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明白駭然,似是有什麼堵在喉嚨裡,他幾乎猛地一下子,便將車停了下來。舒鴀璨璩
姚靜香同他說對不起。
他曾經期待著姚靜香的道歉,悔恨交織的道歉,他要她在他面前懺悔,是她讓他成了破敗家庭裡急速成長起來的人,是她讓他失去了父親的關愛,是她讓母親抑鬱而終……這其中,無論是哪一條,都能成為他恨她的足夠的理由。
是的,這曾是他無比期待的,儘管,這聲「對不起」中,蘊著太多太多意味不明的情緒,更甚至,僅僅是一種感歎。
他彷彿是鬆了一口氣,腦子裡電火石光的閃著些許的片段,母親彌留之際,緊攥著他的手,那失神的眼睛裡湧出無盡的不捨玳。
母親說,對不起……
姚靜香此刻的優雅安然,遠是形如枯槁光彩全無的母親可比擬的。
他慶幸自己仍能保持平靜,起碼,看上去是這樣。那些幾乎是心底深處湧上來的酸楚與痛苦,被他狠狠的壓了回去菰。
「我先送您回去。」他緩了緩,搖搖頭,才說,「那些過去的事情,我沒有興趣。」
姚靜香同樣搖了搖頭:「我卻不能不講,你該知道,希希對你我,有多重要。」
陶明白有些出神。
姚希希那清清亮亮的眸子,在他的眼前閃晃。
胸口悶悶的,他空洞的看著前方的路,好一會兒,直聽到身後的鳴笛聲,這才重新啟動車子。
「所以,我才不想聽。」他說。
姚靜香轉頭看著他,輕輕的說:「你的動機,果然不單純。」
陶明白心裡咯登了一下,臉上的神情,一點一點的收斂,這種語調平淡的指責,他無法否認。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對那份溫暖甜美欲罷不能,但他對眼前這個人的恨意,亦是無法停止。那幾乎是累積了三十多年的恨意,那是從記事起就被母親耳提面命的刻在骨子裡的恨,怎麼可能說停便停?
但是,他願意妥協,那些過往,便讓它隨風而逝,他只是個懷揣著貪念的俗人,不問過去,不管將來,他只想緊抓那哪怕只是片刻的溫暖與馨甜。
不管她是誰,是誰的女兒,有著怎麼樣的身份,都不要緊。
她只是她,他只要她。
「抱歉。」姚靜香和緩的說,「我卻必須要說……我不能讓希希在這段感情裡,擔哪怕一點點的風險。」
陶明白只覺得呼吸一滯。
「你母親原本就是個柔弱的女子,文靜並且內向,希希父親在世的時候,我們幾個,也沒有少聚在一起,她一向寡言,有心事也只是藏在心裡。她同你父親,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如何,我作為外人,無法置評。但是,你母親生下你之後,患上了產後抑鬱,我是知道的,也曾去看望過她,至於,她恢復的怎麼樣,我卻是沒有過多的關心。一則是,你母親同你父親是長輩指婚,兩家聯姻,她同我們,原本就不熟識,同我也是素來不大親近。她性子靦腆,而我們幾個人一塊兒,素來是鬧騰慣了的,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二則是,我那會子,因為我父親阻饒我同希希父親的緣故,已經自顧不暇……只是很久之後,才從旁人那裡聽說,她的情緒不大穩定。」
姚靜香歎息了一聲。
陶明白縮了縮發涼的手,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什麼都沒有說。
「……就這樣,直到希希父親的去世。我知道,他的去世,只是個意外,我卻不能接受這樣的意外,我恨他,也恨你父親陶仲勳,為什麼要慫恿他一起合夥創業……我那時候已經沒有了理智,我埋怨所有我能埋怨的人,我心裡明白,我更恨的,其實是我自己。他生前,我不能同他在一起,甚至在他死後,我仍是不能隨之而去。」姚靜香覺得嘴巴裡有些苦,她需要休息一下,才能繼續說下去。
「你父親原本就同我們關係匪淺,我懷著希希,三番兩次的因為輕生而住院那會兒,他幾乎是陪著我一塊兒住院……他們是最要好的朋友,我跟希希父親的回憶,有大半,他是一起參與的。在那一段時間,你父親幾乎是代替著他,盡原本屬於希希父親的責任,陪伴在我的病床前。你父親讓我知道,那個人,有多麼愛我,有多麼期待我們的未來,以及我腹中的小生命……孩子,你無法想像,這樣無微不至的開導與照顧,並且,由你父親轉述的那個人的愛,對我有多麼重要,那是多麼強大的力量,足夠我將整個孕期都支撐下來。」姚靜香擦了一下眼角。
陶明白一直緊繃的心弦,忽然的,就輕顫了一下。
「抱歉,孩子……」姚靜香柔和的聲音驀地有些沙啞,「我那一程子,只當自己是世上最可憐的人,我自私的,也只看得到自己,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拚命的從你父親身上汲取活下去的力量,但是,我忽略了,他有妻有子。其實,他完全不需要因為這場事故,對我有任何的愧疚,從而需要負任何的責任……沒錯,是愧疚,是責任,也許,不僅僅是愧疚,也不僅僅是責任,但我從沒有往其他地方去想,從前不會,那之後更不可能,他就只是我同希希父親的至交好友。」
想來,她是狠心的,有些東西,並非沒有察覺,但她的溫柔,永遠都只會留給那個叫做費存謙的男人。
這話,姚靜香沒有說出來。
「我的確沒有考慮到你母親的立場,嚴格說起來,她那時候的精神狀態,並不比我好多少,你父親對我的照顧,在她看來,無疑是刻骨銘心的傷害。你父親愈是對我照顧有加,對她的傷害便愈重……倘若換做我,也必定是要誤會的,即便不誤會,也是無法寬容體諒的。沒有一個女人,在這種事情上,會心胸廣闊……更何況,你母親是那樣一個內斂又敏感的女子。」
陶明白呆呆的聽著,跟靈魂出竅了似的,雖仍是掌著方向盤,心思卻不知飄去了哪裡。
「生下希希後,我的情況漸漸也有所好轉,更是聽從我父親的安排,離開了這裡,同你父親,也就漸漸少了聯繫,近幾年,甚至已經斷了聯繫。若不是那天看到你,我也不知道,原來,你母親已經去世了……我非常抱歉。」姚靜香低聲說。陶明白動了一下,張了張嘴巴,甚至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一直都知道母親的狀況,豈止是情緒不穩定,她時常遊走在崩潰的邊緣,每天都彷彿生活在幻境之中,靠著詛咒與哭泣度日。
很長一段時間,因為照顧這樣的母親,他幾乎有心力交瘁的感覺……真累。
但是,他們是相依為命的母子,他生活裡的重心反反覆覆便只有兩點,愛護照顧母親,還有恨父親,恨那個讓他如此生活的女人……
他閉了閉眼睛。
「在那段過去裡的林林種種,我無法向你一一講述,我對你,對你母親的抱歉,只因為我的疏忽,我的自私,我沒有能更多的更好的考慮到你母親的心情,別無其他……今日,我同你父親見面,一則是探望老友,二則是確認你與你父親的關係……時間雖短,卻也足夠我對你進行一番瞭解。只是,希希特地帶給我看的人,我不想做無謂的猜忌。」
「我並不介意你怎麼樣看待我,但是,因為你是希希選擇的人,我才會跟你說這些……我希望你瞭解,你父親於我,是非常值得感激的,珍貴的朋友,是我所愛之人的至交、搭檔。僅此而已。」姚靜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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