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隊找了個肩上扛條扁擔挑著籮筐要去集市賣菜的老漢,兩個人佇立在公交車站遮雨的鐵棚子下說起了話。
當地人告訴白隊:「你說白家村?昨晚上洪水將他們村裡出到外面唯一那座橋衝垮了。據說電話都打不通,信號不好。今早上,一隊什麼專家,帶人上山處理斷橋了。至於村裡人,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
「白家村出這種事不是第一回了。夏天洪水,冬天冰雪崩塌,造成與外界中斷聯繫,是常有的事。那村子人都習慣了。沒過幾天,道路一通,他們也不見得願意從村裡頭出來。除非那些唸書的孩子和搞農家樂必須到外面搞採購。弄到現在,人家想進他們村,他們村還不歡迎。我們都說他們村人都是怪人,閉關鎖國的怪人。」
白隊被對方這些話說得是一句話都坑不出來。這樣說,莫非他昨晚趕來一探究竟是自作多情了。只因為,他並不是那樣的瞭解白家村。
「你說你是白家村人?」果然是,對方對著他的臉直直地瞅著,幾分疑惑。
是那個村的人,竟然不瞭解那個村?
白隊輕咳了一聲嗓子,是有些赧顏。
他和他妹妹一樣,進出白家村,之前可能僅那麼幾次,怎能說瞭解。要不是妹妹這次突然地失去了聯繫,完全不像以往,出乎人意料,他也不會急成這樣連夜趕來。
老漢沒有繼續為難他,說:「我認得一個白家村的,是白家村萬大爺的兒媳婦,不知道你認不認得?她昨天下山到縣裡買東西,正好逢上了下大雨,上不了山,昨晚就在縣裡頭認識的親戚家裡住下了。要不,你去問問她,可能她能聯繫上村裡的人。」說完,老漢又問他:
「你是不是從哪兒來,急著想找誰?」
老漢問出這話不是毫無根據的。瞧白隊這身打扮,別看白隊衣裝樸樸素素,可是與小縣城裡的人比較起來,大城市來的人那種不一樣,還是能一眼分明。從白隊的氣質,從白隊身上那身剪裁得體的衣服料子以及皮鞋。
老漢還聽出了白隊的口音不對,不像當地人。
白隊在燕京長大,帶的北方的口音,當然失去了白家村人的味道。
老漢想,從以前,村裡跑出去大城市創業的人多的是,這恐怕是哪家跑出去城市混的村二代,回來是想找老家的親人急著辦什麼事。這個猜,真猜對了一半以上。
「謝謝,大叔。」白隊說,「萬大爺我是認識的。是我祖父的朋友。請問這位萬大嫂的親戚家在哪裡,我去問問。」
「行。」老漢說著為他指了個方向,並耐心告訴他怎麼走。
鄉里人大都是有這樣一種耐心幫助人的淳樸。要是城裡人,更多的人是自己忙都忙不過來,哪會肯停下來仔細給你指路。
白隊對於鄉村這種淳樸還是很喜歡的。想他當年隨隊下鄉鍛煉,在基層一混混一年以上,當時甚至有個念頭,在當地歸隱當個聖人算了。山裡好,山清水秀。要不是自己有老婆孩子一攤子家裡人需要照顧,他何必拘泥於城市那種由鋼鐵水泥土築造出來的怪物世界裡面。
骨子裡,他和白家的祖上都是一個樣的,喜歡清靜,喜歡與世隔絕。所以,在那個時候,當聽到父親提出要歸家養老的時候,他第一個高舉雙手贊成。
老漢為他指完路,挑著扁擔,趁這雨下的不大時,急急忙忙趕去菜市場賣菜去了。
白隊在目送熱心的老漢走的時候,望見了路對面走來一個人。
幾乎是一眼,他認出了君爺的輪廓。
君爺穿著個黑色的皮夾克,雖然現在天空下的只是飄渺的雨絲,可是水汽帶來的溫度是降了不少。風一吹,雨點落到脖子裡頭涼颼颼的。君爺縮了縮脖子,跳上了公交車站雨棚下的台階。
兩個都不愛說話的男人,就此安靜地互相看了會兒。
白隊唇間拉出一絲空氣:「你什麼時候來的?」
君爺說:「昨晚上。」
白隊道:「我也是昨晚上。你打電話不通是不是?」
「是的。」
白隊突然狠狠揪了下眉宇,像是發狠生氣地說:「找到人,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後,該怎麼處理再怎麼處理。」
看的出,白隊是想拎起人打一頓屁股。
君爺眼見他在氣頭上,不好為白露姐姐公關,只問:「現在道路怎麼樣?能開車進村嗎?」
「開車肯定不行的。」白隊告訴他,雖然自己對白家村也不是很瞭解,不過進出村都幾次了,很清楚村裡的道路是什麼狀況,「山裡的路都很小,不能通行大車。唯一的途徑,要麼走路,要麼坐著電動三輪車或是摩托車。因此,村裡家家戶戶都幾乎有這樣的交通工具。至於小轎車、小巴都別想進,更何況中巴大巴貨車之類。」
「為什麼不修路?」君爺吃驚的是這點,按理說,白家村應該不是那麼窮的村落吧,如果是的話,白家不是要經常為父老鄉親捐款,但是,從未聽自己老婆說起自己需要做這樣的善事。
白隊搖搖頭:「死腦筋。村裡人死腦筋並不奇怪,只想那個山那個村都是自己的。他們又不靠與外界交通賺錢,能自給自足,何必修大路放人家進來。」
君爺的眉毛似乎微愁:「這樣說,現在山裡下雨,路是不好走的了?」
「剛才我打聽過了,村裡唯一通向外面的那座橋被雨水沖垮了。縣裡專家帶人去搶修,重型機器看這個情況是運不進去的,也不知道那座橋能通路需要多久。不過,聽說這橋被衝垮不是一回兩回的事。如果是村裡人,應該知道怎麼進村。」白隊說完,道出萬大嫂。
兩個人就此商定,先去找萬大嫂問問情況。
君爺回到車裡,推了下睡覺的高大帥,讓高大帥騰出駕駛座的位置。高大帥睜開了眼,挺了挺脖子問:「爺,找到嫂子沒有?」
「睡你的。等會兒可能要兩隻腳爬山。」君爺說。
「車開不進去嗎?」想到要徒步進山那個累啊,高大帥當然要叫一聲了。
「橋都被沖毀了。而且,從來車都是開不進那個村的。」
高大帥拍腦袋做出暈倒狀。這個白露姐姐的娘家,究竟是個什麼村。怎麼聽起來比姚爺媳婦家的沈家村更窮。
白家村一點都不窮。君爺不怕告訴他:你想想白隊窮不窮就知道了。你再想想白隊家是不是不喜歡人家上門做客就知道了。
高大帥無語了。想這樣的村落,全世界能找到幾家,怪胎。
君爺開車跟著前面白隊的車,是開到了縣城裡一座居民小區,兩輛車找到了停車位放好車以後。車上的人都下了車,找到人問清楚了萬大嫂是不是住這,讓小區保安打了個電話上去問。接著,沒有過多久,一個婦女從居民樓上噠噠噠踩著樓梯下來。
白隊對於這個萬大嫂是有一點印象的。因為,他母親去世的時候,由於白家裡沒有女人了,只有他妹妹,他妹妹沒出嫁,而且不在白家村住過,鄉里習俗不懂,都是萬大爺指了自己這個兒媳婦幫他們白家操辦喪事。
萬大嫂人一米五幾,身材稍顯豐滿,皮膚是細白水靈,天生的白裡透紅,笑起來為人很親切。
遠遠看見白隊,萬大嫂也一眼認出了人。因為,白家人像白建業,都是鶴立雞群的特殊人種,能讓人一眼從千萬個人裡頭挑出來。
「我聽到電話以為誰找我呢?以為是你爸。後來想,不對,你爸不是昨天我出村時還在村裡嗎?」萬大嫂與白隊一見面,馬上像家裡人一樣聊了起來。
白隊向萬大嫂先介紹了君爺:「這是我妹妹白露的先生。」
「哦。」萬大嫂詫異地叫了聲,眼睛打量到君爺身上時,像是被刺了眼。君爺那身氣勢,貌似是比白家人更厲害,讓人看了都心驚膽戰。萬大嫂假笑一聲,驚奇地問:「白露結婚了嗎?她才幾歲?」
白家人外貌很顯年紀小,以至於村裡人,都很容易淡忘白家人的年齡。
白隊皺了眉頭,對妹妹其實不小的年齡有些難以啟齒,只好舉了小包子的例子說:「他們
的兒子已經四歲了。」
萬大嫂哈哈笑了兩聲,十足歉意:「對不起。我記憶裡,白露好像是個小女孩。沒想到她已經當媽四年了。」
這話說得君爺一直在旁也尷尬。他老婆有這麼年輕嗎?年輕到只是個小女孩。這不顯得他是老牛吃嫩草了。
「你們是進村找你爸?」萬大嫂問這個問題感覺蹊蹺,「昨天我沒有聽你爸說你要來。」
萬家與白建業關係很好,白家家裡來人白建業肯定要和萬大爺說的。
「實不相瞞。」白隊說,「可能白露她昨天已經進村了。」
「她進村做什麼?」萬大嫂的眼神掃到君爺臉上,一瞬間和其他人一樣想歪了。
莫非是小媳婦在家裡和老公鬧矛盾回娘家上山,現在,老公趕緊上山來找人。
君爺的頭上,就這樣無緣無故地被扣上了一頂帽子。
高大帥可憐兮兮地望了君爺一眼。
白隊可擔心君爺氣了,連忙說:「不是的。白露她是剛好在這附近出差,可能就想著順便回老家看一看。我們兩個,是昨天突然打不通她電話,擔心她,也擔心我爸,才趕過來的。」
萬大嫂聽是這樣的緣故,笑道:「沒事。那座橋,常年都壞,常年都修。我們村裡人,一般也是不走那座橋的。要不是天氣不好,我昨晚上都可以一個人回去了。」
見今天天氣有轉好的趨勢,萬大嫂也是等不及等橋修好的,天知道那座橋能修到幾時,歸心似箭,說:「我東西都打好包了。你們等我一下,我帶你們進村。」
接下來,車子將一行人送到了山裡進村的那條路口上。白隊、萬大嫂、君爺以及高大帥,四個人一齊徒步上山。
四個人都穿著雨衣雨鞋,山裡的路經過一夜雨水的沖刷,是很泥濘,很不好走。高大帥一路走,一路生怕爺摔著,想找根木棍什麼的給爺當枴杖。君爺將他遞來的木棍扔到了十萬八千里外。高大帥癟癟嘴:爺這自尊心,無敵了。
橋不通,只得翻個山了,比平常的路程要多一個鐘頭左右的時間。好在萬大嫂帶了水和乾糧,一路走累了,大家可以歇會兒氣喝點水。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萬大嫂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對他們說:「白哲,你們家墓地是在這方位吧?」
白隊經她提醒打了個激靈,眼睛,緩緩地向四周的環境望過去,像是在仔細尋找些什麼。
白家的墓地?
高大帥一個疑問的眼神拋給君爺。君爺摸了把下巴。那時候,他和她未結婚,他從來沒有和她一齊回過白家村,更是不知道白家墓地在哪裡了。
但是,既然說了白家墓地在這個附近,豈不是,如果她回娘家,是必定要到這裡給她媽掃墓的。
君爺只知道一點:白露姐姐是很愛自己母親的。
天烏濛濛的,山上的雨,倒是一時沒有怎麼下了。很像那天自己母親出殯的日子。
白露回想著,在母親的墓碑前蹲了下來,伸出手,輕輕地用指尖摳出墓碑上字裡行間蘊藏的泥沙。
她母親的名字,任昭艷。
清雅,又普通的名字,像墓碑旁邊的兩朵黃色的小花,迎風展葉,迎風飄零。
一個女人的一生,無非是這樣,戀愛,結婚,為人生孩子,將孩子扯大以後,落土歸根。一個女人最受人寵愛的時候,不是結婚後,而是結婚前,而是還在自己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
白露只要從母親的一生,能領悟到人生許多的真諦。
白建業在墓地四周查看了一圈,沒見有被昨晚大雨影響的痕跡,回頭,見女兒蹲在母親面前的墓碑不動,眉頭也就揪了一截。
「爸,你愛我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