾口飯,看了一眼比武場中那兩個初級武徒雙雙受傷倒下,就跟隨這些廢人到了南廳茶舍坐下喫茶聊天。
眾人坐定。蘇異和齊小恙同一桌,還有兩人同桌坐陪。
一個是二十六七歲的女子,身著暗紅鑲邊黑色衣裳,麥色的皮膚,頭髮盤捲在一起,臉上似乎已定格一種病態的潮紅,那雙目流轉顯風情無限,嘴角一挑,怒意輕易上眼,倒像是個潑辣角色。
另一人,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土裡土氣的樣子,入眼最明顯的是一身結實的肌肉,他的臉上一直掛著笑意,憨厚中略帶傻樣。
這兩人對蘇異的態度都還算比較客氣。那女的不時斜看蘇異拋個媚眼,那男的卻盯著蘇異不時傻笑。
齊小恙給蘇異介紹這二人。女的叫鳳裡子,曾經是八段武士,被八段武傑所廢;男的叫齊基,曾經是七段武徒,被九段武師所廢。
「哈哈,今天是值得慶祝的一天!」齊小恙樂得舞動雙手,「我的同姓兄弟,齊基,從今天開始,終於恢復功力,從明天開始就要脫離我們基段武徒的隊伍。還有,歡迎蘇公子第一次到來。我們就以茶代酒,敬一敬!」
各人便都端茶品上了一口,人人歡喜。
蘇異還是第一次聽說「基段武徒」,想來,大家都是個廢人,無階無段,相當於徒階基段,這樣的叫法倒也是對自己的一種肯定,同時傳達了一種精神,不因別人當自己是廢人就自甘墮落。
「請問齊大叔,你是怎樣才能恢復功力的?」蘇異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齊基咧嘴笑著,只搖頭道:「我——,不知道。」
「還是我來說吧。」齊小恙見蘇異興致滿滿,忙說開來,「這事來得有點蹊蹺。齊基昨天下午去搬石頭,累得沒力氣的時候,一不小心發現自己原來可以運功了。……什麼時候開始恢復功力,他自己也不知道。我問過了,他平時也沒想過要修煉,也沒運過功,都十幾年了。」
「除了齊大叔,還有誰恢復了運功能力的?」
「這個,以前有過,聽說的,別處也的確有。但在我們佚城,這幾年,據我們的瞭解,齊基還是第一例。」齊小恙說這話時,神情堅定,語氣中又流露出些許不甘心。
蘇異聽得有些洩氣,這廢人恢復功力比他想像的要艱難得多了。眼前這三十幾號人,也只有一人莫名奇妙地恢復了運氣能力,而其餘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羨慕。
這應該有些合適的方法吧,蘇異頓了一下,仍不甘心,一連串發問:「齊大叔平時都吃些什麼?有沒有特殊的經歷?以前修煉的是什麼功法?是怎樣失去功力的?還有,齊大叔在哪裡工作?做的是什麼活兒?」
齊小恙聽蘇異這一通發問,倒也不奇怪,只平靜地道:「你說的這些,我們都仔細想過了,和其他人相比,除了他的工作比較賣體力,沒什麼特別之處。」
蘇異又問了這些人的情況,才知這些廢人當中,有八個是被廢的武士,被廢的武士當中,屬鳳裡子的段級最高。被廢時間最長的人原是一個武徒,現已七十多歲,淪為廢人長達五十年。蘇異沒想到,齊小恙二十年前竟然是個初級武師,也就是說,當初是被武靈給廢的,齊小恙也是廢人當中曾經級別最高者。
這些廢人,對於自己曾經的功力階段,對於成為廢人的時長,對於施廢者的功力階段,都記得很清楚,彷彿人人都把那些過往的經歷當作是現在的資本。更奇怪的是,他們甚至以施廢者的功力水平比別的施廢者要高出為榮。被一個武靈廢掉要比被一個武傑廢掉顯得更有面子,更有炫耀的資本。
蘇異總算看明白了,即便是在不講究身份差異的三段街,人們的心中仍然脫離不了等級世界的枷鎖。等級觀念之深入,已經滲入每一個人的靈魂,就像是一條終生咒語一般纏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讓人時刻謹記。
現在,坐在主桌的四個人,一個是曾經是武師,一個曾經是高級武士,一個已經轉變為有功力的武徒,而蘇異曾經是武徒天才也成為了一種可以比拚的資歷,才可以和那些在廢人中相對地位較高的人平起平坐。
齊小恙又說這裡已經聚集了佚城一半的基段武徒,他們都是被家人拋棄的人,有一小半人已被迫離開佚城……
鳳裡子幽幽地道:「最可惜的是那些被廢的武士,失去功力之後,出現了不少懦夫!」
蘇異看到鳳裡子眼神中一片淒涼,那雙嫵媚的眼睛流轉愛恨,不知暗藏了多少言語,讓人不由心生憐愛,痛心那一份淒美。
「蘇弟弟,你很棒!」鳳裡子突然轉向蘇異,亮眸一閃,神采飛揚地道,「我們原還以為武徒中最有名氣的天才蘇異會淪為廢功者時會再也起不來了呢……」這裡,廢人們使用的是「廢功者」的說法。
蘇異聽得有些糊塗了。
一邊的齊小恙解釋道:「蘇公子,你看我們這邊原來是武徒的居多,其實淪為廢功者的差不多有一半是武士以上者。只是這些人,再也難以融入我們這樣的群體了。更有些人,受不了功力全失的打擊,直接選擇去死。」
鳳裡子在一邊聽著再次傷神,她眼睛似有些濕潤,卻咯咯笑道:
「蘇弟弟好樣的!我們這些基段武徒,哪個沒有那麼一兩個月想不開的時間?可真能十天半個月就調節過來的人真的太少。當初我自己也消沉了整整三個月,就是轉不過彎來。直到遇到齊老伯,他對我說話,我現在還記得。他說,丫頭,你自己要看開些,沒人能幫得了你,往日再高貴的身軀,都是虛的,自己的身體才是最真實,做人先要對得起自己,再就是要對得起親人,最後才是別人——所以最不能辜負了自己。……時間過得好快,都五年過去了……」
鳳裡子轉為歎氣,蘇異看她吐露心聲,反而過意不去,只說:「鳳姐姐是過來人,以後要多多照顧小弟。」
「呵呵,這個沒問題!」鳳裡子笑靨如花,盡顯萬種風情。
眾人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很怪異。
他們未曾見過這個鳳裡子一次說這麼多話。基段武徒,一般都不願意重提被廢的經歷,更不要說是對從未謀面的人傾吐過往了。這個鳳裡子,平時看起來最是無心無肺的人,這會卻是討好蘇異的姿態,惹著旁邊不少男子心生忌妒。
「咳!在下有一事正想請教蘇公子——」一個尖銳的聲音叫道。蘇異轉頭只見旁邊一桌站起一個年近二十七八歲的灰衣男子,此人眉毛掀起溪上雲,眼光爍破峰頭月,生得倒是清俊,只是那雙目無端地生出幾分火熱來,令人大為不解。
「這位是耿風,曾經是個七段武士,也是被八段武傑所廢。」齊小恙忙在一邊向蘇異解釋道,「他和鳳裡子是我們這裡僅有的兩個曾經的高級武士。兩人都是二十歲左右就是高級武士,原本都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蘇異客氣地起身施禮,心中暗自嘲笑,今天他是搶了這人的位置來了,似乎這些廢功者比別人更在乎地位的變化,看那耿風眼中的狠勁,希望不要生出什麼事情來才好。
耿風卻向眾人說道:「都說蘇公子是佚城武徒第一,以八段武徒的身份便有能耐擠身青雲園入園名單,更是在比武台上有戰平破階武士的驕人戰績,想必一定有特殊之處吧?」
眾人都應和,想知道蘇異的說法。
蘇異受不了那些渴望瞭解真相的眼神,無奈地道:「這些只和功技的運用有關,還有些僥倖。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作什麼。」
「蘇公子說得不錯。我們大家也都知道,曾經功力了得的人,即使是淪落為基段武徒,也要比別人相對強上一分才對。」耿風一頓,轉向蘇異鄭重說道,「我要向蘇公子挑戰,讓大家見見蘇公子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