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在不知不覺間,一年一年匆匆而過,天地萬物一切都沒變,一年一億年對於天地來說如同一天,但對人來說,變化卻是極大的。
人會變老,孩子會長大,轉變了的事物會讓人在不經意間發出感歎,但卻不會有後悔。人活一世草蟲一秋,只要無愧於心,百年之後,也會笑著離去吧。
瀚爾漠部達布城,最大的商家連府今日異常熱鬧,因為聽說今日是連府的大少爺十五歲的成人禮,所以連老闆大擺筵席,達布城所有有臉面有身份的人都在邀請之列。所以從一大早,連府門前便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偌大的連府西苑,一個滿身成熟氣息的夫人走進拱門,一身桃紅色的長裙,使得她看起來甚是艷麗。順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徑直的走到房門緊閉的房間前,她抬手叩了叩門,「香寶,該起床了。」
半晌,裡面才出聲,拖沓的腳步聲一直到達門前,隨後刷的一聲門從裡面打開,一個少年睡眼惺忪的出現。
「娘,我餓了。」儘管還沒睡醒的模樣,但張嘴就是餓。
棠心搖搖頭,略帶寵溺的抬手在香寶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這兒子十五歲了,比她高出一頭來,現在她想打他也沒那麼大的力氣了。
「先洗漱一下,今兒是梧啼的成人禮,府裡來了很多人,你一會兒去前府幫忙。」香寶比梧啼大不了多少,這兩個孩子今年都成年了,不禁感歎時光匆匆,眨眼間他們就老了。
「我知道。」香寶倚著門,一張臉神似棠心。
「知道了還不快些?對了,梧啼呢?昨兒你們倆不是一同從外面回來的。」這兩個孩子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他說乾爹乾娘今天回來,可能一大早就出去了吧。」揉揉鼻子,他還是沒睡醒。
棠心的眸子閃了閃,差不多兩年沒見到小姐和七少了,這兩個人成年的在外瀟灑快活,倒是沒把兒子忘了。
「快收拾一下,小心你爹揍你。」推了他一把,棠心轉身離開。
香寶長長地打了個呵欠,愈發的羨慕起梧啼來。他從小到大挨揍無數,不是被爹揍屁股就是被娘揪耳朵,可梧啼卻幸福的要死,別說挨揍了,誰也沒對他說過一句狠話,羨慕啊!
達布城外,一匹白馬漫步在河邊,不時的低頭啃一啃青草,萬分閒適。
距離馬兒十幾米外,一個白衣少年坐在草地上,俊美的臉龐,稍有些淡漠的眉宇,眼波流轉間一抹邪肆稍縱即逝。
修長的雙手纏弄著已經折成幾段的蒿草,他坐在這裡已經有一個時辰了。
抬眼看著那通往城門的大道,還是沒有一個人,他稍稍有些失望。
自有記憶以來,他那不負責的爹娘就沒回來過幾次。今日是他的成人禮,前幾天明明有信來說他們今天會趕回來的,不會又撒謊騙他吧!
「唉。」等了許久,他百無聊賴,身子一仰索性躺在草地上,翹起二郎腿,一身華麗的衣服錦靴使得他看起來像個十足的紈褲貴公子。
過去許久,梧啼都要睡著了,驀地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倏地睜眼,梧啼一下子坐起身,微微瞇起眼睛看著官道,果然,一行人馬正朝著這邊奔來。
刷的跳起來,他行動迅速又萬分瀟灑的躍上馬背,一拽韁繩,馬兒隨即朝著大道上奔去。
當馬兒躍上了大道,那由遠及近的人馬也到達了近前,前方兩騎後方兩騎,中央是一輛普通的雕花馬車。
他擋在道中央,那行人馬也停了下來。當先兩騎上的人皆是黑色的勁裝,普通的臉龐上卻泛著征戰沙場上的人該有的冷冽。
看著前方的白馬少年,兩人盯著他,儘管神色不變,卻滿身警惕。
「怎麼了?」一道稍顯低沉的男聲從車裡傳出來,梧啼眸子一閃,不是?
「回老爺,一個少年擋在了路中間。」那騎在馬上的人恭敬回答,儘管看起來年紀輕輕,但是卻仍舊管梧啼叫少年。
下一刻,那遮擋嚴密的車簾從內挑開,梧啼感到一雙眼睛在看著他,只是,他卻看不清馬車裡的人。
「咦?」只聽得馬車裡的人發出了一聲驚疑,隨後那人走了出來。
梧啼看向他,他也站在了車轅上看著梧啼,兩人視線相對,一個不明所以,一個甚是驚異。
「你、、、、你母親是明姒?」那中年男人開口,他身材頎長結實,膚色黝黑,眸光精銳。臉上有些鬍子,但絲毫擋不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冽之氣。
梧啼一詫,「您認識我母親?」他確實長得很像母親,尤其是眉目間的冷漠。
哪知那人突然笑起來,「臭小子,給我過來,我是你叔叔。」雲芷鈞看著梧啼,長得真像。
梧啼更詫異了,騎在馬上瞅著雲芷鈞,他還真不知道他還有個叔叔。
瞧著梧啼不動,雲芷鈞哼了哼,「不信?你爹雲燕瀟是我七哥,我是他十五弟。你母親是我七嫂,難不成你不該喚我一聲叔叔?」
梧啼挺直的腰桿一動,隨即從馬上跳下來走過去,仰著頭看著那還站在車轅上的中年男人,驀地一笑,眉間扥冷漠瞬間化為風流,「您真的是我叔叔?可是我爹娘從來沒提起過您。」
雲芷鈞轉身從車轅上跳下來,微微低頭瞅著這個個頭已經到了他下頜的少年,儘管他已時近中年,但笑起來時依舊還帶著當年的可愛陽光。
「你那沒良心的爹娘提不提有什麼用?我說我是你叔叔就是你叔叔,再說廢話,我可揍你。」說著,還真抬起手來。
梧啼動作敏捷的一下竄出去兩米開外,「那可不行,您若真是我叔叔,我這開口喚一聲,您可得先給見面禮才行。哪兒能不給見面禮還得要我叫叔叔又要揍我?不行不行。」搖著頭,梧啼那張與明姒分外相似的臉龐上滿是玩世不恭。雖有些怪異,但若是看見了你會發現,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雲芷鈞立即來了興致,「好小子,你還真是七哥的種。」這一嬉皮笑臉起來,十成十。
梧啼笑得百花失色,微微躬身,轉瞬間又換了個模樣,相當的儒雅有禮,「誰若是敢說我不是他的種,他可是會殺人的。」
雲芷鈞抱起雙臂,看著梧啼,滿眼讚賞,「好,真是不錯。」他知道七哥的孩子一直在塞外,也從來沒見過,那倆人也從來不會帶著孩子在身邊,他還想這孩子肯定不會與他們倆有多相像。可是血脈這個東西騙不了人,果然和七哥很像。
「你爹和你娘呢?」雲芷鈞向後靠在車轅上,思及這次來這兒的目的,眸子裡不禁閃過一絲沉重。
梧啼上前幾步,臉上一片溫和,「差不多快到了,我就是在這兒等他們的。」
「哦?他們今天能回來?」本來他也沒抱什麼希望,只是來傳個消息。他不知道他們倆到哪兒遊山玩水去了,但是他想,既然他們能把孩子放在這兒,那麼照顧孩子的人肯定能聯繫上他們。
「嗯。」梧啼點點頭,隨後轉頭看向官道的遠處,眼裡閃過一絲希冀。
雲芷鈞看著梧啼的側臉,那張臉與明姒真的很像,如若她不去見他,那麼把梧啼帶回去也行。最起碼在他閉眼之前,能再看一眼明姒的臉。
不過一會兒,官道盡頭果然又來了一批人馬,梧啼勾起唇角,「來了。」
雲芷鈞聞言也站直身體看過去,果然,大概五六個人,皆是騎在馬上,正朝著這邊奔來。
只是眨眼間,那行人馬就奔到了眼前,梧啼一眼就看到了那當中的兩個人,隨即雙手負後挺起了胸脯,「雲七少,明三小姐,你們終於回來了。」
一行人勒馬,兩匹馬向前走了兩步,正是梧啼等了許久的雲燕瀟和明姒。
時光荏苒,但好似根本沒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只是雲燕瀟的唇上多了那麼一抹鬍子罷了。
從馬上跳下來,明姒驀地一笑眉目如畫,乍一看,她與梧啼竟一模一樣。
一身水色的簡單長裙,身材依舊修長高挑,只是臉龐上多了一抹成熟的氣韻,使得她看起來更有幾分神秘。
「又跑到這裡來等著!誒?十五!」本來是準備斥責梧啼的,每次他們回來,他都要一大早的跑到這裡來等著。卻不想一轉眼瞧見了站在梧啼身邊的那個人。
「七嫂,別來無恙啊?」十五彎身拱手,萬分有禮。
明姒上下的看了他一遍,「你這個護國將軍怎麼有時間跑到這塞外來?」
「說的是啊,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揚高的聲音在明姒的身後響起,雲燕瀟一襲絳紫長袍,鳳眸微挑,對這個有三年沒見到的弟弟並不怎麼歡迎。
「我說七哥,你可真是不厚道,幾年沒見了,看到我居然一句歡迎的話都沒有。」十五笑得一如當初,讓人看著心暖。
明姒拉過梧啼的手,眉目含笑的看了一眼這個比自己都要高的兒子,隨後斜睨了一眼雲燕瀟,「他吃火藥了你別管他,今兒是梧啼成年禮,正好十五你來了做個見證。別在這大道上站著了,咱們進城再說吧。」
被明姒訓斥的雲燕瀟明顯不忿,微微睜大了鳳眸盯著明姒,不過明姒卻沒看他。
梧啼站在原地看了看娘,又看了看爹,「你倆又吵架了?」
「管你小子屁事兒?從今天開始你是成年人了,再敢跟你老子沒大沒小,看老子怎麼收拾你。」不敢對明姒撒氣,但對兒子可不客氣,誰讓他是他兒子。
梧啼無言,閉上嘴握緊了明姒的手,還是娘好!
看著眼前的一家三口,十五卻感覺那些話有些說不出口,微微歎口氣,繼而沉默。
明姒自然看到了十五的神情,心中也知曉一二,近年來,雲天翊的身體越來越差。不過相比那時太醫的斷言他已經撐過了許多年。如今一看十五親自來找她,她也瞬時明白了。
「十五,有話到這邊說。」鬆開梧啼的手,明姒拉著十五走到了一邊。
梧啼有些不明,雲燕瀟的臉色卻十分不好。梧啼瞅了瞅走開的那倆人,又瞅瞅自己的爹,聰明的一句話都不說。
「是不是他要不行了?」倆人順著大道旁的草地走下去,明姒低聲開口問道。
十五點點頭,「確實不行了,恐怕,連一個月也撐不下去了。」語氣帶著濃濃的哀傷,說真的,他很可憐雲天翊。
明姒垂眸,將眼底的情緒遮住,「你也看見了,你七哥不會讓我去看他的。」雲燕瀟對雲天翊的介懷不是一星半點,那是死也解不開的介懷。
「我看出來了,只是,他真的沒別的願望了。」十五停下腳步,看著明姒,真的覺得很神奇。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都覺得自己老了,可明姒還是那個模樣,就連那眼睛還是那麼澄澈。瞧瞧七哥都老了,他們倆如此下去,還真成了老夫少妻。
「他若是走了,那個位置怎麼辦?」她真的不知雲天翊是怎麼想的,他沒有一個子嗣,現在馬上要不行了,誰繼承大統。
「承銘過繼給了他,現在已經被封為太子了。」承銘是他的長子,在孩子生下來時就過繼給了雲天翊,只是那時沒昭告天下罷了。
明姒神色不變,眼眸卻明顯閃動了下,「何苦!」
「七嫂,不為了別的,就為了這份情,你去看他最後一眼吧。」十五的語氣有些懇切,這麼多年了,人也馬上要沒了,真是不知七哥到底還在介懷什麼。
官道上,雲燕瀟雙手負後站在那裡看著遠處那兩個人,彎彎的鳳眸閃爍著不明。
雲天翊?儘管時隔多年,但是以前的恩怨好似還在昨天。他很不想雲天翊最後的模樣刻在明姒的心裡,用他的死換來在她心裡牢不可破的地位。他鬥不過一個死人,更不想輸給一個死人。
「雲七少?」過去了許久,太陽都到了半空。梧啼忍不住,他從來就不知自己有個叔叔,而且他還說雲燕瀟是他七哥,他是十五弟,那麼就肯定還有更多的兄弟姐妹。他知道父母倆人有秘密,就連雷振舅舅和棠心姨娘也刻意瞞著他。現在他成年了,他想知道。
雲燕瀟的眸子動了動,隨後低頭看向梧啼,梧啼也正看著他,父子倆對視,竟都有些陌生感。
轉過頭,雲燕瀟的眼神依舊冷冷的。梧啼扭頭看向母親和那位十五叔,兩個人還在說。
「有個人要死了,他想在最後看看你娘。」驀地,雲燕瀟突然出聲。
梧啼慢慢的眨眨眼,「你情敵?」
雲燕瀟勾唇一笑,彎彎的鳳眸閃過一絲不屑,「手下敗將。」這話說的煞是得意。
梧啼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那就讓明三小姐去看看唄,讓那個將死之人瞧瞧,明三小姐跟你雲七少過的多麼好。年逾四十了,竟然如同二八。」
雲燕瀟低頭看著他,梧啼彎著眼睛一笑,父子倆的模樣異常相似。
「說的也是,只不過,讓你娘見了,估摸著她這輩子也忘不了了。」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將死之人形如枯蒿,記得又如何?能比得了雲七少風流之姿麼?」梧啼這嘴說起話來比之當年的雲燕瀟有過之無不及,聽得雲燕瀟甚是順耳。
看著雲燕瀟彎彎的眉目,梧啼忍不住撇了撇嘴角,這麼大的人了,兒女情長起來比他還幼稚,嘖嘖!
「讓她去看吧,免得到時埋怨我。」這一路來因為明姒急著趕回來看兒子,他嫌過分趕路太累,就一直和他過不去呢。現在這事兒若是他再攔著,等到雲天翊真駕崩的那一天,指不定怎麼找他毛病呢。
大燕帝都城外,一行車馬在快要進入城門之時緩緩停下,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幾十年如一日,還是那般繁華熱鬧。
馬車裡,明姒靠在車壁上聽著外面的熙熙攘攘神思有些恍惚,十五年了,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還能再回來。
因為十五很著急,擔心雲天翊挺不住了,所以明姒連梧啼的成年禮都沒參加,就直接上了馬車與他急忙的趕回大燕。
雲燕瀟沒有同她回來,雖然嘴上說了讓她來看雲天翊最後一眼,但其實他心裡是不樂意的。
看著明姒閉著眼睛面無表情的模樣,坐在對面的十五無聲的歎了口氣。
馬上要進城了,明姒卻突然喊停,半個時辰都過去了,天都要黑了,她卻還是沒睜開眼睛。
他明白她心裡掙扎,只是,他擔心雲天翊恐怕要堅持不住了。
「七嫂,天黑了城門就要關了,咱們進城吧。」因為這事兒雲燕瀟估摸著得很埋怨他,但是他不後悔。
半晌,明姒的眼睫動了動,隨後睜開眼睛,眸子亦如以前那般澄澈,唇角上揚,整張臉瀲灩生輝,如同二八女子,很難想像,她的兒子都成年了。
「走吧。」深深地吸口氣,將心中所有的雜亂都放下,明姒的眸底閃過堅定。
馬車不慢不快的進入城門,城內的喧鬧聲更是清晰入耳。儘管走南闖北多年,經常在人流中與雲燕瀟牽手而行,可是這帝都的聲音卻是任何一個地方都模仿不來的。聽著這些喧囂的聲音,以往的一切又重回腦海當中。
天色漸漸暗下來,恢弘的皇宮在夜色的掩映下更顯沉肅,高高的城牆泛著一股壓勢,隱隱的,讓人有些喘不上氣。
西華門,護國將軍的馬車從宮門外悠悠的行進,過了兩道城門後停下來。
車簾一挑,十五從馬車裡走下來,隨後轉身抬手,下一刻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色披風裡的人扶著他的手走了下來,看不清模樣。
一步步的走進幽深的層層宮門,宮中的禁軍也沒人敢探查護國將軍身邊的那人是誰,畢竟全天下都知道,現今的太子,將來的帝王,是護國將軍的兒子。
視線所及的一磚一瓦,都勾起了明姒的回憶,看到了這些,也證明了她確實在這個地方生存過,一切都不是夢。
寢宮。
宮燈閃爍著幽光,使得一切都覆蓋了一層朦朧。寢宮門口重兵把守,異常森嚴。但他們二人卻很容易的踏進了寢宮的大門,在跨過高高的門檻的那一刻,明姒掩在披風裡的手不自覺的握緊。
「參見王爺。」一道中性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明姒微微低下頭,頭上的兜帽把她遮蓋的嚴嚴實實。
「皇兄怎麼樣了?」十五開口,聲音有些沉重。
「回王爺,傍晚時醒來喝了兩口藥,不過一會兒就都吐了。之後便昏睡了過去,一直都沒醒。」那公公的聲音也帶著哀傷,在這寂靜又空曠的宮殿迴盪著。
「嗯,本王進去看看他。」十五說了句,隨後便舉步走進去,明姒隨後,站在門口的人並未阻攔。
泛著幽幽燈光的宮殿飄著藥味兒,隱隱的,好像還有一絲屬於雲天翊身上溫暖的氣息。
明姒慢慢的抬起頭,在轉過一道屏風後,她看到了重重紗幔後那個躺在床上的人,儘管有紗幔的阻攔,但是她卻看得清楚。
十五沒有再往前走,看了看明姒,隨後歎口氣,「進去吧。」
明姒沒有回應,慢慢的一步步走過去,穿過垂地的紗幔,也終於看到了他。
蒼白,瘦削。但那眉目間淡淡的溫潤卻始終沒變,儘管他病了,但那籠罩在身上的海納百川的氣勢卻還在,使得明姒想起初見他時的模樣。
滿身風華,波瀾不驚。清淺一笑,便讓人恍若春風拂面。眸光如水,使得看著他的人也跟著心頭震盪。
在床邊坐下,明姒把披風解開放在一邊,不眨眼睛的看著他,如果他不是還在輕輕呼吸著,真的好似已經升天了。
十五站在外,隔著紗幔看著他們,不知怎的,眼眶有些發酸。低下頭歎口氣,他轉身走出去。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明姒一直沒動。整個宮殿寂靜的只聽得到他清淺的呼吸聲,但卻不連貫。
驀地,雲天翊放在錦被外的手動了動,明姒眸子一閃,收回神思看向他,莫名的心頭有些酸。
「水、、」略有無力的聲音從雲天翊乾燥無血色的唇邊溢出,明姒趕緊起身走到床頭邊的矮几上倒了一杯水,隨後走過來坐在床頭,單手扶著雲天翊的頭讓他的身子稍稍起來些,然後拿著杯子湊到他的唇邊。
然而,雲天翊卻沒有喝,慢慢的抬起手,準確的抓住了明姒拿著杯子的手腕。他的手依舊炙熱,使得明姒差點把手裡的杯子扔了。
「是你麼?」他依舊沒有睜開眼,低聲的說著,儘管無力,但能聽出他壓抑的激動。
「嗯。」明姒輕輕答應,之後懷裡的人身子幾不可微的僵了下。
「喝吧。」任他抓著自己的手臂,明姒輕聲說道。
順著明姒的力道,雲天翊將那杯水全部喝了,睫毛在顫動,抓著明姒手臂的手也逐漸的用力。
「還喝麼?」見他喝完,明姒問道。
「不喝了。」他回答,下一刻慢慢的掀起眼睫,那雙曾經如同有水波蕩漾的眼眸深邃的看不見底,那身為上位王者的氣勢猶在,可卻憑空多了些別的情緒。
「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他說道,聲音無端的有些蒼涼。
明姒抿了抿唇,眼眶有些酸,「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我第一次見到的模樣,滿身風華,意氣風發。」
「真的麼?」唇邊漾開一抹笑,儘管蒼白瘦削,但溫潤光華。
「嗯。」明姒掙開他的手把水杯放回去,隨後又拿過靠墊放在他的背後,這才鬆開了他。
慢慢的起身走到他對面坐下,四目相對,誰也沒想到,再次對視,竟然是在這種場景。
看著明姒,雲天翊那漆黑的眼眸顫動了下,隨即一笑,「你一點都沒變,我卻老了。」語氣不免哀傷。
「我是妖怪,中毒都不會死,你又何必與我攀比?」明姒笑笑,眉目生花。
雲天翊聽聞也不免失笑,「你的選擇是對的,若真的被困在這宮中,你也不會這般與我說話。」這是以前她從來不會說的話,風趣詼諧。
明姒笑容依舊,視線寸寸下滑,驀地看到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狠狠地攥著,指節泛青。
「你沒事吧?」驚覺有些不好,明姒握住他的手。再抬頭看向他,猛的睜大眼睛,他的嘴角隱隱的有血在往下流。
趕緊起身坐在他身邊,明姒拿起帕子給他擦,卻好似越擦越多。雲天翊一直注視著她,硬生生的在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明姒撫著他的脊背,一隻手拿著帕子擦著他咳出來的血,手底下的觸感瘦骨嶙峋,以往的健碩皆不見。
咳了許久,雲天翊終於停了下來,卻好似被抽去了一身的力氣,靠著明姒的肩膀,深深地呼吸,臉色更加蒼白。
帕子上都是血,明姒隨手扔掉,而後用袖子擦掉他唇邊的血跡,歪頭看著他,心頭千回百轉,真的沒想到他的病會這麼重。
「喝水麼?」許久,看他平復了下來,明姒問道。
雲天翊搖搖頭,靠在她的身上不說話。
明姒也不再開口,燈火幽幽,聽著他清淺的呼吸,感受著他輕飄飄的身體。
「謝謝你來看我。」驀地,雲天翊開口,他睜著眼睛看著帳頂,好似在用力的支撐著眼皮。
「若是有來世,你別再用那麼多的陰謀詭計算計別人了,我會不敢靠近你的。」輕聲的說著,明姒唇邊的笑有些牽強。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我會選擇做一棵大樹。你給我澆水除蟲,我給你遮陽。」一字一字的說著,他努力睜開的眼睛慢慢的合上。
明姒嘴角的笑終於消失,眼前一片模糊,在他看不見的時刻,淚珠滑落,低落在他的肩膀上。
「好,我肯定天天給你澆水。心情好了,我會拿一把傘給你遮陽,下雨了給你擋雨,還會在你身邊種滿花,免得你像這輩子這麼孤單。」輕聲的說著,明姒知道他聽不見了,握住他的手,那溫度如此熟悉,好似就在昨天,他們還曾十指相扣過。
重重的紗幔外,十五站在一角眼眶通紅,注視著虛無的地方,為那個萬人之上卻可憐的兄長第一次落淚。
天邊泛起魚肚白,寂靜的宮門口,兩人靜靜的走出來。
走進馬車,亦如來時那般靜靜的離開,宮牆之上,一個人的視線隨著馬車越來越遠。
他一身鎧甲,氣勢凜然,劍眉入鬢,眸光銳利。時間在他的身上沉澱出更為剛毅的氣息,可在那眼眸深處,卻有一抹蒼涼劃過,蕭瑟孤寂以及無怨無悔。
太陽跳躍出天邊,城門也緩緩的打開,三不五時的有人從城門進出。一輛馬車踏著不急不緩的步伐從城內走出來,走出城門之時卻緩緩停下。
對面十幾米外,一人騎在馬上,紫袍飛揚風度翩然。儘管年近不惑,但那彎彎的鳳眸卻帶著一抹妖嬈不羈。看著那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人時,纖薄的唇微微揚起,給整個人添上幾分玩世不恭。
明姒注視著雲燕瀟,平靜無波的眼慢慢的浮起笑意,一步步走向他,眼角眉梢的笑皆是幸福。
「不是說不來麼?」在馬兒的身邊停下,明姒仰頭看著他。
雲燕瀟微微俯身,儘管不再年輕,卻仍舊讓人移不開眼,「怕你同情心氾濫,走不出這城門啊。」
「就是爬我也得爬回你身邊。」明姒抬手拍拍他的臉,皮膚上還沾著一層夜晚的霜露。
「這話我愛聽,再多說幾句。」挑高了眉尾,還想繼續聽好話。
明姒輕哼,不客氣的拍打了他一下,「老不正經,讓我上去。」
雲燕瀟輕笑,抬手摟住她,輕鬆的稍稍用力,明姒立即被他拽上了馬,側坐在他的身前。一拽韁繩,馬兒立即調轉方向,眨眼間遠離,只餘一道塵煙在空中翩飛。待得塵煙旋旋落地,馬兒也沒了蹤影。
十五站在車轅上看著他們離開,迎著晨起的朝陽,他也釋然了。希望他們能永遠幸福,也希望、、、他下輩子能做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