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廢,如今的太子府門匾已被摘下,因著皇上也沒有給別的封號,那朱紅色的大門上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更顯蒼涼。
然而今天,一掃前幾日門前荒涼的景象,今日大門外皆是馬車軟轎排成排。
九王府的軟轎到達這裡時,已經沒了停放的位置,在門口停下軟轎,明姒從轎中走出來,白色的狐裘披風,一身清冷雍容。
棠心扶著明姒的手臂,一邊瞧著停在府門前的馬車軟轎,暗暗唏噓來了這麼多人。
明姒淡淡的掃了一眼,而後邁上台階朝著大門走去。
還未走到大門近前,緊閉的大門忽的從裡面被打開,兩個護衛出現在大門內,衝著明姒拱手俯身,「見過九王妃!」
「嗯,姐姐可還好?」走進來,明姒一邊沉聲問道。
「回九王妃,夫人在青居休息,明相明夫人七王爺七王妃等都在。」其中一個護衛在前引路,一邊匯報著。
「大皇子呢?」明姒倒是一詫,原來都在。
「回九王妃,大皇子進宮了。」護衛的回話也有些磕磕絆絆,想必以往太子殿下叫習慣了,冷不丁的一口一個大皇子,叫著實在彆扭。也不止說的人彆扭,聽的人也彆扭。
「這事兒什麼時候發生的?」朝著青居走,府內倒是清幽,但現在就算是清幽,看起來都覆蓋了一層陰鬱。
「昨日半夜時。」護衛也一一認真作答。
「明相與夫人很快就趕到了?」暗暗歎口氣,看來明戈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
「是。」護衛再次老實回答。
明珠平日所居住的青居佔據了整個府邸的一半,進入一道拱門,入眼的便是來來往往的丫鬟和僕人。有眼熟的相府侍衛站在院子裡,估摸著在這守了很久了。
順著碎石子鋪就的路走向明珠所在的臥房,門口站滿了侍衛,陸續的有丫鬟從裡面走出來。
「九王妃。」門口的侍衛讓開,明姒抬腳跨過門檻,撲面而來的就是濃重的藥味兒。
繞過擋在門口的一扇巨大屏風,入眼的便是滿屋子的人。
明戈坐在房間一側最上手的椅子上,旁邊是雲燕瀟,床邊兩排的丫鬟幾乎將整個床都擋住了,依稀的瞧見坐在床邊的大夫人,也就是明珠的母親。
明霜站在另一側,看不見臉,但是那側影一瞧就是她。
還有四位太醫佔據了房間的另一側,正圍在一起說著什麼。
「父親,七王爺。」明姒走進來,順手將身上的披風解開,棠心順手接過而後站立在門邊。
看到明姒,明戈的神情稍稍有些變化,許是安慰吧。
雲燕瀟挑起眉尾,明姒看了他一眼,他唇角微微揚起,明姒也抿了抿唇以做回應。
「姒兒。」明戈開口,聲音低沉,但表情絕對不是陰鬱的。
「姐姐怎麼樣了?」順著人群看進去,看不清床上的情形。
明戈搖搖頭,「情況不是很好。」
明姒歎口氣,而後轉身朝著床邊走去。
丫鬟讓開,露出床上的人,身上蓋著厚重的被子,卻滿臉都是汗,頭髮都是濕的。
大夫人坐在床邊握著明珠從被子裡露出來的手,臉色可想而知,都是心疼。以往的高傲不見,她也只是個平凡的母親。
明霜站在床頭,看了一眼走過來的明姒,眉目溫婉。
「姐姐。」走到床頭蹲下,明姒看著明珠那毫無血色滿是冷汗的臉也不禁心頭壓抑,她必然很痛苦。
「姒兒。」明珠的眼睛動了動,聲音虛弱。
「好好休息,把一切不痛快的都忘了,自己的身體最重要。」明姒拿起床頭毛巾擦拭著明珠臉上的汗珠,那臉色蒼白如紙,有幾分瘆人。
「姒兒。」明珠卻只是喚著明姒的名字,下一刻淚水從眼角流出來,就算平時剛硬如鐵,此時也是柔弱如水。
明姒趕緊給她擦淚,「好了,都過去了。」
「姒兒…。好疼。」明珠眼淚決堤,如同流水一般。
明姒也不知怎麼辦,疼,也只能忍著了。
「珠兒。」大夫人也終於忍不住,眼眶通紅,聲音哽咽。
母女倆一同哽咽著,瞬間,整個房間都被悲傷充滿。
「行了,別哭了。事已至此,珠兒快些養好身體才是正事。」驀地,明戈開口,略微有些沉冷的聲音使得大夫人瞬時停止哽咽,但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掉。
明珠的眼睛已經腫了,看起來更可憐。
明霜站在一旁不說話,明姒蹲在地上給明珠擦淚,眉目皆是惋歎。
「姒兒,過來。」明戈突然叫明姒,明姒只得站起身,走向明戈。
似乎這屋子裡不適合說話,明戈站起身,「隨為父出去走走。」他一手負後,先轉身離開。
明姒唇角動了動,而後扭頭看了雲燕瀟一眼,他眉眼彎彎,無聲的張了張嘴,與明姒說了些什麼。
明姒抿唇,忍下笑意,無聲的回了句,而後轉身走出房間。
明戈站在院子裡的亭子裡等著明姒,只是背影,就給人以一股無形的壓力。
明姒走過去,在明戈的身後停下,「父親。」
明戈沒有回頭,沒說話,歎氣聲先至,「大皇子無望了。」話落之後又是一聲長歎,可見失望之極。
明姒慢慢的眨了眨眼,「父親應該早就預料到他根本沒指望了。」
「所以為今,也只能指望九王爺了。」明戈也終於說了這句話,想必他早就下了決定,今日才終於說出口。
「現下說這些也沒多大用處,皇上的心思誰也猜不到,更況且,在女兒看來,皇上更偏袒七王爺。」明姒表情略有些冷淡,語氣也是沒有任何溫度。
「皇上?他現在也頭疼著呢。」明戈轉過身來,一向嚴謹的臉上出現了幾分笑意。
明姒淡淡的看了一眼明戈臉上的笑,此時此刻,她還真沒有那個閒工夫知道皇上為什麼頭疼。
「父親,大皇子因為什麼與姐姐發生爭執?」目前為止,明姒很想知道這個。
「大皇子犯渾,珠兒勸說了兩句,一言不合,就下了狠手。」明戈很簡潔的說明,臉上也絲毫沒有任何對於女兒遭受此難而心疼的表現,只是在說明罷了。
明姒明顯不是太相信,太子整日就想著睡覺,能與明珠發生什麼口角?
「沒有任何理由麼?」
「以他現在的腦子,整理出一句完整的話都是難事,能有什麼理由?他已經被皇上召進宮了,到現在為止,宮裡沒有一個人來看過珠兒。」明戈說著,語氣中也透出不滿,但也是對皇上的不滿而已。
明姒走到亭子中的石椅上坐下,心下倒是安定了,看來雲展翔對明珠動手只是無意的,雷振也並沒有被扯進來,那她可以放心了。
「那日為父與你說的話可還記得?」看著明姒有些鬆懈的樣子,明戈稍有不滿。
明姒微微蹙眉,她也很不滿,「父親的每一句話女兒都記得,父親不必擔心,哪怕最後是魚死網破,父親也定然能夠高枕無憂的做這個國丈。」話語有些冷颼颼,明姒的確在忍耐著。
「用這種語氣與為父說話,你是翅膀硬了?」對於明姒的語氣明戈很不滿,稍稍冷色,那張臉便很嚇人。
「明相這是在發脾氣?怎麼了,與九王妃還吵了起來?」驀地,雲燕瀟的聲音從亭子外傳來,明姒看過去,雲燕瀟正步伐悠然的往這邊走。這廝的耳朵極其靈光,那麼遠他都聽得到。
聽到雲燕瀟的聲音,明戈臉上的怒色斂了下來,轉身看著他,淡淡的笑了笑,「七王爺誤會了,只是在告訴姒兒不要任性。」
一步步的邁上台階,雲燕瀟也走進了亭子裡,看了一眼坐在那兒面色冷淡的明姒,他笑了笑,「九王妃可謂是明相最優秀的女兒,哪個都比不上。」他說著這話,還帶著一點點的酸氣。
明戈微微挺起胸膛,貌似對雲燕瀟的話和他泛酸的語氣很滿意,或許他很享受別人的嫉妒。
「為父要進宮了,姒兒安慰安慰珠兒,也回府吧。」教訓完了明姒,明戈似乎也順氣了。說完話,便一手負後的大步離開。
直至明戈走遠,明姒才冷冷的哼了哼,那邊雲燕瀟邁著四方步走到她身邊坐下,眉眼彎彎的瞅著明姒不太好的臉,「還在生氣?」
掃了他一眼,明姒搖搖頭,「實在很無趣,他現在是滿腔不滿,看誰都不順眼。」正巧了,她看他也不順眼。
雲燕瀟笑著抬起腿碰了碰明姒的腿,「別氣了,你這從來不發脾氣的性子,居然和他槓上了。」看明姒的臉色,她是真的生氣了,而且是很生氣那種。
稍稍有些不滿的瞪了雲燕瀟一眼,明姒長長地歎口氣,將胸腔裡的不滿都吐出來。
雲燕瀟輕笑,「行了,別想那些事兒了。來跟本王說說,剛回到帝都的那天,喝多了是怎麼回事兒?」他還真是記性好,差不多六七天前的事情了他還記得。
明姒不禁擰眉,「多少天的事兒了,現在還提?」明顯的,明姒也不是很想記起來那件事。
揚起眉尾,雲燕瀟滿臉邪肆,稍稍的有著些得理不饒人,「說。」明姒是逃不過去了。
歎口氣,明姒歪頭瞅著他,「聽敏貴妃在說些無聊的話,我也無聊,無聊就喝酒唄。」她略微有些無辜。
雲燕瀟繼續挑眉,「狡辯!」
「不是狡辯,你若是不信就算了。」明姒哼了哼,她還懶得動嘴解釋呢!
「你是根本沒有語言來反駁本王,雖然本王放心你,但是你喝多了在不清醒的狀態下,會做出什麼你自己也不知道。更何況,你還有個夢遊的毛病,小祖宗,求求你老實點行麼?」雲燕瀟搖著頭歎氣,一邊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快的收回手,過快的速度也保證不會讓別人看到。
明姒撇嘴,垂下眼眸也有些理虧,其實她自己又何沒做過反省。但同時,對雲天翊的信任也也更穩固了些,在某些方面,他確實很有風度!
「怎麼不說話了?本王說的不對?小東西!」瞅著明姒不說話,雲燕瀟也不禁歎口氣,環顧了一下四周,而後抬手在明姒的頭上拍了兩下,力氣拿捏的很準,沒有拍疼她。
「你說得對,我錯了。」低著頭,明姒說的有氣無力。
雲燕瀟笑的身體都在震動,「第一次這麼謙虛,本王都覺得是在做夢了。」每次他幾乎都被明姒反駁的啞口無言,這次,終於輪到明姒無言了。
明姒抬頭瞅了他一眼,「那就當做是在做夢吧。你今天什麼時候來的?」
「比明相稍稍晚了些。」雲燕瀟唇角彎彎的回道。
明姒一詫,「這麼早?」
「嗯,得到消息就過來了。」雲燕瀟簡單的回答。
明姒點點頭,忽略心頭閃過的一絲不對勁。
「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麼?」明姒歪頭瞅著雲燕瀟,這幾天九王府門庭若市,以至於根本沒時間去打聽雲燕瀟的蹤跡。
「在鋪後路呢。」雲燕瀟笑的有幾分神秘又有點得瑟。
明姒眨了眨眼,「後路?」她好像明白了。
「呵呵,明白了?明白了就不要再問了,本王很忙的。」揚了揚下頜,他沒說太多。
不過,明姒已然懂了。雲燕瀟依舊保持初心,還記得她的說過的話,北方,他們約定的地方。
驀地手一暖,明姒掀起眼睫看了他一眼,在寬大的袖子下,外面也根本看不到他們倆牽著手,明姒也任他握著自己的手。
「想我麼?」看著他,明姒小聲問道。
雲燕瀟的臉上綻放出格外歡暢的笑,「你說呢?」順勢的,用力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明姒輕笑,「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雲燕瀟撇嘴,對明姒有些賴皮似地行為表示不屑。
「你放心的鋪後路吧,我現在需要的就是時間。」她也捏著雲燕瀟的手指,一邊歎氣道。這時間或許很長或許很短,總之沒有準頭就是了。
「嗯,時間有很多,就是得用一根繩子捆住你的心,不然很容易飛啊。」雲燕瀟翻著眼睛朝上看,說的話飽含深意,聽的明姒直皺眉頭。
「什麼意思?」飛?怎麼飛?
雲燕瀟挑了挑眉,「這麼聰明,自己琢磨。」
明姒無言,「把你的心放回你的肚子裡,小肚雞腸。」抬腿踢了他一腳,明姒淡淡道。
雲燕瀟抬手鉗住明姒的下頜,要她看著他,「說本王小肚雞腸?膽子越來越大了!」
打掉雲燕瀟的手,明姒哼了哼,「別動手動腳的,大庭廣眾之下,再不收手我喊非禮了。」
「喊吧,任憑你喊破喉嚨也沒人理。」聽到明姒的話,雲燕瀟歡暢極了,說著淫賊的台詞。
明姒無語,驀地扭頭,眸色變了變,而後放開抓著雲燕瀟的手,坐正身體,「你的王妃過來了。」
雲燕瀟也未扭頭看,恐怕他早就聽見明霜往這邊走的聲音了,「今日她就是看笑話來的。」
明姒微微撇嘴,「猜到了。」剛剛就看到明霜站在床邊滿眼冷色的模樣,如果不是房間裡還有別人,她肯定會笑出來。明霜與明珠的隔閡有許久,仇人就是仇人,就算明珠此時十分可憐,明霜也沒有絲毫的憐憫。
不過下一刻,明霜也走進了亭子,眉目溫婉,她的面相看起來真的很溫柔,也很難想像,她剛剛站在明珠床邊冷色的模樣。
「王爺和姒兒在談什麼?」走進來,明霜也隨意的問道,能看得出來她並不是很想知道,也只是隨便的問問罷了。
「在說大姐的遭遇。」明姒也隨意的回答,兩個人倒是有些相似,隨口說話,話不隨心,卻說得滿是真誠。
提到明珠,明霜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諷笑,「確實挺可憐的。」
明霜話一出,不僅明姒抿唇表示無言,就連雲燕瀟都扭過頭去。
明霜倒是不以為意,走到明姒另一邊的石椅上坐下,「姒兒,這些日子都做什麼了?聽說,這幾天九王府門庭若市。」
明姒轉過身看著她,能瞧得出她很想知道關於九王府的事兒,「是啊,當真是門庭若市。各家夫人帶著自家的漂亮女兒,要和我做姐妹。」說著,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然而,明霜的表情卻不甚明朗,「你同意了?」
明姒笑著搖搖頭,「當然沒有。重要的不是我同意不同意,而是王爺根本沒理。」
明霜稍稍有些緊張的神色瞬時放鬆下來,「都想著飛上枝頭做鳳凰。」
明姒眨眨眼沒說話,明霜的話她也苟同不了。
「在王妃看來,能進入九王府就變成鳳凰了。」雲燕瀟開口,語調上揚,儘是諷刺。
明霜臉色無溫的掃了一眼雲燕瀟,「王爺現在擔心的事情那麼多,又何苦挑臣妾話中的不足?」明霜用著十分幸災樂禍的語調說著,使得明姒不禁蹙眉,雲燕瀟怎麼了?
「呵呵,王妃說的是。日後王妃喜歡說什麼就說什麼,本王盡當沒聽到。」雲燕瀟的回答也出乎明姒的預料,依據他的性子,哪會這麼容易認輸。
明霜的眼角眉梢浮起勝利者的微笑,「王爺現在應當去看看大姐,她一直嚷著疼,太醫也素手無策。」明霜淡淡的說道,但隱隱的也有一絲真誠。
在明霜話落之後,雲燕瀟也果然站起身,「那你們姐妹倆好好敘敘舊吧。」說完,他舉步離開,背影瀟灑。
明姒則完全是有些雲裡霧裡,看著雲燕瀟離開,她轉過頭來注視著明霜,「七王爺和大姐有什麼特別的關係麼?」
明霜眨眨眼,而後笑笑,溫婉動人,「你不知道也屬於正常,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如若當時不是皇后當中插一腳,七王妃就是明珠。」
明姒點點頭,「那現在也只是朋友罷了。」
明霜笑著頜首,沒回答,但眼神卻是有所保留的樣子,可惜明姒並沒有看到。
「雲展翔對大姐下狠手,姐姐可知是因為什麼?」明姒放鬆了神色,眉目略有柔和的看著明霜問道。
明霜搖搖頭,「我後半夜來的時候看到他了,渾渾噩噩的看起來很疲勞。我覺得,他不會毫無理由的就對明珠下手,肯定是明珠惹惱了他。」明霜此時說的話倒是很中肯,也沒有針對明珠的意思。以雲展翔那狀態,終日就是睡覺,就算被惹怒了,估摸著也沒那個力氣對別人動手。
「姒兒,你和天翊…。」終於,明霜還是問出口,想必,她一直擔心來著。
明姒淡然的笑笑,「還是老樣子,你就不用擔憂了。姐姐的承諾是否還算數?到時助我安然離開?」
明霜鄭重的點點頭,「只要你不食言,我絕對讓你安全無虞的離開。」同時,眼神也充滿了決絕。
明姒抿唇笑笑,「你不會失望的。」
「你也不會失望的。」明霜鬥志高昂,為了雲天翊,她什麼都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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