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影樓外,蘇異登台而來。
這翠影樓,作為佚城最有名氣的茶館,頗有掌故。傳言,一百年前,此樓建成不久,一天來了一位真正的強者——人們遠遠地看到那人運功的身影,腰間階彩是綠色的,也有人說是青色的。後來,樓名便正式更改為「翠影樓」。
這名字起得極妙,一個「翠」字,不但把「綠」和「青」這倆字的便宜都給佔了,而且還引發了百年以來關於「是武皇,還是武王」的綿綿不絕的論證,不單是茶客的參與,就算是半個佚城的民眾都捲入了這場關於歷史事件的討論中,此樓想不出名都難。
當然,也有人懷疑這是茶館有意造謠以吸引顧客。只是,回想佚城一百年前發生的那件事情,關於「謠言」為真的猜測像是找到了印證,「真實」之論便佔了上風。
蘇異來到茶樓門邊。未等門口的侍者引接入座,大堂內一個滿面油光的男子,茶樓的掌櫃看到蘇異出現,原本沉寂的臉上,突然之間,笑容漲滿整張臉,人也已快步上前迎接。
那掌櫃張嘴說了句「歡迎蘇公子大駕光臨」,卻見一個青衣小廝腳步輕快的從樓外跑進門內。這小廝慌慌張張地從蘇異身邊穿過,直接湊到茶樓掌櫃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蘇異看到那掌櫃的笑臉一下子便僵在臉上,轉為震驚之色。掌櫃的問了那小廝幾句話,再看蘇異的眼神便顯得有些尷尬,最後,乾脆是拉下了臉面,就像誰欠了他的錢似的,一臉都是不爽快。
這等神態進入蘇異的眼中,他也大概明白了什麼事。也不理這等小人嘴臉,只管抬腿去找張桌子坐下。桌子那邊,有人見他進來,便要起身問候。
「慢——」掌櫃的突然橫身抬手擋在蘇異面前,偏偏要擺出正氣凜然的那樣子,但在蘇異眼中,顯得非常之無禮。
「佟掌櫃,有什麼不妥之處嗎?」蘇異不動聲色地發問。
「蘇公子,抱歉,本樓祖傳規定,只有高級武徒以上才能自由出入。」佟掌櫃有些捉摸不準蘇異的狀態,忙退後一步說道,眼神閃爍著說道,「如果蘇公子是高級武徒,請放出階彩來吧。」
佟掌櫃要求顧客放出階彩再進入茶樓,這樣要求並不蠻橫。事實上,平日裡,這樣的事情對於翠影樓來說,再正常不過了。只是,這樣的方法,只針對那些幕名而來的、身份不明的茶客。對於常到茶樓來、大家都熟知的人,這樣的做法就顯得過於無禮了。
近處幾張桌子的人,一時都不理解佟掌櫃為什麼對待佚城最近最為風光的武徒竟是這樣的態度,只聽說他要求蘇異放出階彩,覺得太為怪異。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這邊,待看蘇異如何應對。
「佟掌櫃!大家都說你有一身銅臭味,我一直不敢相信,今天你真是我讓刮目相看啊。說吧,你想要幾枚銀幣?」蘇異一邊說著,從懷中的錢袋中摸出兩枚銀幣來。
佟掌櫃聽蘇異那嘲諷之語,臉上漸顯慍怒,不過等蘇異一下子取出兩枚珵亮的銀幣,他的臉色緩和多了。他看著那兩枚銀幣,目光變得十分閃亮,臉上笑容再現,口中一再強調的那些祖宗規矩一下子都變得不存在了。
「呵呵,蘇公子還請見諒——」佟掌櫃的臉譜變換得倒是非常之快,言語轉為十分熱情,「請問蘇公子是要上等座嗎?」
這翠影樓的茶座,分為上、中、下三等座位,對應消費要求不同。下座的茶水,以一枚銅幣為最低標準;中座的茶水,以十枚銅幣為最低,武徒階層一般消費不起;上座的茶水,都是百枚銅幣以上,一般很少有人願意花這個錢。
翠影樓雖然名聲在外,也是禁不住茶樓生意對於武徒階層和武士階層的依賴,畢竟武師以上基本上不會在這種地方出現。翠影樓只許高級武徒以上入樓,收入靠的多是高消費者的出現。
茶水不像酒飯,重在品,而不在量。而且,到茶樓來的人,基本上都是比較有閒心的,弄不好,坐上一天不走的都有,所以,想要賺大錢生意不太好做。
佟掌櫃就算有心趕走那些整天坐在桌邊不走的人,也不能真的付諸行動,天下茶舍一個樣,誰要是趕客,客人下次就難光顧了。
面對這一狀況,翠影樓能做的只有提高座位的收費。如此一來,上等座位幾乎沒人要坐,倒是下等座位上,仍然天天有些坐上一天的人。高級武徒的飢餓時長有二十個小時,所以,那些年老沒事可做的高級武徒,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到茶館裡坐上一天和眾人侃大山。
佟掌櫃是個商人,喜歡銀幣很正常。並且,在武修世界,提升功力一般都需要大量的錢財,只要是武師以下的,面對銀幣無不動心。
蘇異亮出銀幣,看到佟掌櫃態度的轉變,大為滿意,嘴角一歪,笑道:「呼,這樣好,只是不要太勉強。」
佟掌櫃高興得剛吩咐完小二看座,回想蘇異這麼一說,似乎話中有話,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頓住,有所思慮。
「我現在不想入座了,改天吧。」蘇異突然拋出這麼淡淡的一句,看見佟掌櫃的臉氣得變成豬肝色,心下大呼爽快,這才轉身離開。
佟掌櫃不料蘇異會反悔,他只雙手緊攥,看著蘇異那無所顧忌的樣子,眼中泛起一抹毒辣的光芒……
……
蘇異走在大街上,不知要嚮往何處。
在翠影樓的經歷,是他對廢人的地位有了第一次親身感受的經驗。他現在總算能看到,勢利之人的嘴臉是如可醜陋。那平日裡對他客氣有加的佟掌櫃,在他落魄之時,原形畢露。
他還是佚城天才之時,以那等風光勁頭,所見所聞,都是那麼地美好。
因為他的地位一下子跌到了社會的最低層,從現在開始,世態開始變了。
他留意著大街上的行人,和以往相比,氣氛開始變得不對勁。最直接的感覺是,想要和他打招呼、套近乎的人已變得一個都沒有了。這應該不是巧合!他甚至感覺到,滿大街的人,大部分都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在議論著什麼,或說些惡毒的話語。
可能是他的心理作怪,但他一時感受到了氣氛不對。整條大街,幾乎所有的人已經都在關注著他,那些人的眼神怪異,躲躲閃閃的樣子,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不友好的味道。
蘇異心下估計,家族月會應該已結束,現在的佚城,或已傳開了他淪為廢人的消息。
這大街上,幾乎都是武徒。在武徒階層中,高級武徒的地位向來不錯。蘇異近一年半以來,沒少享受這高級武徒的特殊待遇。
除了高級武徒,其餘人等,又怎敢在背後指指點點一個高級武徒?
在人數眾多的武徒階層,等級的觀念更為深入,嚴格遵守這一法則:不是同一等級上的人,不具備平等對話的資格。
初級武徒面對高級武徒,要態度恭順,事事相讓。面對陌生的高級武徒,初級武徒沒有上前打招呼的資格。如果非要上前打招呼,那也要經過高級武徒許可才行,沒事的話,最好靠邊站,別亂插話。
中級武徒看見高級武徒,可以主動上前向高級武徒打招呼,但如果高級武徒不想理會,中級武徒還是早點退開為好。在以往,像蘇異這等年輕的高級武徒,想要上前巴結和套近乎的人滿大街都是,偶爾還有武士主動上前問好,所以說,在他面前,陌生的中級武徒,識相的都不大敢主動上前說話。
蘇異已經習慣了平日裡在大街上,總會遇到主動向他問好的高級武徒,他如果不想理會,只點頭應是便可。而得到他主動上前問話的那些中級武徒,無不是滿臉幸福、感激萬分的樣子。
社會等級的觀念如此之深,才會導致有些原來功力士階以上者,一旦淪為廢人,受不了那天地般的落差,輕易便自我了結性命。倒是那些原本是武徒的廢人,生命力要強悍得多了。
蘇異現在也要和自己的習慣作鬥爭,開始變得要在滿大街無禮甚至是敵意的目光中煎熬。他再次感受到了世人目光之苛刻!
漸漸行走,他已然明顯地看到,滿大街的人都在圍著他、跟著他移動。那些不可置信的眼神,惋惜同情的眼神,還有失望的眼神,最終和嘲笑的、幸災樂禍的眼神融合在一起,化為鄙視的眼神一齊射向他的身上。
他已無力和大眾的目光作對,只覺那些目光就像一根根細小的鋼針,從四面八方飛來,無情地刺入他這個異類的身上,再狠狠地扎入他的心中。
他所能做的,只有忍耐,要保持原本的格調,不要輕易讓這些人得逞!
議論聲開始歸於平靜,那些人就像看著一個怪物一樣,靜靜地看著這個曾經是佚城最為出名的天才。難道這就是那個曾經和武士打成平手的天才武徒麼?現在,這位天才的樣子,多像一隻落魄的流浪狗!
似乎沒有人想要憐惜這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開始之時,還有人想避開這只看似可憐的流浪狗,但最終,幾乎所有的人,都想拿起石頭砸向這只可惡的狗。
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哈哈,這個不是蘇小霸王嗎?失敬,失敬!」一個挑釁的聲音響起。
蘇異抬頭看到一個腰繫中級武徒階帶、二十幾歲的陌生青衣男子攔在前面,此人個頭不高,但看上去倒還有些膽色。
「有事嗎?」蘇異冷聲發話。
「在下五段武徒朱五,特地向蘇公子挑戰!」青衣男子說完,退後抱拳,腰間放出二指寬的白色階彩,那階彩相當穩定,正是五段武徒的標誌。
蘇異忙習慣地要抽出腰間的奪命鞭,頓時想到自己已是個廢人,手按在腰間便僵住了。他知道以他現在的能力,如何也奈何不了一個中級武徒,在中級武徒的面前,他只有挨打的份。
那個叫朱五的中級武徒不等蘇異發話,倏地躍起,雙掌交錯變幻,狠狠地劈向蘇異的臉面,那勁道,顯然是使用了功技,並且選擇了上攻下空的套路,竟是一記不留後路的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