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堂風離開了鳳陽宮浴房之後,慕晴重重倒在浴桶裡。舒殘顎副
她煩躁的將右手滑入發間,將額角垂下的發順入後方,然後重重的歎了口氣。
北堂風下榻鳳陽宮,稍後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怎樣的境況,她竟然如何也想不出。
是了,誰的心思她都能猜,唯獨北堂風的心,她猜不透。
似是在水中泡了很久,慕晴終於不再猶豫的起身。她從水中踏出,然後將一旁放置的銀藍色內袍緊緊的裹在身上灝。
當那仿若飛羽的衣服靜靜垂落在她的身旁後,她才揚起了還帶著淡淡藍暈的眸。
與其思前想後,不如出去一探究竟。
既然她能虎口脫險一次,便也會有第二次騫!
不過,北堂風還真是糾纏不放,難得她躲回鳳陽宮,還是被他逮個正著。
慕晴憤憤舒了口氣,便甩開衣袍,向著浴房之外走去。
那還濕潤的髮梢靜靜墜落著水滴,將這還帶著水霧的房,染上了一層寂靜。
待她有些警戒的出了浴房向著正寢大房走去之時,忽然忍不住的放慢了腳步。
然,便是在這時,慕晴驀地見到一行未曾見過的小太監,此刻正抱著各種折子及筆墨魚貫而入,忙碌的幾乎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她有些怔然,眸子滑動了些疑惑。
這北堂風究竟想在她的鳳陽宮幹什麼?難不成還想長期居住?
慕晴輕輕抿住唇瓣,乾脆提著袍向正房走去。
誰料剛一踏入,便見到李德喜忙忙碌碌的在指點那些小太監將東西放在她平日裡看書的案子上,而這裡人員紛雜,卻獨獨不見北堂風。
「李公公,這是……」慕晴蹙眉,左右回望,像是走到別人的地方一般緩緩靠近,她步履躊躇,看起來倒真像是個迷路的孩子。
「呦,皇后娘娘。」李德喜見到慕晴,馬上換上了一副笑臉,緊忙過來請安,而後又道,「皇上今夜要下榻鳳陽宮,特讓奴才暫把明陽殿的東西搬來,這不,奴才們都在忙著搬東西呢。」
慕晴眉頭更深了,又左右看了眼這鳳陽宮。
難道真要在這鳳陽宮裡染上他北堂風的氣息嗎?
北堂風他明知道,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蘇慕晴就會感到十萬分的不自在。
現在這樣,明顯是故意激怒她的!
慕晴心中早已咬牙切齒,但幸好還算是理智。
她用指尖拂過了下那案上的折子,低聲問道,「這是……要來這裡問政?」
李德喜望著慕晴滑動的指尖,說,「皇上為了萬人將軍宴,一天都沒有處理奏折,但是南嶽國各處還有很多災患、軍患,總之,皇上也是個倔強的性子,不願耽誤了政事。皇上總說,一日拖沓,百姓便入水深火熱。」
慕晴沉默了幾許,倒是有幾分贊同。
雖然很痛恨北堂風,但是與他接觸的幾次,他始終都政不離手。
他雖喜好折磨她,但是對於政事卻從不隨意,每每都看到他在批閱奏折時勉強入睡,倒真是一位讓她不得不承認的好君主。
只不過……若是處理奏折,整個皇宮任他挑選,為何偏偏跑到她的鳳陽宮來?
慕晴咬咬唇,忽然道,「皇上呢?」
「皇上嗎?」李德喜笑盈盈道,「皇上去明陽殿沐浴了,當是待會就回來。」
特意去了又回,很明顯是衝著她來的。
慕晴長歎口氣,心中冷不丁的多了些危機感。
便是在兩人說話之際,門口忽然踏入了已經換上夜晚盈白輕裝的北堂風,束腰上的銀藍色倒是與此時的慕晴如此相襯。
只見他此刻相較方纔的銳利,多了一份夜晚的柔和。而他那略微有些慵懶的眸,竟讓這個男人看起來比平日裡更加的攝人心魂。
他輕輕佻開額角的發,黑眸只是稍微掃過了慕晴一眼,便緩緩走到了木案邊,雙手整袍,輕輕坐臥,隨即便開始專注的批閱奏折。
一旁的慕晴算是徹底懵了。
他此時在她的地方,開始批閱奏折,甚至一句話不說的將她當做透明。
他,意欲何為?
她站在原地,陷入沉思,而後有些焦躁的看著那些小太監逐一褪去。
沒一會兒,這裡就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慕晴依舊站在原地,心頭若被火燒。
此時的她當真乏的不行,更是沒有精力再應付北堂風。
他在此處,她根本就不可能上.床歇息,因為這個男人的行為和心思她都猜不透,若是像方才在明陽殿那樣對她……總之,只要他在,她便沒辦法安心休息。
慕晴使勁的閉了眼,在半響後,又使勁的掙了眼。
她明白了。
北堂風正是想用這種方式,讓她手足無措。
雖然王爺的事已經解釋過了,而且看起來像是被北堂風翻了頁。但是先前從明陽殿開溜的事,似乎還在他的心中留著一筆。
現在,恐怕就是在懲罰她抗旨不尊,留了個字條就腳底抹油跑了的事。
「皇上,你……」慕晴張口想問,可是又沒法只說。
若是問他為何來鳳陽宮,那他完全可以說:整個皇宮都是朕的,朕去哪裡,關你何事?
若是問他為何來此看奏折,那他又可以說:若朕不批閱奏折,那麼,朕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應該做些什麼?難不成要朕,寵幸你嗎?
慕晴用力的握了拳。
像此般連自己都推斷的出回答的問題,問了,權當是廢話!
他這是擺明了想逼她開口,然後再戲弄她一番。
嘖。
慕晴在心中悶哼一句。
既然他想逼她開口,那她便緘口不言,看誰耗得過誰。
於是慕晴勾唇一笑,索性跑去一旁,搬了一把木椅,而後重重的放在北堂風的身旁。
當椅子四角落實的一霎,北堂風似乎被這個動靜引去了注意。
他側過眸,神情雖然凜冽,但心中也在不停揣摩著這個女人不著邊際的行為。
他也猜不透她,一點也猜不透。
北堂風瞇住眸,在沉默了一會後,索性不理會她。
於是他拿起案上的一個奏折,靜靜的看了起來。
可還沒等將第一個字看進去,又感覺慕晴重重的坐在了自己的身側,那忽然飄散而來的浴後香氣,使得北堂風眸子一顫,悄然又轉回看她。
此時的慕晴,悠哉而坐,而身子略微的蜷在椅子裡,直勾勾的望著北堂風。
北堂風眉頭忍不住的蹙動一下,卻很快又舒平。
於是,他看他的奏折,她則死死的看著他。
在這安靜寧謐的夜裡,彷彿有種特殊的對抗氣氛在蔓延。
慕晴雙手抱膝,第一次如此毫不顧忌的凝望他的批閱奏折時的臉龐。
平日裡他都把她折磨暈了,然後才自己去看奏折,現在終於能醒著一次了,還真是謝天謝地呢。
在幽幽明光下,他神情專注,如墨長髮安靜的披散在身後,那俊美無雙的容顏,時而顯露出一種凝重,時而揚動笑容,又時而陷入一陣愁苦。
慕晴靜靜的望著他,彷彿是有那麼一瞬被這個男人吸引過去。
未曾想過,他在處理政事時,竟是這番神情。
如此認真,如此穩重,卻又有時候像一個遇到難題的孩子那般,會輕輕咬動手上的筆桿。
就這樣,時間一晃彷彿過了很久。
而當那漆黑的夜,已經漸漸有了些幽藍的色澤時,北堂風終於看完了最後一本奏折。
他將其合上,疲憊的將它放在了最後,半響才稍稍轉頭看向早已在椅子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慕晴。
或是她當真太疲憊了,甚至忘記了北堂風在她身邊。
又或是因為北堂風在她身邊,她才下意識的睡的如此之熟。
「皇上,過會兒要早朝了……您是否先休息片刻?」這時,李德喜小步跑進,在北堂風耳畔說道。
而北堂風則搖搖頭,一邊凝望著慕晴一邊說,「不了。待下了早朝再休息吧。」
說罷,他便深吸口氣,準備起身。
李德喜望望一旁的慕晴,又望望一臉疲憊的北堂風,他滿臉疑惑,終是問道,「皇上,奴才還是不解,為何要來鳳陽宮批閱奏折,難不成真是責罰皇后嗎?」
北堂風忽的頓住腳步,又回眸深深望了眼睡得如同嬰孩般的女子。
他沉默片刻,靠近,將指尖輕輕在她臉上滑動,輕柔的彷彿點水。
半響,他才用著彷彿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這個女人,從來不是朕說留在哪裡,便會乖乖留在那裡的性子。所以朕並未想責罰她,只不過……是心血來潮,想與她安靜的待上一夜罷了。」
說完後,北堂風便驀然收了手。可當他剛要轉身離去時,慕晴卻像是夢到什麼,猛地驚醒。
當她看到那即將離去的身影,慕晴便有些不穩的從椅子上跌下。
她先是用力的晃了下原本昏沉的頭,而後怔怔的望向北堂風,道,「皇上,要走了嗎……?」
在她看到那一摞已經看完的奏折,她便知道北堂風一夜未睡,倒是自己睡了很久。
但是,北堂風竟沒有碰她分毫。
或許是自己,當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也可能,他就是想在這裡,圖個安靜?
北堂風沒想到慕晴竟在這時候醒來,步子也微微的頓了一下。
他沒有回她,又再度邁開步子向著鳳陽宮外走去。
雖然她知道自己與北堂風,依然勢同水火,但是他既然為她治傷,她便也不應無情。
於是在他快要消失在大門口的時候,慕晴迅速追上。她站在那裡,忽然猛的對著北堂風的背影說,「愛國愛民固然重要,但總是徹夜批閱,身子會受不了,若是為了黎明百姓好,皇上以後還是再愛惜自己身子一些的好。」
然,就在慕晴以為北堂風也會像方纔那樣不理不睬的離去,她便歎了口氣,也欲轉身回宮。
然而就在她步子剛剛挪動半分之時,卻聽北堂風在沉默很久後,幽幽說了句,「朕,知道了。」
一時間,慕晴定在了那裡,彷彿心頭什麼地方被動了一下,讓她冷不丁的有些驚喜。
而他也沒再說話,便邁了步子,離開了這座空蕩蕩的鳳陽宮。
慕晴驀然回頭,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便是連準備追上的李德喜也驚得說不出話。
他回了頭,用著一種異常肯定的眼神望著慕晴。
向來固執的皇上,竟然會聽了皇后的勸。
這是皇上,第一次如此坦率的將心情說出來。
難道是皇上,也在悄然改變嗎?
李德喜忽然笑了,似有深意的望了眼慕晴,便抱上了早朝要用的奏折,轉頭去追北堂風了,留下了慕晴呆呆的站在原地。
她當真越來越摸不透那個男人的心思了。
可是,儘管如此,為何心中,竟留下了一陣淡淡的心動。
就如同,有那麼一瞬,真的將這個男人當做了白日離家的丈夫。
慕晴深吸口氣,緊忙將這種心思搖開。
近日來,她自己似乎也愈發不正常了。
唯有和北堂風,不可以。
想罷,慕晴便又長歎口氣,抻了個懶腰,回了自己的宮。
待會必須再補個覺,稍晚一些,她還得出門會個人,估計屆時要耗費不少體力。
「皇后娘娘。」
正當這時,也從別院來到正房的上官羽忽然走來,他抬眸望嚮慕晴,淡淡道,「皇后娘娘,柳相國下面的人有動靜。」
慕晴頓了下足,方才慵懶的眸子瞬間劃上了一層銳利。
她輕輕用舌尖舔弄了一下唇,而後道,「看來,昨夜王爺拉攏左尋一事,讓柳相國焦躁了。」慕晴想罷,輕輕勾動下唇,「希望他們柳家,不會做出什麼愚蠢之事。」
然,就在慕晴陷入深思的時候,上官羽卻像是在掙扎什麼,終於忍不住抬頭,對慕晴說道,「皇后,今日您與皇上的摩擦,是因為藍姑娘嗎?」
慕晴心頭一揪,望向上官羽說,「你想說什麼?」
上官羽有些猶豫,卻還是上前說道,「皇上對藍姑娘絕無非分之意。奴才在皇上身邊多時,覺得藍姑娘性格坦率,當不是柳妃之輩,所以覺得,娘娘不必對她心存芥蒂。」
向來冷漠的上官羽竟在袒護藍瑤兒。
慕晴輕輕蹙眉,陷入沉思,而後搖搖頭對他說,「上官,你想太多了。本宮對皇上的私事完全不感興趣。至於與皇上的摩擦,那是因為其他事宜,與藍瑤兒無關。」
若只是藍瑤兒的事,她蘇慕晴才懶得去管。
但之所以和北堂風較勁,是因為他扯上了她的清白與王爺的名節,茲事體大,不能不管。
不過……
慕晴忽然認真的看向上官羽,隨即走下台階,向他走了兩步,直到與他平視後,方才問道,「上官,據你瞭解,藍瑤兒是什麼樣的人?」
上官羽蹙了下眉,彷彿陷入回憶,而後喃喃說道,「就像奴才方纔所言。藍姑娘在皇上身邊一年來,從未有過非分之念,而且性子坦率,不跋扈,對人友善,朝中許多官員都對藍姑娘讚不絕口。」
「這樣啊。」慕晴輕輕點頭,指尖若有若無的在袖中輕點,但是那雙傾城眼眸中卻滑動著一種深思。
「皇后,藍姑娘有不妥嗎?」上官羽不解的問道。
慕晴緊忙拜拜手,道,「沒有。本宮也是和你一樣的看法。藍姑娘博學多才,又善解人意,有如此紅顏,當是皇上的福分。」
說罷,慕晴便再度抻了個懶腰,向著房內走去。
然而在那傾城的臉龐上,卻顯出了一份凝重。
如此善解人意且無慾無求的女子,只有兩種可能。
其一,她不願被捲入權力鬥爭之內,當真無慾無求,沒有野心。
其二,她聰明絕頂,城府極深,而且……耐得住等待。
若是第一種,那麼昨日一別,她們將再無機會相見。
若是第二種,那麼她蘇慕晴可以斷定。
一年之內,當她蘇慕晴再次與這女子相見之時,她定然取代柳妃的貴妃之位,成為這後宮掀起風雨之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
到那時,她蘇慕晴,怕又要成為人家刀尖上的魚肉。
「究竟是第一種,還是二種呢……」慕晴輕鬆的喃喃自語,一個翻身大字型倒在床.上,望著那華麗的頂,她露出了一抹讓上官羽都看不透的笑容。
總之,現在的她,還來不及去考慮那個藍瑤兒,現在的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想罷,慕晴便扯上一旁的被子,悶頭睡了過去。留下上官羽默默站在門外。
而在另一方,藍瑤兒正從送她回程的馬車上慢步下來,她輕柔的樣子,使得周圍看到她的男人都忍不住有些癡醉。
她溫婉一笑,而後向車伕道了謝,並目送其遠去。
自她身上飄來的淡淡香氣,也如同她的相貌那般,讓其他人忍不住駐足,只想多看上幾眼。
待車走後,她便嫣然一笑,逕自踏入醉雨樓,而周圍人也隨著她的進入紛紛散去。
可就在她腳尖點在那階梯上的時候,她卻頓住了,隨即緩緩側了頭,彷彿看向了皇城的某一方。
便是在風起的一瞬,在她那紅潤的唇角上,漸漸露出了一抹周圍人誰也沒看見的笑容,彷彿深不見底。
只是,當那被風撩起的鬢角髮絲漸漸安靜下來後,她那抹笑容也隨之消失,似是從來不曾有過。
在之後,她便再沒停留,悄然消失在了人來人往的醉雨樓。
————————————
傍晚,鳳陽宮。
「不……不可以進!」
「這……這可是皇后娘娘的寢宮!!」
「滾開!」
在床.上睡了將近一天的蘇慕晴忽然被門外異常吵鬧聲音吵醒。她蹙動了下眉頭,稍稍睜開了眼睛。
睡了一覺,至少有一半的夢都和該死的北堂風有關,難得夢到了王爺與她煮酒論兵法,還被硬生生的吵醒。
「不……不行啊!」
「給我閃開!」
又是一陣吵鬧的聲音相繼傳來,慕晴眉頭擰的更深了,藍暈下的眸閃動著一縷流光。
她緩緩起身,在一陣沉默後,便將一旁掛著的藍袍套在身上,隨意一扯,就向著門外走去。
若是她沒聽錯,當是有人來給她蘇慕晴,找麻煩來了。
只不過……
慕晴先是在房間裡沉默了幾許,她倒了杯茶,雖然外面如同熱鍋,但是她卻穩而不慌。
許久之後,慕晴忽然扯動了下唇角,將手上茶杯輕輕往桌上一放。隨即起身,用她纖細的指尖捏動了門框,忽然一個用力便將那大門推開。
當那大門被一下推開的時候,一陣風猛的捲起,撩動了她身後及腰的墨色長髮,青絲飛舞,搖動著一份傾世的美貌。
此時,慕晴忽然甩開袖袍,她側身而立,單手背後,而後用著威嚴且不容侵犯的語調,錚錚說道,「哪來的狂徒,竟敢硬闖鳳陽宮!」
便是在這一瞬,幾乎所有的聲音都停了,而在那一群混亂之中,忽然有一人步步走出,且帶著一身凜然與怒意。
當看到他時,慕晴先是怔了一下,又緩緩瞇住了眼。
半響之後,便在她那唇角處悄然揚起了一絲笑容。
原來是他。
看來,本想晚些時候去找的大魚,竟自己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