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她說在這下雨天登山是腦子被門夾了,而此時此刻,她正在做那個腦子被門夾了的人。
濛濛的雨打在枝葉上,四面八方都是沙沙的聲響,好似將他們包圍了似地。順著青石鑿刻出來的路朝著山上走,鼻端縈繞著潮乎乎卻很清新的空氣,不時的抬頭就能看到從枝葉間冒出一角來的亭台樓閣,這雨中登山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明姒走在前,頭頂著一片荷葉,這荷葉是雲燕瀟那廝從池塘裡拽出來的,甩掉水便扣在了她的頭上,所謂擋雨。明姒無言,不過倒也沒給扯下來扔了,頂在頭上真的起到了擋雨的作用,就是模樣可能有點窘。
雲燕瀟走在她身後,步伐很輕,前面的明姒幾乎都聽不到他走路的聲音。猛的回頭,他就在她身後半米的地方,瞧著她回頭瞅著他,眉尾一揚,笑的春風蕩漾。
「別只顧著看上面,瞧瞧下面,有沒有想跳下去的衝動?」儘管走在後,雲燕瀟好似也能知道明姒的視線在看著哪裡似地。指引著她往美不勝收的地方看,不然在這大雨中登山可是白費功夫了。
聽了他的話,明姒轉頭看向山下,整個山莊進入視線,隔著濛濛雨霧好似仙境。還真就如同雲燕瀟那廝所說,有一種想跳下去的衝動。不知那飄在山莊上的片片白霧能不能接住她!
「怎麼,還真想跳下去?不如本王住你一臂之力。」說著,就動手扒拉了一下明姒的手臂。明姒身子一晃雙腳穩穩的固定在腳下的青石台階上,因著下雨石階上也都是水,好在她堅持住了,沒有滑開。
轉過身,明姒所站的地理位置甚好,可謂居高臨下,比之雲燕瀟高出兩階,就差不多高出一頭來。
頭上頂著荷葉,猛的抬腳朝著他的兩腿之間踢去,也不是有意踢這裡,而是位置正好,抬腳踢得就是那裡。
雲燕瀟同樣眼疾手快,抬手抓住明姒踢過來的腳,也不知腦子抽的哪門子瘋,猛的抬高,明姒一下子坐在地上,頭頂的荷葉翩然落地,模樣瞬時窘到無極限。
「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敢踢本王?」手一鬆,放開明姒的腿,略顯得意的笑道。
頭上的雨嘩嘩的,澆在臉上冰冰涼,明姒冷著臉看著那得意的貨,心中惱怒可想而知。不過也活該自己倒霉不是,雨中登山?和誰登山也不能和這廝,早就該想到會遭受到的倒霉事兒!
「呵呵,生氣了?本王都沒怪罪你,你反倒生氣了。來,起來,本王要被你連累的變成落湯雞了。」許是看明姒坐在那裡的樣子有點可憐,彎身撿起地上的荷葉重新扣到她的腦袋上。為了固定還拍了拍,而後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拽起來,「快走,又來大雨了!」
明姒抬手固定住頭上的荷葉,而後轉身朝著不遠處那個亭子快步走去。心裡自然有氣,但是有氣也不能站在這裡被雨淋啊!
兩人快步走進亭子裡,外面的大雨也如同瓢潑般的嘩嘩傾瀉下來,抬手將頭上的荷葉扔掉,明姒走到亭子邊緣的欄杆上坐下,一邊瞧著那坐在對面的雲燕瀟。
他一直沒有東西擋雨,所以身上和頭髮都有些濕,但可能天生底子好,臉上都是水看起來還是那麼亮眼。
「看著本王做什麼?又在想什麼暗害本王的招式?」鳳眸輕佻,他身子向後一靠翹起腿,姿態風流。
冷冷的翻了翻眼皮,「在看七王爺頭頂的綠雲。」罵他的話,只有這句她能說的理直氣壯氣干雲霄。
雲燕瀟的眼睛以可看見的速度睜大幾分,「如果你不是女人,本王現在就把你順著這山上扔下去。」語氣淡淡,但卻能聽得出他有些不爽。
他不爽,明姒卻隱隱的有些開心,微微揚起下頜,她的得意也從動作間展現無遺。
對面雲燕瀟瞅著她,半晌忽的輕笑,「開心了?女人啊,就是女人!佔了點便宜就開心的要命,過來,本王讓你看看更開心的。」衝著明姒勾勾手指,像是召喚寵物似地。
明姒蹙眉,儘管臉上依舊冷色,但是卻依言的站起身朝著他走了過去。
在他面前停下,不知他指的是看哪裡。
雲燕瀟抬起手臂反手指了指身後,明姒不明,走到他身邊手撐著欄杆而後看向山下,透過飄過的幾縷白霧,滴溜溜亂轉的視線最後停在下面山莊的一處假山群。
雲燕瀟靠坐在那裡悠然自得,側頸瞧著明姒漸漸變了色的側臉,笑容更加擴大,鳳眸彎彎如月,眉目間還透著那麼一股做了壞事得逞之後的興奮感。
半晌,明姒慢慢的收回探出去的身子,扭過頭瞅著雲燕瀟,臉色陰鬱,「雲燕瀟,你真噁心!」這話冷冷脫口而出,還帶著一絲咬牙切齒。
雲燕瀟一聽更樂了,笑的不可自抑,「不好看麼?本王以為你會喜歡看這新鮮事兒。」說著,上揚的語調顯示出他有多幸災樂禍。
明姒無語萬分,但是看著雲燕瀟那德行心頭又一股火,「是你喜歡吧。」那假山群中有一尊環形的假山,比之其他的都要大出幾分。中間有一處凹槽,很是神秘的地方,但是在這上空卻是看的清清楚楚。而剛剛雲燕瀟讓她看的是什麼?那凹槽中有兩個人正在偷情!擦,明姒真的很想罵髒話,所謂非禮勿視,她還沒做人的時候看到這事兒都會閉上眼睛的。那時她就知道何為廉恥,這貨居然還明目張膽的讓她去看!
雲燕瀟唇角彎彎,笑看著她鳳眸瞇起,那整張臉上似乎都寫著『逗你沒商量』。
瞅著他的臉,明姒心底也湧上一絲無力感。他這樣的,說什麼都不會生氣,還能想方設法的逗弄別人,臉皮厚度堪比城牆。
唇角噙著笑站起身,雲燕瀟轉身朝著山下看去,可想而知視線肯定圍著那假山附近轉悠,明姒淡淡的掃了他一眼,無力吐槽。
「呵呵,興致這麼好,本王不及啊!」語氣略有調侃的歎道,一邊扭頭瞅著明姒笑道;「估計是最後的『激戰』了,不觀賞觀賞?」
明姒擰眉,「七王爺什麼沒見過,需要這麼興奮麼?」簡直想吐他一臉,那模樣真的很像沒見過世面一樣,但天知道,這貨見過多少。還裝出那麼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讓人汗毛倒豎。
「本王見過的自然多了,這不是為你著想麼?」話語雖含蓄,但意思明顯。你夫君也不履行夫君的責任,看看別人也無可厚非。
明姒眉梢僵硬的挑起,「我見過的絕對比你吃過的飯還要多,能別在像個白癡了似地行麼?」話落,她轉身走向一旁,再看著他下去,明姒絕對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會揍他。但明顯的,這廝反應快,她動手了受傷的會是她!
然而,雲燕瀟一聽這話卻來了興致,雙臂環胸步伐悠然的跟了上來,「呦,看來本王小覷了你啊!說說,在哪兒看到的?小小年紀不學好,這東西看多了有損腦子的!」一邊有興趣的打聽著,一邊暗諷明姒腦子不好,簡直欠揍。
明姒冷著眼睛走到亭子入口那裡,外面的大雨仍舊嘩嘩的,高聳的山看不到頂,站在這裡只能看得到對面茂密的樹木和嘩嘩的雨聲。
「雨中登山,你為的就是和我吵架?」懶得理會他那些屁話,明姒冷淡道,靜靜的看著順著亭子房簷嘩嘩的雨簾。
「雨中吵架,不失為一件有趣的事情。」走到她身邊,雲燕瀟尾音上揚,唇角的笑邪肆又有一絲調皮。
明姒蹙眉,剛欲說話,眼前的雨霧中一閃,砰!青石板上濺起水花一片,雲燕瀟同一時刻抬手擋住明姒將她向後推離了些。
兩人同時將視線轉向那砸起水花的地方,一個人靜靜的躺在那裡,身下的雨水帶著紅絲絲的顏色流淌出來,順著台階流走。
兩個人幾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震住了,過了幾秒,雲燕瀟才放下擋在明姒身前的手臂,而後快步走出亭子抬頭看向山頂的方向。
明姒則愣了很久,直至雲燕瀟退回房簷下才回過神,向前走了一步瞧著那躺在雨水中的人,他的身下流淌出來的雨水已經完全是紅色的了!
「看到什麼了?」明姒出聲,剛剛這人是從上面掉下來的,不知雲燕瀟看到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雲燕瀟回答,而後轉回亭子裡撿起地上那片被明姒扔掉的荷葉,頂在頭上走出了亭子,最後在那人的身邊停下。
明姒走下兩個台階,瞧著雲燕瀟在那用腳踢了踢那人,那趴在地上的人也翻轉了過來,入目的猙獰面孔讓兩個人都一詫。
臉上的表情很恐怖,嘴裡下頜胸襟上都是血,穿著的衣服像是這山莊裡的下人,是誰他們自然不認識。
深深地吸口氣,明姒抬眼看向雲燕瀟的背影,這貨身姿挺拔頭頂著一片綠色的荷葉,不知怎的看起來分外和諧,也讓明姒的唇角成功的抽搐了幾下,想笑卻死命忍住了,這種場合實在不適合笑。
「看出什麼了?」半晌他也不吱聲,外面的雨小了些,明姒的聲音迴響著,清冷又有幾分柔和。
「被扼斷了喉嚨,沒有其他傷痕。」雲燕瀟悠悠道,他也僅僅是在那頭頂著荷葉看了看罷了,並沒有伸手去查看。
明姒微微點頭,「不知他是怎麼從上面掉下來的,或許兇手現在還在上面呢。」說著,她探頭朝著山頂上看了一眼,山頂上飄蕩著白霧,根本瞅不見山巔在哪兒。
雲燕瀟笑了聲,頂著頭頂的荷葉轉過身來,「你想抓兇手?」他說的雲淡風輕,想必這麼多年在宮中的生活對於死人已經沒有感覺了。就像他那時說的,宮裡每天都要死個把人,這一看就是個下人,命如草芥,死了就死了!
「碰到了就是緣分,儘管他已經死了。七王爺現在不是也沒事情做,為個下人聲討冤情,不是好事一樁麼?」外面已經轉成了濛濛雨,明姒從亭子裡走出來,腳下流淌的雨水還沾染著紅色的血水,踩在上面不禁有些怪異。盡量的繞過那些紅絲絲的血,走到那具屍體身邊。
蹙著眉頭瞅了許久,明姒搖搖頭,「可憐人。」
「可憐?有什麼可憐的,有你可憐麼?」說著話,將頭頂的荷葉放在了明姒的頭上,而後雙手負後的圍著那屍體轉了一圈,驀地抬手小指放在唇邊,一記清亮又綿長的口哨響徹山巒。
「你幹嘛?」抬手扶著頭頂的荷葉,明姒略有不解。
「既然你都說可憐了,也不能讓這位仁兄泡在雨水裡不是。」雲燕瀟笑看了她一眼,濛濛細雨之後他看起來有那麼幾分飄渺不真實。明姒有瞬間的愣怔,突地被青石台階路上發出的聲響打亂,轉過頭去,一人如同飛似地快速到達跟前。這人她見過,是七王府的護衛,跟著隊伍一同走的。
「屬下見過王爺,王爺有何吩咐。」連看都沒看明姒,走到雲燕瀟身邊俯頭拱手,動作利落。
「把這具屍體埋了吧,動靜小點。」雲燕瀟淡淡吩咐,一邊揚起眉尾看了明姒一眼。
「是。」那人答應後便俯身將那具屍體背在了身上,下一刻快速的轉身離去,如同來時的速度,儘管背上背了個屍體但行動依舊迅速。
屍體瞬間被清走,明姒頂著荷葉有瞬間不明,「這樣就完了?」無論如何現在太子殿下在這裡,死了人,他就算不關心也得意思意思派個人查查。
雲燕瀟抬手指了指山巔,「你不是吵著無聊,這個機會留給你,親自去查案吧!」他笑著,眼角眉梢透著邪惑。
明姒蹙眉,而後抬眼看向山頂,濛濛的細雨打在眼睫上,那山巔上是濛濛的白霧,根本看不清山巔是何模樣。
「走不走?」雲燕瀟邁出步子,蜿蜒的青石台階在山間一直蔓延到山頂,想要登上山頂也是很容易的事兒。
「你在說真的?」明姒還是覺得雲燕瀟的話不可信。派個人去查就行了,做什麼要親自去還要慫恿她?
「免得你說本王不作為。本王在你這裡已經沒有任何優點了,現在可不想再貼上一個缺點,日後被你說的無言反駁!」他走上蔓延山上的青石台階,瀟灑的背影完全興致濃厚。看他根本是自己想去,卻偏偏得在話語中損明姒兩句,以顯出自己多優秀高端,簡直讓明姒欲衝著天空狂翻白眼。
跟在他後面朝著山上走,青石階蜿蜒著,盤旋著山體。
頭頂著大荷葉,明姒稍稍抬眼瞅著走在前面的雲燕瀟。這廝步伐輕鬆,背影瀟灑,根本就不像是去查看兇殺案,倒還是沉浸在雨中登山的雅事中。
他雙手負後,在她的角度完全能看得清他手上的指紋。以前或許是沒注意,他的手很寬大修長,指節上有些繭,看起來應當是有些年頭了。想不通他的手上為什麼還會有繭,養尊處優的,細皮嫩肉才是正常。
驀地,前面走路的人突然停下,明姒也急忙腳步一頓,幸虧她在看著他,不然肯定會撞到他身上去。
雲燕瀟停下後轉過身動手將路邊的一棵不知什麼植物的大葉子扯了下來。明姒瞅著他,頭頂荷葉再加上睜大了的眼睛看起來有幾分可笑。
「你要做什麼?」瞅著他把那兩個大葉子的長莖對著纏繞在了一起,兩片葉子分開忽閃著,這是要幹嘛。
雲燕瀟斜睨了她一眼抿唇一笑,邪惑中帶著滿滿的調皮,「做個好東西。」纏繞結實了後他甩了甩那兩片葉子上的水,然後拿著它扣在了明姒的肩上,一葉子做的披肩瞬時成功。
明姒的表情可想而知,幾乎和葉子一樣綠,她頭頂荷葉肩上還披著葉子,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什麼模樣。再瞧著雲燕瀟那廝樂得不行的樣子就知道他在耍她。
「別瞪眼,你自己瞧不見,其實挺好看的。本王手藝也不差嘛,本王也來一個!」說著,又扯下來兩片葉子動手製作起來,最後十分臭美的將葉子披在自己的肩膀上,搖晃了兩下身子衝著明姒問道;「怎麼樣?天才之作!」
明姒很想一腳把他踹到山下去,順便給他個鏡子照照,這造型很像綠色的螞蚱好不好?
雲燕瀟心情不錯,轉身朝著山上走,明姒跟在身後。
約莫著到了半山腰,眼前白霧飄蕩。許是地勢原因,在這裡隱隱的能聽到山下莊園旁那條河洶湧的流水聲。接連下了幾天的大雨,那原本只是一條細流的河水都奔騰了起來。
抬眼看著前方,濛濛的霧氣飄過眼前,看著走在前方的人,依舊瀟灑的步伐,魁梧的身姿,但是肩膀上那忽閃忽閃的大葉子讓明姒不忍直視。
「估摸著很快就會雲散天晴了。」抬手將眼前的白霧扇開,夾雜著濛濛的細雨,再加上山下那滾滾的河流之聲,這雨中的山林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就算霧散天晴,大哥也不會下令立即啟程。本王看他昏昏欲睡的樣子,興許還得停留在這裡幾日。」雲燕瀟說道,語氣篤定。
明姒動了動眼眸,而後道;「七王爺喚太子殿下為大哥,可見兄弟情義不一般。但是為何不過問太子殿下為何整日睏倦萎靡呢?太子殿下身邊的小太監明顯可疑,只需輕易的查探一下,便能揪出原因。」嘴上這麼說著,可是明姒心裡卻明白。或許雲燕瀟與雲天翊是一樣的,對於他們來說,太子越是萎靡不振越是有好處。如若有一天一蹶不振被皇上廢了,那絕對是天大的好事。所以,他又何苦去參合這事兒?
雲燕瀟的腳步頓了頓,卻是沒有轉身,「你心裡明知答案還偏偏問本王,就那麼想聽本王胡謅?」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說假話互騙。
明姒挑了挑眉,倒是佩服起雲燕瀟的磊落來,「好吧,換個話題。七王爺覺得咱們還得走多遠?不會一直走到山巔上去吧。」說換話題就換話題,絕對乾脆利落。
「本來就是來登山的,你忘記了?」雲燕瀟輕笑,笑聲帶著點揶揄。
「可是我不想再陪著你像個螞蚱似地滿山亂轉了。」許久都沒走過這麼遠的路,她腿都酸了。
「螞蚱?」沒注意別的,倒是注意起明姒形容他們倆的詞彙。刷的轉過身雙手負後挺胸抬頭的,「本王哪裡像螞蚱?說你像還差不多。不過本王覺得你更像青蛙。」上下打量明姒一通,重新命名。
明姒眼角抽搐,「好吧,青蛙不陪螞蚱滿山亂轉了,告辭!」歪了歪頭,明姒轉身欲走。
「等一下。」雲燕瀟猛的叫住她,明姒轉過頭抬眼瞅著他,用眼神詢問你這個螞蚱還要做什麼?
雲燕瀟彎彎的鳳眸略微睜大了些,深褐色的瞳眸在雨霧中透著一絲空濛。他挑了挑眉梢,示意右側樹林裡有動靜。
明姒慢慢的轉過身朝著那樹林裡看過去,除了濛濛的白霧就是茂密的枝葉什麼都看不到。不過倒是聽到了嚶嚶的哭聲。不禁努了努唇,詢問雲燕瀟要進去看看麼?
雲燕瀟唇角上揚,歪了一下頭便率先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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