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親王府。舒殘顎副
北堂墨靜靜的閉著眼睛,周圍的婢女正為將那最為正規的外袍套上,最後在將他身為王爺才能佩戴的虎型雕玉發環扣上之後,他便驀然抬眸,在那雙琉璃色的眼中,閃動著悠悠流光。
「王爺,您真的要進宮嗎?這時候不宜進宮!」這時候,一旁的離若白有些焦急的說著。
但是北堂墨依舊一言不發,揚起右手,以左手指尖輕輕的調整下袖口的一角。
「備馬,進宮。」在一切都準備好後,北堂墨便低聲而道,語氣中卻不見絲毫波瀾,使得一旁的離若白更是焦急萬分謇。
於是在北堂墨準備邁開步子出府之際,離若白便忽然揚起手擋在北堂墨前面,道,「王爺不能去!這場局很明顯是衝著王爺來的,剛好讓皇后先擋上一擋,如果皇后不幸被害,王爺也多了一個口實,好拆了相國的陰謀!」
「本王自有定奪,讓開!」北堂墨低聲而道,平時淡漠俊逸的臉上此刻卻帶了一份冷漠和威懾,使得離若白的眸子一顫,臉色更加難看,於是再度上前擋住北堂墨的去路,道,「王爺不要再迷戀皇后,若白看得出,王爺定是對皇后動心了!王爺,大局為重啊!」
北堂墨倏然吸口氣,同時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冷漠的低笑,隨後一把將離若白撥開,他俯視著狼狽倒地的離若白,道,「愚蠢!什麼是大局本王比你看得透。你若敢在阻擋本王,就別怪本王不顧多年主僕情誼。拽」
這一刻,離若白的眸子竟冷不丁的一顫,因為此時王爺的眼神,決然不是在開玩笑,那絕美而狹長的眼中,迸射著一道利刃般的藍暈。
他知道,自己只要再多說一句,或許當真會被王爺……
見離若白傻在了那裡,北堂墨這才把視線收回,他幾下將長髮高束,一把推開王府大門,在臨走前,他半回了眸子看向離若白道,「若白。有時,救人不在於求情。」
北堂墨說罷,便回了神,騎上府門外的一匹駿馬,直接大喝一聲向著皇宮策馬而去,便是連即將抬來的轎子,也等不及了。
待北堂墨離開之後,離若白才忽然晃神,匆匆來到了王府門口,在看到北堂墨那漸行漸遠身影後,他狠狠攥.住了拳,於是也找來了一匹馬,追隨北堂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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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陽宮。
慕晴靜靜的站在門口,彷彿方纔所有焦躁的心情都在瞬時間歸為了平靜。
在她那絕美傾城的眸中,緩緩倒映了一陌生的身影,一個看起來蒼老,卻絕不平凡的老人。
此人身形不高,但是只要站在原地,便有一種巍峨之勢,更帶著一份不宜相近的凜然。
慕晴或許不認識這個人,但那頂戴花翎卻讓她將一切瞭然於胸。
此人官階,正一品。
若是她沒記錯,這正一品有如此年齡,卻氣度如此剛強之人,這滿朝文武裡,只有一位。
當朝正一品太傅——公孫敬。
而此時此刻,皇上未曾趕來,卻是皇上太傅公孫大人雙手托著一碗青銅杯到她蘇慕晴的鳳陽宮。
如此這般,又有誰能看不懂,究竟是何意。
慕晴垂了眸,緩緩勾起唇角,不經意的笑出了聲。
看來,她蘇慕晴的命,就到此為止了嗎?
「皇后娘娘,皇上為了讚揚娘娘母儀天下,便特賜皇后娘娘一杯上好的糧酒,請娘娘品嚐。」公孫敬親自端上,而後從蘇慕晴身旁走過,將那酒杯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隨即回身,道,「那麼,娘娘,請吧。若是這剛剛溫好的酒涼了,那味道,可就變了。」
慕晴垂眸,隨即便回了身,來到了公孫敬身邊,眸子一滑看向那青銅杯中的酒,而後微微笑開,「本宮一生,確愛喝酒,能在最後再品上這一杯陳年佳釀,還真要感謝皇上的大恩大德呢。」
「皇后知道皇恩浩蕩就好。」公孫敬冷語,隨後單手拿起杯子,道,「還是那句話。皇后,請吧。」
慕晴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隨後她看了看這蒼白又陰暗的天空,傾城的眼中流動著一抹悄然的傷痛。
到了最後,北堂風還是沒來見她。
原來,她那日對他所言,到了最後會將她的命交予他,他根本就不相信。
原來,她在他心裡,也不過就是一個……亂臣賊子罷了。
也罷。
反正,她已經將那句話落下,也給了他。
她這條命,也算是交在了他的手上。
如此毒酒,倒也在她的預料之中,不過是比自己期盼的,早了一天罷了。
「最後,皇上還能賜我美酒作伴,值了!」慕晴忽然揚起了一抹笑,俏.麗的臉上連一絲絲恐懼都沒有,反而笑的不羈,笑的美艷。
於是她腕上礙事的長袖,拿起酒杯晃了晃,在望了酒中映出的那傾城絕美的容顏後,便微微一笑。
蘇慕晴,她終於也跟著她一起下入黃泉了。
只可惜,無顏面對茗雪,無顏面對那些,信錯了她的人!
這一刻,在慕晴的笑顏中,漸漸抹動這一抹哀痛,她願這穿腸毒藥,痛不欲生,也好讓她向那些死去的人,贖罪。
想罷,慕晴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拿起杯子放於唇邊,可就在那透明的液汁已經快要貼在慕晴舌尖的一霎,慕晴用餘光略微的瞟了眼公孫敬。
忽然間,她頓住了動作,傾城的眸中迸射.出一種冷靜的思考。
公孫敬,即使極力掩飾,但她還是看看得出他此刻甚為著急,彷彿想趕在什麼之前讓她將毒酒喝下。
是怕她此時就登高一揮,慫恿暴民血洗京城,還是怕她飛天有術,長了翅膀飛了?
不對,都不對。
他是想趕在一個人來之前讓她喝了這酒,是想趕在有人阻止讓她命喪黃泉。
趕在誰之前,誰有本事攬住公孫敬?
當今天下,唯有一人。
慕晴眸子猛地一頓,心中竟不自覺的多了些輕輕的暖意。
而後,她唇角微微揚動,忽然將酒從唇邊移開,並緩緩的將杯子放在了桌上。
當杯底碰到石桌,發出清脆的響聲時,公孫敬果然有了一份焦躁。
「公孫大人,為何皇上不親自來送?」慕晴忽然開口,使得公孫敬的眸子也微微一顫,隨後冷冷回道,「皇上政務繁忙,自是沒空閒與皇后花田月下,品賞美酒。況且,老夫乃皇上太傅,由老夫親自送酒,皇后覺得份量,不夠嗎?」
慕晴垂眸,冷笑了一聲,忽然抬起,道,「這酒,果真好酒。人都說,品酒先聞味,我還是想,先聞聞,如此也能享受享受,這美酒的香氣。」
慕晴說罷,便將青銅杯放在鼻下,輕輕聞過,不緊不慢。
而後她忽然露出了驚慌之色,指尖悄然一揚,便將那杯中的所有酒都倒入了叢中,而後她輕吸口氣,臉上顯出了一種凌.亂。
她站好,臉上顯出一份淡淡的歉意,道,「抱歉,太傅大人,慕晴手拙,不小心將這酒打翻。即是美酒,可否再請大人拿來一杯,這一次,慕晴一定好好品嚐。」
就在這時,公孫敬的眼眸卻倏然抬動,乾瘦的臉上顯出了一份焦躁和怒意。
都是從政之人,這個女人的手段,他看得出來!
雖然他心中也佩服她能一眼看出是他公孫敬先斬後奏,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讓這個女人活著走出鳳陽宮!
於是公孫敬忽然低喊,「先帝遺詔,老夫可以替皇上決斷先斬後奏!現在,老夫要替皇上除孽!錦衣衛指揮使沈雲之聽令!」
就在這時,沈雲之便帶著一干錦衣衛來到了公孫敬面前,道,「屬下在。」
「你乃受制於皇上,此刻,老夫便是替皇上下令。」公孫敬說罷,便仰起頭看向面前那一身凜傲的人兒,指尖一揮,道,「將此妖後,即刻處死!」
慕晴緩緩瞇住了眼眸,微微謹慎的向後退了三步,隨後收起了方纔的盈盈笑意,道,「看來,公孫大人連官話都懶得與慕晴在說,現在,直接來硬的了。」
慕晴說罷,便換看了一下那幾個開始逐漸將自己為主的錦衣衛,忽然笑道,「處死我,焉用這麼多人?哈……看來公孫大人,還真是怕我有三頭六臂呢。」
「廢話留到黃泉路上吧。」公孫敬說道,而後轉眸說,「行令吧。」
沈雲之對於公孫敬的號令,似也有些不情願,但是既然他是可以代替皇上先斬後奏,卻也不得不聽,於是便低於一聲,「殺。」
一個字落,幾個錦衣衛便紛紛開始想慕晴攻去,慕晴根本不用打,便知自己毫無勝算。
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躲得了毒酒,也躲不了殺令。
該來的人,還是沒讓她等到。
只歎她蘇慕晴,留步於此。
於是便是在那些錦衣衛紛紛舉刀之際,慕晴卻忽然笑了,大笑不止,而後深吸口氣,背著雙手望著這一干人等,悠悠而道,「記得,給本宮留個全屍。」說著,她便微笑而起,像是剛來皇宮的時候那般,淡淡說,「還有,別傷著臉。呵……本宮,好歹是皇后呢。」
說完,她便再也沒笑,只是用指尖指向胸口,用力一戳,卻語調輕鬆的說道,「麻煩各位,一刀入心,給本宮個痛快。」
語畢,她便高傲的仰起頭,微笑著,閉上眼,彷彿等待著即來的那刻。
幾個錦衣衛見到,面面相覷,倒也不想在皇后臨死,還要她忍受那麼多痛楚,所以紛紛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沈雲之垂眸,而後帶著一身凜然上前,將前面的錦衣衛撥開,道,「既然如此,屬下親自送皇后一程吧。」
慕晴沒有睜眼,只是淡淡的說了句,「有勞了。」
說罷,沈雲之便從懷裡掏出一把皇上御刺的銀蛇匕首,對上了慕晴的心窩,低聲道,「這刀入心,望皇后,早登極樂。」
語畢,沈雲之便將那匕首,用力的向著慕晴的心口刺去。
這時,風起,將她臉龐的髮絲凌.亂的吹動,繾綣空中,捲起了一種淡淡的涼意,彷彿是預示著一種來的過早的結束。
重生這一趟,她雖每日活在步步驚心、如履薄冰的皇宮深處,但是她似乎也有過很快樂的回憶。
她好像,忽然想起剛來時,還會訓斥她欺負她的李德喜,不知在她離開後,他是否還會記得有這麼一位皇后。
她好像,又想起初見茗雪時,她那指尖暖陽般的溫度,還有那,美若天仙的傾城一笑。
對了,還有和自己賭過兩杯藥的永平王北堂齊,不知她這讓他氣得跳腳的妖後不在了,他會不會活的更自在一些。
嗯……好像還有好多好多人,還有好多好多的記憶。
性格古怪卻平易近人的御王爺,看起來陰冷無情卻重情重義的上官羽,一心為南嶽江山守了六十年的禮祀大人……
還有……
王爺。
想到這個人,慕晴的眉角微微顫動了一下,似是帶了一份心痛的遺憾。
王爺,到了最後,還是辜負你了。
慕晴輕輕吸了一口氣,涼涼的,似是沁入心底,又帶了些苦澀。
她忽然想起,初見王爺時,那讓她一生都無法忘卻的記憶。
那一刻,在那暖陽之下,她第一次見到他。
他的俊美,他的沉穩,他的溫柔。
對她來說,王爺是良師,也是益友,彷彿是她在這深宮中唯一可以稍稍透氣的一方。
只可惜,緣分太短。
若有來世,她還願與他再次相識相知,只願那時,不再是這深宮別院,而是那自由自在的天空。
忽然間,慕晴似是有些愣住,彷彿是又有什麼人,強硬的充滿了她即將被穿透的心。
那人,一身明黃,側身而站,絕美無雙。
她似乎看到了他緊緊握著她的手,靜靜的凝望著她的樣子,又好像聽到了他在她耳畔,悄聲的低喃。
心,又是一陣無形的揪痛。
這種痛,是來自那穿心之痛,還是來自於那她從始到終都無法逃脫的桎梏?
北堂風,到死,你還要折磨我嗎?
到死,都還要她留有對他那無法割捨的心痛嗎?
只不過,北堂風,到了最後,卻不是被你親手殺死,還真有些遺憾呢。
曾記得,她每天每夜,都會想一遍自己的結局。
只是沒想到,那日御花園,竟是她與他的,最後一次相知。
再見了,那個曾經抱著她一夜入睡的他。
再見了,那個曾經望著她,深情又疼痛的他。
再見了,那個即使會罵她怨她,卻還是救她一次又一次的他……
風,又緩緩的撩起,帶動了一份唯美的疼痛。
然就在那匕首已經刺入她心扉,甚至開始有紅暈漸漸染出的一瞬,她好像還是忍不住偷偷睜開,想再看一眼這已經稍微有些放晴的天。
而就在她的眸,緩緩抬開的那一瞬,她好像忽然看到,看到那方才心中惦念之人。
是誰,是誰?
她是否還有時間將這個人看清楚?
或許,她還不能死。
或許,她還任性的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是最後一眼。
而就在慕晴將眸子完全抬開的一瞬,那曾經熟悉的,讓她好似留戀的聲音頓時響起。
「誰敢動她!」
便是在這一聲響動在鳳陽宮之際,似是所有人都怔在了那裡,無論是錦衣衛還是公孫敬。
而在這一瞬,北堂風忽然看到了被匕首刺入,衣衫早已被染紅一片的蘇慕晴,於是他的眸子頓時一縮,俊眸中閃動著一種難以掩飾的痛楚。
此刻,他彷彿看不到錦衣衛,看不到站在那裡的公孫敬,他撥開所有人向著慕晴而來,當看到沈雲之那已經深入蘇慕晴胸口的匕首後,他的俊眸更深。
他側眸微轉,看向一旁的沈雲之,那眸中頓時滑出的碧光,使得沈雲之的身子也為之一振,彷彿是從未見過如此這般充滿怒意的皇上。
沈雲之見狀,迅速鬆開了握著匕首的手,沉默的向後退去。
可就在他力道抽回之時,慕晴的身子便好像一下子失了平衡,眼看就要跌倒。
然而這一瞬,北堂風卻探了手,將慕晴順勢抱入懷中,望著她攥.住匕首的手,他的眸中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掙扎。
而抱著她的手,也漸漸的加了力道。
「你這該死的女人……」北堂風一字一定,卻帶著一種微微的顫抖,「你的狡猾奸詐呢……你的卑鄙無恥呢……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你都不能多等朕一刻……」
慕晴望著一臉怒容,臉色卻愈發蒼白的北堂風,微微扯動了一絲唇角,「皇……皇上……臣妾都要死了,皇上還要罵臣妾……」
「你……!」北堂風緊緊.咬唇,俊逸的臉上有著再也不壓抑的痛,「都要死了,你還要與朕頂嘴,你……」
然,就在北堂風一句話都還沒說完之際,慕晴卻忽然揚起了指尖,輕輕捂在了他的唇邊,同時,也為他染上了那鮮艷的紅。
「皇上,可以,帶臣妾回房裡嗎……」慕晴忽然開口,眸中帶著淡淡的柔,「臣妾,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那麼難看的死……」
北堂墨緩緩撇頭,看向將鳳陽宮圍得死死的錦衣衛和公孫敬,於是閉了眸,在深吸一口氣後,他便忽然將母親橫抱起身,在她耳畔低語,「朕……准了。」
「皇上……!」就在北堂風邁開了步子,即將往房裡走的一瞬,慕晴又一次輕輕的喚住他。
這是她第一次,輕柔的靠在他的胸口,彷彿是用著一世的溫柔而道,「皇上,臣妾在死前……忽然想問皇上一個問題。」慕晴笑了下,抬起眼眸,深深凝望著北堂風道,「慕晴死,皇上可有一絲絲的痛?」
當話音落定,北堂風的眸好似緊緊的縮動了一下,眼中有著飄忽,有著凌.亂,有著痛苦。
風起,將兩人的長髮輕輕吹動,似是揚起了一種無形的寂寞。
他就這樣抱著她,似乎呆了很久,又似乎只有轉瞬,當那風止住的時候,他便忽然垂了眼眸,用著好似平淡,卻又充滿了別人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愫,低聲說著,「你若死,朕的心,會很痛。」
說罷,北堂風便再也沒有看慕晴,而是將鳳陽宮的正房一腳踹開。
在將慕晴抱在床.上後,他便轉身親手將那門關上,彷彿不允許任何人打擾此時的慕晴那般。
可是在門關上之際,他卻並沒有馬上回頭,彷彿也不想讓慕晴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此時,他抓著門框的指尖,在輕輕的顫抖著。
此時,他緊緊.咬著下唇,儘管血絲已經滲出,卻無法制住他胸口的痛。
此時,他彷彿不願意面對那即將而來的死別。
似是過了很久,他才終於再度抬開眼眸,彷彿是要面對世間最難忍的痛楚那般,緩緩回了頭。
然而就在這時,他卻忽然止住了本欲向前的腳步。
同時,他輕啟唇,眸子也頓時縮動。
彷彿在這一瞬,在望著此時床.上的她時,他的腦中,竟變為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