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聽著這滿城的皇恩浩蕩,聽著這響徹天邊的回音,她忽然的抬了眸,錚錚的看向正自上而下看著自己的柳相國。舒骺豞曶
當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在她那傾城的眼中,頓時滑動著一抹堅韌不屈的碧光。
而後她緩緩抬了指,便是在一陣利風頓時拂過之時,她再沒猶豫的指向了高高在上的柳相國。
當她的眼神隨著那指尖,透露著一種強烈而堅定的東西之時,柳相國的身子忽然一陣發軟,連連退了幾步,甚至將那桌子都撞歪。
而後他慌亂的看著四周,看著北堂墨,看著那些想要扶住他的僕役辶。
他忽然憤憤的大喊一聲,一把抓.住心腹的腕子,道,「快,將思雪抓回來!一定要趕在前面,一定要趕在他們回朝之前,將北堂墨置於死地,不然……不然……」
「相國大人……」
柳相國狼狽起身,滿臉蒼白的向著茶樓外走奮。
他沒輸,他還沒輸!
他還有思雪,還有賬簿!
柳相國忽然勉強的笑了。
對,對!
他還有機會將他們一起扳倒,因為還有最關鍵的東西和人在自己手裡!!
哈哈哈……他怎麼可能輸!!
想到這裡,柳相國便在慌亂,迅速離開了茶樓。
而在窗邊的北堂墨卻依舊淡然的喝著茶,望著那匆忙離開的柳相國,他緩緩扯動了唇,抿了一下,便悠悠說道,「真是可惜呢,相國大人。這大紅袍當真不錯,呵呵……」
說罷,他便悠然看向下面慕晴,看著那被百姓和眾官圍在中間的傲然於世的女子,在他那琉璃色的眼中,緩緩透露了些深邃。
他真的,是越來越想要了呢……
想要這個女人……
完全的……屬於自己。
而後,北堂墨便也甩開了袖袍,一邊優雅的輕笑著,一邊轉身離開了茶樓二層。
唯有那清風般的茶香,依舊飄散……
——————————————————
而在另一面,當慕晴看著柳相國倉皇離開後,終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悄然收回了手,看向那漫無邊際的天。
周圍依舊是萬歲之聲,甚至百姓們都開始衝向那些官員,彷彿是想早點讓他們再建南城。
這一刻,在那歡愉的氣氛之下,她這一身官袍的皇后,似乎被他們很快遺忘了。
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忽然間,她似是想起什麼那般看向茶樓二層,當看到北堂墨的身影消失在那方的時候,她便緊忙小跑兩步趁著所有大人們都在忙碌,然後悄然躲進茶樓,剛好迎來了正在往下走的北堂墨。
「王爺。」慕晴抬頭喚道,使得北堂墨頓住了即將離開的步子。
他優雅轉眸,看向明明嬌小,卻穿著寬大官服的樣子,忍不住淡淡一笑,捏了捏那晃蕩的地方,道,「這件,太大了。」
「這是公孫大人的衣服。」慕晴蹙眉,撇嘴而道,可是在她眼中,卻寫滿了一種安心的柔光。
是啊,對於她來說,北堂墨總是可以讓她安心,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孩子那般。
讓她,有種不知不覺的依賴感。
「王爺也是有官服的,下次,可以來找本王要。」北堂墨倒是打趣的說,可很快,他卻輕輕執起她的柔荑。
當他看到那被層層包裹的、還滲透著血漬的手掌後,眉頭不禁再一次的蹙起,道,「你在鳳陽宮的壯烈行徑,本王可是聽的心驚膽戰。你啊……能不能別總用這種傷身的計策?」
慕晴聽後,盈盈一笑,悄然將手抽回背在身後說,「看來,王爺也在鳳陽宮安插了眼線呢。有機會告訴慕晴那人是誰,這樣慕晴要是想找王爺談天,便直接對他說就好了。」
對此,北堂墨掩飾不住的輕笑了起來,而後將那修長而溫暖的手輕輕撫在她的發上,隨即斂住了一切的笑意,換上了一份極度的認真,道,「這一次,做得很好。本王,沒有看錯人。」
說著,北堂墨便忽然淡淡一笑,眸子深深凝望著慕晴。
而在這時,慕晴卻感覺周圍的氣氛好像忽然透露這一種無形的炙熱,讓她不解,讓她迷惑。
為何王爺的眼神,與平日裡不大一樣。
彷彿要看穿她的心那般,如此炙熱,如此讓她……想要退縮和閃躲。
「只要王爺……」
可就在慕晴想要緊忙找了話題打破這份寂靜的時候,北堂墨卻忽然靠近,彷彿帶著些深意的喃喃說著,「慕晴,再多依賴本王一些吧。」
一句話畢,慕晴驀然抬眸,那傾城的眼中顯出了一份無法掩飾的震驚。
王爺他……第一次直喚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皇后。
王爺……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讓她……再多依賴他一些?
慕晴愣在那裡,著實無法反應,紅.潤的唇先是微微開啟,又閉上,又開啟,似是著實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就連腳步,都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彷彿是想拉開與北堂墨的距離。
而在這時,北堂墨卻倏然笑了,琉璃色的眼中帶著寵溺,而後探出指尖,捏了慕晴的臉頰一下,道,「每次逗你,反應都很有意思。」
一時間,慕晴似乎沒有完全的反應過來,隨後露出了淺淡的慍怒,不悅的將臉撇過一邊。
為何覺得王爺每一次見她,都會想辦法逗弄她一次。
難道,把她弄得手足無措,就這麼樂趣十足嗎?
然,就在慕晴假裝生氣的時候,在北堂墨那琉璃色的眸中,卻閃動著淡淡的落寞。
他似是想抬起指尖碰觸到她,可卻在最後,又緩緩放下,同時就連那眼中顯出的情緒,也消逝無蹤,彷彿從未有過。
在慕晴長長的歎了口氣後,忽然像是想到什麼,驀然回過頭,用著美眸望向北堂墨,換了個神情認真的問,「王爺,慕晴給王爺的那兩樣東西,王爺是否用到了?」
「嗯,用到了。」北堂墨淡淡作答,聲音毫無波瀾。
「那……那個黑衣人是……」慕晴緊忙問。
這場迷局,從頭到尾,她雖然都猜過七八分,卻唯獨沒有將思雪和黑衣人最終猜透。
未曾猜透,在這場局中,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作用。
但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真希望王爺可以告訴他,思雪和這件事,根本毫無關聯,只不過是她……想多了而已。
可天不如人願,北堂墨看著慕晴那帶了些掙扎的神情,垂了眼眸,半響才淡淡說道,「思雪,就是你在南城見到的人。」
一瞬間,慕晴的眸顫動了一下,可她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裡,彷彿又並不是那麼異常的震驚。
在她臉上顯出的,是一種更為深刻的東西,一種無法抵抗命運的無奈。
這個可能,她不是沒想到過,只是未曾想,這最壞的一種結局,竟最終被驗證了。
慕晴搖搖頭,長歎口氣。
在沉默了良久後,北堂墨便向前又邁開了一步,當與慕晴交臂而站時,他於她耳畔,輕聲說著,「這就是權力之爭,你與我都明白裡面的殘酷。若是不能主宰別人的命運,就只能任人主宰。這個世上,沒有誰對誰錯,只有誰強誰弱。思雪,只是因為不夠強大,所以淪為野獸口中的殘食。皇后,不需要過多的同情她。因為……弱小,也是一種罪。」
北堂墨說完,便繼續向前離開了茶樓,留下了淡淡檀香依舊留在周圍,也依舊包裹在慕晴寒冷的身邊。
她垂著眼眸,雙手緊緊攥.住,甚至都發了顫。
她沒法反駁王爺,因為王爺的每一個字,都似一把針般紮在她的心間。
權力鬥爭的世界裡,只要捲進來,便再也無法逃脫。
無論是思雪,相國,王爺,皇上亦或是她,統統都無法逃離。
因為政.治,就是政.治,永遠的殘酷。
這個漩渦裡,弱小,就是一種罪。
而權力爭鬥中,沒有朋友,只有利益。
只有變得強大,只有站在頂峰,才能有資格去俯瞰天下。
可是……政.治雖骯髒,可又有誰不會期盼人性中還殘留的美好。
如果活著,可以更簡單一些,那該有多好。
只可惜,那樣的生活,不曾屬於她,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她注定是被天選中的籠中之鳥,永生難逃。
慕晴用力的閉了眼,又用力的睜開眼,轉身看向北堂墨離開的方向,長長的歎了口氣。
人人都說,做官好,掌權好,打破頭的想要考科舉。
殊不知,進來了,難再出。
總之,她現在還不能鬆懈,行百里路還會半九十,先將手頭的事,善後了再說吧。
慕晴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氣,又恢復了先前的精氣神,便也隨之離開了茶樓。
——————————————————
從巷而走的柳相國匆匆的上了轎子,在前腳剛踏入的時候,他便緊忙拉了簾子,對著外面的心腹說,「你不要跟我進宮了,如我剛才說的,你快去把思雪帶入宮。」
心腹一聽,緊忙上前問道,「相國,不先等思雪嗎?」
「蠢貨,現在是趁著北堂墨還沒有警惕的時候,先去參一本。」柳相國瞇住眼,狠狠說道,「還好本相國留了後招,雖然直接參北堂墨有些鋌而走險,但現在沒辦法了,不得不動手了。好了,你快去吧。」
心腹聽後,便緊忙的點了頭,隨即轉身跑離了巷子。
柳相國看他走後,便對著前面轎夫說,「進宮。」
說罷,便驀然甩下轎簾,啟程去了皇宮。
……
剛一進宮,柳相國便一邊小跑著,一邊用雙手整理著自己凌.亂的發,生怕到時候見了皇上再看出自己的驚慌。
是啊,在這個迫在眉睫的時候,他絕對不能有任何的驚慌失措,反而應該比任何時候都冷靜。
「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能趕在他們動手之前。」柳相國不停念叨著,終於抬頭來到了飛霜殿前面。
這個時候,皇上應當是在飛霜殿處理政事。
柳相國在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感覺自己呼吸稍微平穩了些後,便清清嗓子,一步一步的進了飛霜殿。
當來到大門的時候,他便讓在外守著的小公公進去通報,沒一會兒就等來了李德喜。
然而今日的李德喜面露難色,似乎是什麼事情讓他有些為難。
柳相國見了,只是強裝著笑道,「莫不是皇上今日心緒不是太好,罵了李公公?」
李德喜抬眼看了下柳相國,似是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化為倉皇一笑,道,「沒得事,皇上今日心緒大好,正在練字呢。」
「皇上沒處理政事,而是練字?」柳相國聽了,深感意外。
不過沒關係,既然皇上心緒大好,那便可以讓他有機可乘,先將北堂墨一軍!
於是他又說道,「那就勞煩李公公幫忙通傳一聲吧。」
李德喜乾笑著點點頭,便一溜煙的進了大殿。
沒過一會,他便出來迎柳相國,道,「皇上傳大人進殿呢。」
「有勞公公了。」柳相國微微揚動了唇角,再度用手整理了一下頭髮,在確定自己的衣衫還算整潔後,便甩動了下官袍的下擺,跟著李德喜進了大殿。
殿內,安安靜靜的,一人沒有,便是連平日守衛的侍衛也不在。
幾乎無人的飛霜殿,顯出了一份讓人透亮的凝重感,便是連頂上雕刻的,此時正瞪目下看的金龍,都多了一份讓人不敢前行的懾然。
柳相國輕輕吞嚥了下唾液,用袖口悄然擦拭額角滲出的汗珠。
不打緊,只要先行一步和皇上說了,就能將北堂墨扳倒!
在給自己又打了些氣後,柳相國便又向著殿內中央走去。
沒過多久,北堂風那一身明黃的身影便落入了他的眼簾。
此時的北堂風,左手撐在一張看起來特別搬到中央的桌上,桌上放著一張很長的宣紙,而北堂風也正拿著毛筆,在靜靜的寫著什麼。
長髮微垂,遮住了他些許的容顏,但是那一身的凜然之感,卻漸漸的滲透在這飛霜殿的每一個地方。
看到皇上在練字,終是使得柳相國鬆了口氣。
皇上果然心情愉悅,氣氛什麼的,定然是自己為了皇后的事沒有休息好而產生的錯覺。
一定沒事,一定會照著自己原計劃進行。
想罷,柳相國便最後檢查了下.身上的衣衫,而後悠悠的說道,「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北堂風聽了,卻並未及時回應,而是在將手上的字最後一筆頓住,長長穩穩的向下垂去,這才收了筆。
而後他緩緩勾唇,看向身旁的柳相國道,「柳愛卿,來看朕這個字,寫的如何?」
柳相國一聽,雖然心中有千萬分焦急,但是先穩住皇上才可以,絕對不能讓皇上看出些端倪。
於是他點頭,幽幽上前,可在看到那張紙上寫的字後,柳相國的眸子不由的一顫。
柳。
竟然是他們柳家的姓氏。
「皇上……這……」柳相國不解,隨即看向北堂風。
而北堂風只是將筆輕輕搭放在筆托上,回眸看向柳相國道,「柳愛卿是兩朝老臣,朕這筆字,還是當年朕還是皇子時,愛卿親手教朕的。」
柳相國一聽,當是有些受寵若驚,於是乾笑兩聲道,「是皇上悟性好,老臣不敢自居。」
北堂風搖頭,將桌前之位讓給柳相國,道,「朕總還想著,再看愛卿寫一次。朕,替愛卿研磨。」
「不可不可!」柳相國一聽,有些急了,本想推拒,可北堂風卻只是略微的抬了手,將他擋開,而後便拿起旁邊的墨塊,緩緩的為他研磨。
柳相國見無法再反駁,便只好順了北堂風的意,道,「那皇上,想讓老臣寫什麼字?」
北堂風頓了下手裡的動作,隨即淡淡說道,「就寫『必』吧。」
柳相國雖然心有不解,卻終是點了頭,拿了張空白的宣紙,而後重重下筆。
就在他安靜的寫著這個「必」字的時候,北堂風沒有抬頭,只是用著波瀾不驚的聲音說著,「愛卿的書法,南嶽第一,忽然讓朕想起一個人。」
「老臣不敢自居第一,不敢。就是不知,皇上想起了何人?」柳相國說道,然後又將注意力放回手上的字。
北堂風微微扯唇,而後淡語,「嚴.嵩。」
此二字一出,柳相國的手頓時停住,彷彿是愣在了那裡。
嚴.嵩,乃是明朝位高權重的大貪.官,最後終是被人以計蓋以「奸黨」的罪名,從此惡名於世。
可皇上為何會突然提起嚴.嵩?
難道……
「愛卿別擔心,朕,只是說的書法。」北堂風抬了眸,隨即又看向他手中的字,「嚴.嵩書法,可謂當世少有,『六必居』便也是他親手所寫。所以,朕也讓愛卿寫了這個『必』,看是嚴.嵩的字好,還是愛卿的字好。」
「啊……嗯……」柳相國笑的愈發僵硬,總覺得今日的氣氛當真讓自己寒冷到了極點,便是連他的呼吸,也變得不再平穩。
然,就在柳相國想要盡快將手上的自寫完,然後盡快向皇上啟奏的時候,他的餘光卻好像在皇上的桌案上看到了什麼眼熟的東西。
於是他晃了晃頭,想要看清楚。
那東西,怎麼感覺……似曾相識?
柳相國越看越專注,越看眸子越深,甚至到了最後都忘記了自己手裡還捏著毛筆。
可就在這時,柳相國的眼瞳卻瞬間,手上的毛筆倏然墜地,而後連他自己也腿腳發軟,狠狠跪在了地上。
那個東西,那個東西……那個……
那個竟是他本來放在府裡無人知曉的黑色賬簿!!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柳相國忽然慌亂,全是都開始瑟瑟發抖,而後猛然看向北堂風,卻見他依舊安靜的研著墨。
自己明明失態了,但是皇上卻彷彿早就知道他會如此。
難道……難道他……他竟被人早先一步……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柳相國瞪大眼睛,忽然就這樣哆哆嗦嗦的跪著爬到北堂風面前,然後緊緊抓著他的腿說,「皇上,不是的……老臣是冤枉的,老臣……是祈親王!是祈親王吞了所有的賑災款!」
北堂風的身子,似乎被柳相國拽的都有些失了平穩,在手上的墨汁幾次濺到桌上之後,北堂風終是蹙了眉頭,滑下視線望著已經驚慌失措的柳相國,「愛卿,為何如此慌亂?」
「皇上,皇上,老臣……老臣……」
聽了柳相國半天沒有說清楚,北堂風冷冷哼動一聲,又看向一旁的宣紙,只見那「必」字,似乎還少了一筆,於是他用了力,將自己的腿從柳相國的手上脫開,緩緩走到了宣紙前。
「竟然,還少了一筆,愛卿你寫的,可不是『必』字,而是心『吶』。」北堂風說著,便將毛筆從地上撿起,又染了些墨汁,便低聲道,「不然,朕,幫你把字寫完。」
當話音落定之際,北堂風的臉上便倏然滲透出一種幾乎將周圍都凝結住的寒冷。
只見他此時眸子一滑,看向宣紙,而後抬起手,在那個柳相國所寫的「心」上,重重的劃下了一筆。
這一刻,柳相國忽然癱軟到底,眼睛都失去了所有的神韻。
心字之上,多一筆。
皇上,這是準備……要他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