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德沒有站起身。他堅定的跪在地上。揚起了面龐。「父親。兒子有一個決定。還望父親萬望成全。」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蒙煵的心頭。
「父親可願答應我。如果您不答應。酋德寧願跪死在這裡。」酋德深深的叩拜下去。
「你說吧。孩子。」蒙煵睿智的目光望著他的兒子。歷經風霜200年。能讓他為之動容而心碎的。唯有酋德。
「父親。為了天下。為了眾生。酋德做了一切能做的。兒子從來沒有奢求過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直至今日。兒子肢體殘破容顏盡毀。昔日的酋德已經灰飛煙滅。」
酋德。蒙煵走上前。一把抱出酋德的頭。「孩子。不要絕望。要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值得你留戀的事情。不要因為毀掉了容貌就懷疑這一切。我愛你。烈布也愛你。」
酋德輕輕笑了笑。「父親。正是因為兒子心中有愛。才不能苟活於世。兒子可以忍受煉獄的折磨。卻不能忍受失去心中的一份完美。」
「酋德。」蒙煵老淚縱橫。他捧起酋德的臉頰。「你永遠是最完美的酋德。烈布怎會因為你的容顏嫌棄於你。我相信。他只會更加珍愛於你。」
酋德笑了。「父親。我沒有懷疑他。我相信他。」
那。你。
酋德莞爾。「我不想帶著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跟我心愛的人在一起。那不是酋德。父親。如果您真的疼愛我。請答應我。如果不能給與完整。兒子寧願毀滅。我心意已決。請父親原諒兒子的不孝吧。」
蒙煵瞭解酋德的倔強。他仰起頭。任憑無聲的老淚縱橫流淌。
酋德這才站起身。他平靜的仰望著蒼穹。「我死後。請父親將我化為灰燼。無須立碑立傳。人本來同萬物一樣。是天地鍛造。就該回歸於天地。我只想化為一縷煙塵。自由自在隨風而散。」酋德展開雙臂。像要振翅翱翔的小鳥。紛落落的雪花輕柔的撫摸著他的臉龐。酋德的眼中綻放著喜悅的光芒……
白色的床單上。酋德寧靜的躺在那裡。他穿著最愛的白色長袍。黑髮整潔的垂散在面頰的兩側。一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像是安然熟睡著。蒙煵站在酋德的身旁。一隻手輕輕滑過酋德的臉龐。他含笑凝視著自己的兒子。用一片白色的絹布蓋住了酋德的臉龐。
光的一聲。房門忽然大開。烈布赫然站在了門口。蒙煵幽然回神。烈布來的很快。出乎了他的意料。這是蒙煵私自的決定。在酋德被焚化之前。他還是遣人稟告了烈布。他違背了酋德的心願。但是他認為他做的是對的。如果烈布甚至沒有見到酋德最後一面。得到噩耗的他會多麼的抱憾與悲傷。
烈佈滿臉狐疑的走進了門。腳步沉重有力。他望著蒙煵。轉臉望了望床上的身影。這是怎麼回事。他不相信這是真的。酋德死了。這不可能。兩天前。他還見過他。酋德答應他的。三天後他就會接他入宮。酋德從來言而有信。酋德不會騙自己。蒙煵這老頭是不是瘋了。拿這樣的玩笑逗他玩。
烈布站住了。他看著蒙煵。指了指床上酋德。「酋德怎麼了。」
「他已經走了。請大王節哀。」蒙煵輕聲回到。
什麼。什麼走了。烈布愣了下神。
「他死了。這是他深思熟慮的決定。我們要尊重他的決定。」蒙煵安詳的望著烈布張大的嘴巴。
他死了。烈布徒自叨念著。
「明天。我要將酋德的屍骨焚燒。無須立碑立傳。這是酋德最後的遺願……」
他死了。烈布的眼睛下意識的四下巡視著。他微低著頭。像在自言自語。烈布走向了床邊。他蹲下身去。握住了酋德的冰涼的手指。
「還是別掀開了。大王。」蒙煵輕聲阻止了烈布動作。
烈布慢慢站了起來。他邁近了腳步。大山一般的逼近了蒙煵。「你殺了酋德。」
蒙煵凜然一笑。
是不是。烈布忽然緊緊揪住蒙煵的衣領。一對鷹眼凸張著。面露凶光。
蒙煵鎮定一笑。「他是我的兒子。我只是遵從了他的意願。」
什麼。烈布微微側頭。酋德是蒙煵的兒子。這老頭講話是不是越來越沒有邊際了。
「放開你的手。大王。」蒙煵語氣平靜如初。
「他答應過我。他不會那麼做的。」烈布的聲音黯然了下去。「酋德愛我。他不會丟下我……我不相信……」
烈布的手指慢慢鬆開了。無力的垂向了兩邊。
「他只想成為你心中最完美的酋德。他不想成為一個變臉人。大王。難道你願意他那樣嗎。你說過。你只愛酋德的容顏。他是唯一的。」蒙煵輕聲道。
酋德。你。這個。混蛋。烈布猛地用手掌摀住了臉頰。他忽然大放悲聲。蒙煵的一隻手放倒烈布的肩頭。「讓我們一起完成他最後的意願吧。大王。」
不。不。烈布忽然瘋狂的抬起頭。大聲咆哮著。「誰敢燒了他。我就殺了誰。」
蒙煵微微皺緊了眉頭。
烈佈一個箭步衝到了床前。一把抱住那已經僵硬的身軀。他拚命撼動著。「酋德。你怎麼能丟下我。你怎麼可以騙我。你給我起來。你給我站起來。」烈布呼號著。青筋暴起的脖頸變成了紫紅色。他瘋狂的嚎叫著。撼動著酋德的身體。
給我放下。蒙煵斷喝了一聲。他指著烈布的臉。「給我安靜點。不要對亡者不敬。如果你愛他。就要遵從他的願望。」
不。不。烈布根本不聽蒙煵的話。他死命的撼動著酋德的身體。「到底為什麼。酋德。你到底為什麼啊。」
混賬。蒙煵終於提高了音量。「因為你。」
烈布抬起滿是淚水的臉龐。他震驚的望著已然暴怒的蒙煵。
蒙煵的手指顫抖著。「為了你。酋德在蘭陵宮吃了多少苦。你流放他。他卻救你的命。為了你。他不惜身赴險境。九死一生。為了你。他寧願撲向大火。焚身自戕。也是為了你。他寧願重入煉獄。肢體殘破。面目猙獰……」蒙煵的聲音低沉下去。「酋德遠比我想像的更有情有義。我為他感到驕傲。」蒙煵閉上眼睛。渾濁的老淚傾灑而下。
「大王。」蒙煵徐徐睜開雙眼。「他愛你。他做了一切。這是他的選擇。請大王節哀吧。」
不。烈布的聲音暗沉了下去。他終於平靜了下來。他將粗礪的下巴貼在酋德的額頭。輕輕滑動著。
「好癢。討厭。」酋德笑罵道。烈布輕輕閉上了眼睛。雙臂緊緊環抱著酋德的身體。耳邊他恍惚聽到了酋德的嗔怨。「喂喂。你的鬍子怎麼那麼硬啊。」
「我難道只有鬍子硬嗎。」烈布大笑起來……
烈布終於睜開眼。「不。法師。我要留住酋德。你不能燒掉他……」
大王。蒙煵低喝了一聲。
「是的。法師。」烈布望著蒙煵憤怒的雙眸。嘴角一翹竟然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