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全部東西都收拾好,我抱起腿傷快好的大黑,獨自坐在會所二樓的一個落地窗前,眺望這個城市的燈光。
大黑是小菲起的名兒。
原因如下,長的很大,黑的發亮,所以叫大黑。
我抱著大黑,感受血液在它週身的血管裡流淌,感知它輕微的呼吸,感知它肚子裡的咕咕音。
大黑很乖,瞇了眼,趴我肘彎裡,似睡非睡。
我摩挲著大黑,感受它安寧的情緒。慢慢,這股情緒蔓延到我全身,我坐在躺椅裡,摟著大黑,就這麼悠然睡去。
清晨一米陽光射在我臉上。
醒來後,我下樓打掃庭院,期間半仙幫著唐心把一個簡單行李箱拿到會所。
我和唐心匆忙用了口早飯。
范近南來電話。
通知車已經到會所樓下。
下樓,裝行李,上車。
到機場,一切按程序走過,嗖,灰機起灰,嗖,降落。
杭x!我來了!
此行,太極醫館是范近南,范小仙兒牛必圓三人帶隊。
我這邊,只是我和唐心兩人。
到地方,很罕見,對方沒有派車來接。
我們商量下,決定自行打車,找家酒店先住下。
至於唐心,我讓她先回家看看,回頭再電話聯繫。
於是,我,范近南,范小仙,牛必圓四個人打了一輛車。
途中,范近南在副駕駛轉頭問我:「季先生啊,你對這個病,有什麼看法兒沒有?」
我不想保留,索性全盤托出。
「范先生,我覺得,這個病患很可能是突發的基因病變!」
范近南怔了下:「基因病變,這個推斷倒是很大膽,並且英國皇家醫學院那邊,也曾做過出這樣的推斷。但是,如果是基因病變,常規一些手段,好像就不能用了。」
我想了下說:「類似像白化病,這樣的病症都是基因病變,常規中醫的針,藥,灸等諸多方法都很難起到療效。所以,我想借助現代科學手段,利用基因提取技術,對病患的血液樣本進行分析。而這樣,我們就需要一個實驗室了。」
范近南感慨說:「這樣的話,我們就要動用許多關係了。」
我:「這件事,量力而行吧。」
范近南想了想,掏手機開始打電話。
我腦中開始思索,基因裡邊,有先天基因,後天基因兩種。如果是先天層面的基因,那除非大羅金仙降世,否則誰都改變不了。
但後天,因外界刺激,引發的基因突變,卻可以通過一系列手段,把製作成的外源,導入到靶細胞,從基因層面,達到治療目地。(諸如核輻射引發的基因突變,長期服用某種單一藥物引發的突變等等,雖然概率小,但不排除可能。)
靶細胞,需要通過培養基來進行培養,這個就是純粹的實驗室手段了。
我這邊剛想到這兒,范近南那頭就撂電話了。
「實驗室找到了,這邊醫大前幾年搞了個中醫中藥基因研究實驗室,原本是和老美一個企業聯合投資,打算研究轉基因中草藥的,後來……」范近南搖頭苦笑:「可能是大家覺得這件事兒太禍國殃民了,就把項目叫停了。然後現在是一個中醫教授在帶幾個研究生做中草藥的深加工提取,研究,分析課題。」
我聽了心中一動:「那位教授是不是叫唐世鴻?」
范近南驚訝:「你怎麼知道?」
我笑說:「那是我一個員工的父親。嗯,假如真是基因層面的問題,這個實驗室就解決了。下面,就該我們出馬,仔細分析深層病症了。」
范近南說:「好!」
到了酒店,范近南安排了四個標準間,我們每人一間居住。
這其間,我發現牛必圓同學好像不太上心,只顧玩手機,范近南每次看到,也是搖頭歎息不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們聚在范近南房間。
他又介紹了下病患的詳情。
這個患者姓孫,估且就稱他為孫先生吧。
這位孫先生,除了我知道的資料外,我還瞭解到他經營了兩家大型的製衣廠,目前,因長年病痛折磨再加上兩個兒子一個植物一個意外死亡,廠子的效益是每況愈下。
范近南講了孫先生的情況後,就開始聯繫孫先生的兒媳,宋女士。
這個姓宋的就是那個植物人的老婆,並且她本身也是醫生,在一家醫院的西醫內科病房工作。
范近南電話接通。
由於房間很靜,我聽的比較仔細。
「哦,是范教授是吧,是這樣的,真對不起,我忘了跟鄭阿姨說了,我公公現在不想治了。」
「什麼?不想治了?」范近南奇怪。
「嗯,是這樣,我公公打算入空門了,他準備拿身體承受這個痛苦,以此挽回今世所造的罪孽。」
范近南……
我見狀示意范近南把電話給我。
接到手中,我說:「宋女士你好,我是范教授朋友,也是中醫。那個,既然孫先生不想治了,我們也不強求,但大家總不能白跑一趟,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安排我們跟孫先生見一面,聊一聊。」
「這樣啊……」對方遲疑。
「好吧,下午三點半,我開車去接你們,對了,你們現在在哪兒。」
我說了個地址。
對方記下,撂了電話。
范近南接過手機,搖頭苦笑:「這……這怎麼就想入空門了呢。」
小仙兒幽幽,神情不失小傲嬌地說:「哎……四大皆空唄!都空了,自然,病就好了唄。」
范近南恨恨:「小魔怔!」
小仙兒一擰頭:「哼……」
牛必圓緊盯小仙兒,目光又直又勾。
小仙兒瞥見,又是一聲:「哼……」起身,妖氣十足地擰小腰兒去接水喝了。
范近南這時搖頭苦笑對我說:「先生別怪,小女性情隨她媽,不過,只及十分之一,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就這般模樣兒,我心中不禁暗暗替范近南感到不易。
這麼些年,他守這娘倆兒,他怎麼熬過來地呀。
下午三時許,一輛凱雷德停在了酒店門口。
開車的就是宋女士本人,一個保養很好,容光煥發,一點都不像老公有病的中年女人。
宋女士臉上有著精緻的妝容,她戴下個大大的太陽眼鏡,見到我們後,摘下鏡子,用一雙丹鳳眼瞟了眼我們說:「上車吧,公公在家等著呢。」
坐上車,我感覺宋女士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她不喜歡用目光跟我們交流,只顧戴大墨鏡,臉也繃緊緊的,就好像我們不是來治病而是來要她公公的命一樣。
另外,我注意到,她在車上,接了個電話。講電話的時候,她談笑風生,各種撒嬌嬉笑……
我在後排座,斜斜打量了下宋女士的鼻準。
一團粉氣,圓潤帶油光。
好嘛!老公植物了,她的性生活卻一丁點都沒耽擱呀。
車子開到了一個叫西x的濕地公園,又前進一公里左右,拐進了一幢三層的歐式別墅。
下車,宋女士領我們進樓,跟幾個家政人員打了招呼,上二樓,到一扇門旁說:「我就不進去了,完事兒你們自個兒下樓找我吧。」
范近南點下頭。
我推門而進。
我去……
這什麼味兒啊。
這一屋子,就好像放了一堆的爛肉似的,說不出的臭,另外,還有股子空氣清新劑的氣味,總之,難聞至極,熏人至極。
小仙兒和牛必圓兩人一聞到這味兒就打悚了,皺著眉頭,縮身子,退出來。
我跟范近南相視一笑,搖了搖頭,前後腳走進了屋。
房間很大,我們進去後,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見到了坐在輪椅中,手捻佛珠的孫先生。
這是個面容愁苦的骨瘦老人,他的頭髮已經大多花白,臉上刻出一道又道深深的皺紋。
但若細看,又會發現,其實他氣色蠻不錯,人很精神,面色中的陰陽二神也生旺有力,不像患病的樣子。
范近南走到孫先生面前。
對方睜開眼說:「范教授,是你吧。」
范近南:「正是在下。」
他又介紹說:「這位是季家古醫一脈的傳人,季先生。」
老孫抱拳:「季先生,二位請。」
我們各自搬過椅子在老孫面前坐下。
老孫捻了捻佛珠說:「范教授啊,之前,小鄭跟我說了,你是名醫,又是道門中人,按說也是個高人吧。可是我呢……」
老孫臉上泛起絲絕望:「我這些日子見了太多高人了,茅山的道長,泰國的降頭師,還有密教的大喇嘛,可到頭來怎麼樣呢?你瞧瞧,我這雙腿啊……」
老孫眼中滾出兩滴濁淚,伸手就掀掉蓋在腿上的毛毯。
我瞟了一眼,觸目驚心啊!
那黑黑的粘液不停地滴在椅子下邊的一個盆裡,而他的兩腿,已經爛過膝蓋了。
老孫冷笑:「什麼用啊?到頭來,遭罪的還是我。前些時日,我兒媳給我找了個佛門高人,我跟他聊了聊,我後來想開了,這都是自個造的罪呀,回頭得自個擔著。我也不想治了,就這麼死了,算了。」
范近南修的是道,對佛,應該學的不多,所以,他沒什麼話說,只是不住歎氣。
我不是佛門高人,但家中藏有爺爺早年收來的梵文吠陀經「又稱韋陀經」,(有關吠陀經是怎麼回事兒,請查閱佛祖釋迦的修行經歷。)當然不是全本,全本量太大了,只是一些零散經文。
道爺是個妖孽,這老辨子,不僅懂道,且有許多佛家的朋友。據叔公們講,爺爺跟他當年混江湖的時候,就曾有幸結識了一位雲遊高僧。
可那是民國年間的事兒了,我沒見過,只當是故事。
道爺和爺爺經常會聊一些佛道的哲理,一些修行上的看法,我聽的久了,也知道兩三分,所以,聽到孫先生提到佛了,我就插了一嘴。
「孫先生這是要學放下一切,放下身體,放下錢財,放下一切的一切,四大皆空嗎?」
老孫目光一亮:「季先生信佛?」
我擺手:「我不是信徒,我只是拿佛經當書讀,當知識學。」
「哦……」老孫略有失望。
我說:「孫先生,我冒昧問一句,您覺得,您現在能放下嗎?」
老孫:「我有什麼放不下,現在,無非殘存一個臭皮囊,什麼都沒有了,更何況,這要命的疾病,嘿……」老孫冷笑:「它不疼,我這已經是大福報了。」
我說:「孫先生啊,您錯了!您現在放不下!真真的放不下!」
我想了下說:「孫先生,您換個角度思考,你覺得現在是死了容易,還是擔負起一個責任,然後頑強地活下去容易?」
老孫:「當然,死了容易,這副殘軀,還有幾天活頭兒啊。」
我注視他:「是啊,你死的容易,死了輕鬆,死了就擺脫這副身子的糾纏了,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工廠的員工怎麼辦?你的事業怎麼辦?你死了,還有誰能更好地經營廠子,經營事業?你的工廠,事業,關乎千百家庭的吃喝拉撒,關乎他們的幸福,你死了,誰管這些?」
老孫怔了,呆呆,良久他說:「這個,順其自然吧,順其自生自滅!」
我:「好一個任其自生自滅!你覺得你這是負責任的想法兒嗎?佛講,行大菩薩行,要無相佈施,什麼叫佈施,就是奉獻,奉獻你的一切能量,你有限生命中所能創造的一切一切,要把這些奉獻給你身邊的人!你要不計任何回報,全身心的奉獻啊!縱使你身有疾病,痛苦,你不能忍也要忍,這些,不能放,也得放下。你要放下的是你對疾病畏懼的心,而不是你身上擔負的責任,至於這份責任,就是你今生的修行課題!你明白嗎?」
老孫呆呆愣愣地微張著嘴,良久,他說不出話……
漸漸,老孫閉上雙眼。
他反覆捻著佛珠說:「這樣吧,我就給你們一個折騰我的機會。治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治不好,我也會奉上錢財,恭送二位。」
范近南聽這話,悄悄朝我豎下大拇指。
我長鬆口氣。
暗自道了句(阿彌陀佛,也不知我說的對不對,佛祖您多擔待吧!)
我和范近南,掀了毛毯,開始仔細觀察傷口。
我們發現,肌肉,皮膚,結締組織和脂肪組織受到黑色素的影響後,都會產生不同程度的腐爛融解現象,但奇怪的是骨骼接受黑色素的侵害,又會出奇的堅硬。
我和范近南對視。
范近南向老孫說:「孫先生啊,我們得取點樣本。這樣,一會兒,我用小刀兒,擱您這骨頭上刮點東西下來,您要覺得疼,就說話啊。」
老孫:「哎,沒事,我折騰的一條腿都切了,還怕這個,你們儘管動手做吧。」
范近南拿出準備好的東西,我們動手,開始用小刀,在腿上壞死部位,和完好的部位,分別採集了樣本,然後又用小銼子,在骨頭上銼取了骨屑樣本。
拿到這些,我們又陪老孫聊了會兒天。
老孫很感動,他說,前來治病的,基本看完就走,很少有人會忍這個熏天臭氣的環境跟他聊天兒。
我們陪他聊了一個多小時,走時,老孫特意扶輪椅送我們到門口。
告別,出門時,我叫住了范近南。
我壓低聲音跟他說:「先不說實情,穩住姓宋的。」
范近南心有靈犀地朝我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