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都散了,整個婚禮現場空蕩蕩的。鄭二嫂子的狀態足以用一個詞來形容:六神無主。
走掉的人,不止賓客,還有親戚和朋友,連新郎一家,都趁著大夥兒走的時候,攙在其中逃之夭夭。
女婿張樹河,有一陣是回頭,想過來扶岳母一把的樣子,可是,在走過來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什麼,收住了腳。鄭二嫂子能明顯看到他眉頭的皺紋,他微動的嘴唇似乎是在說一個人的名字。
是的,新郎張樹河在問新娘去哪裡了。要說之前新娘緊張上廁所,他可以等。但是,為什麼現在自家父母都發生這麼大的事了,新娘都沒有出現。那只能說明一件事:新娘該不會是從婚禮現場跑了吧?
如果新娘真是跑了,是鄭二叔被抓時跑的,還是說,鄭二叔沒有被抓之前跑的呢?是前者的話,只能說明鄭沅茗不僅不孝順,而且沒人品,或許她和鄭二叔都做了同樣的壞事,所以才跑。這樣的新娘,誰敢娶回家?倘若是後者,新娘是一開始打定主意要跑,豈不是新娘想逃婚,沒有意思和他張樹河結婚,是直接抽打張家的臉!
不管哪一種,僅憑新娘不見的事實,張家都沒有理由再呆在這兒。實際上,張家是氣沖沖走的。已經在路上盤算著,之後怎麼找鄭家算賬!
若不是中途發生鄭二叔這件事,張家的臉真是被丟沒了。可見,張家是瞭解鄭沅茗的,知道鄭沅茗應該做不出父親被抓時自己跑的事,只能是,鄭沅茗不想嫁張家。
鄭二嫂子打了個寒噤時,忽然回想起了之前,在兩家想著是不是年輕人該先去民政局登記結婚時,自己女兒鄭沅茗卻說,希望先舉行婚禮再登記。鄭沅茗對此解釋的頭頭是道,說傳統上,中國人認的是婚禮和喜酒,至於登記不登記,倒是沒有多少人會留意。
張家那時候已是不大高興,但是,想到反正舉行完婚禮,這人進了洞房,吃虧的是女方絕對不是男方,因此沒有正面反對。
如今回想起這個小細節,鄭二嫂子才突然明白,自己女兒是有問題,自己女兒並不是想嫁張家。
鄭二嫂子懵了,全懵了。女兒為什麼不願意嫁張家?她想都想不明白了。張家那麼好的家底和清白的家世。當張家兒媳婦,在保定的話,絕對是被人看得起,去張家享福這樣的福分,她女兒居然不要?!
「沅茗在哪?」鄭二嫂子握住身旁鄭大姑的手。
婚禮現場,除了來回忙碌收拾場內垃圾的服務員,只剩下鄭家自己人。
鄭大姑對鄭二嫂子難以啟齒:「我,我讓我老公去找了,可是,沒有找到。打她電話,她沒接啊。」
「不會是,不會是被人綁架——」鄭二嫂子白了臉說。
「應該不會。」鄭大姑更加為難地瞅了眼鄭二嫂子,吞吞吐吐道,「沅茗沒有接電話,但是,陪沅茗走的沅茗的朋友,說了,說沅茗今晚會住在她家。」
鄭二嫂子的臉色變得更白了,像紙一樣:「怎麼說?」
「二嫂,你放心。沅茗她,還不知道我二弟發生的事。」鄭大姑道。
鄭二嫂子全身力氣像抽光了一樣:「她不願意嫁?」
不說鄭二嫂子震驚,鄭家其他人一樣很震驚。鄭沅茗和新郎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怎麼會逃婚呢。
這可好了。連鄭大姑的老公都說起了鄭大姑和鄭家人,說:「你弟弟和弟媳是太寵這女兒了,寵到無法無天了,逃婚這種事都能做的出來!」
如果鄭二叔沒有被抓,此刻被抓的肯定是鄭沅茗了。照鄭大姑老公的說法,這樣的女兒,應該綁起來,送到張家磕頭謝罪,再繼續進行婚禮。因為鄭沅茗究竟自己心裡願意不願意嫁是一回事,但鄭沅茗的教養絕對是出了問題的。
現在什麼社會了,誰還會逼婚呢?鄭沅茗如果不想嫁張家,早點說出來,誰不理解?非要搞到這個時候逃婚,不是鄭沅茗自己教養不好,會是什麼問題?
是寵,寵過頭了。鄭二嫂子悲哀地想。自己和老公對這個女兒幾乎百依百順,什麼都給這個女兒買,婚房買,婚車都買了。結果,到關鍵時候,女兒做出了這種荒誕的事。本來,鄭二叔被抓已經夠慘了,等到張家人知道自己女兒確實逃婚,追責到鄭家頭上來。
不敢想,鄭二嫂子不敢想下去了。她現在一家人是四面受敵。
幸好在,幾個姑子和鄭姑婆,到現在對她老二家不離不棄。
鄭大姑和鄭二姑盤算的是,鄭家老二說是被抓了,可究竟是因什麼事被抓的,來抓人的都沒有說清楚,只是說希望鄭二叔回局子一趟配合調查。想必不是涉及殺人放火的話,鄭二叔家最多賠點錢,也就出來了。
諒鄭二叔那個膽子,不可能殺人放火啊。
鄭大姑和鄭二姑想著長遠可能是要靠回鄭二叔的,於是堅定地留下來。鄭小姑是無處可去,想回保定自己家,但沒有車,只能留在這等人家的車。
至於鄭大伯,在和鄭姑婆被打了一頓後,依然坐在地上,像個瘋子一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鄭二嫂子回頭只要望到這個大伯,兩隻眼球都快瞪出來一口吃了鄭大伯:恨,恨不得抓起刀子一刀捅死對方!
他們老二家只不過是讓鄭大伯欠債,鄭大伯卻是一狀告到局子裡,讓老二坐牢。說誰更狠?鄭家幾個姑子或許也說不清,但是,鄭二嫂子和鄭姑婆,一口咬定肯定是鄭大伯這招更狠!
這哪裡是當大哥的,是白眼狼!
面對母親的指責,鄭大伯一口否認:「老二不是我告的。我只是知道他快要被人抓了。」
「你不告他,誰會告他?!」
「媽,你信不信都好。我早說了,我做人有底線,不像老二。我最多也就發發瘋,在這裡發洩一下。是以前,和他合夥欺騙我的那個人蹲了監獄,在監獄裡為了自己減刑,把老二告了。」說到這兒鄭大伯冷笑了聲,「老二自己做的事,活該。」
這聲冷笑,卻是讓鄭姑婆嘩然又變了臉,一巴掌掃到大兒子頭上:「他是你弟弟!你幸災樂禍!你這狗崽子!」
「媽!你怎麼不說老二他那樣對我!」鄭大伯摸著被母親打的頭破血流,冤屈叫道。
「他那樣對你,也是你活該!」
「我活該?我怎麼活該了?!」
「誰讓他聰明,而你是個窩囊廢!」
「他哪裡是聰明,他是做了犯法的事情!」
「犯法也是聰明,是你窩囊,你無能!連同你娶的老婆,你生的女兒都無能,所以才會遭人騙,直到今天都只會欠一屁股債,被人瞧不起!」
鄭大伯望著鄭姑婆咄咄逼人的那張臉,目瞪口呆。
三個在旁聽的姑子,在心底裡倒抽涼氣。媽呀。原先,她們都只以為自己母親只是老了糊塗了。原來不是嗎?原來她們母親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嗎?一個黑心腸的女人嗎?
「媽,爸教我們做人不是這樣的,爸他——」
鄭大伯沒有說完的話,又遭到鄭姑婆發怒地一打。
「不要和我提你爸!你和你爸一樣都是個窩囊廢!你爸病的,讓我們家都欠了一屁股債,他自己還叫我記著還人家錢!整個神經病。要不是我用盡法子,有你們今天嗎?你們現在都一個個必須幫你們老爸還債!」
鄭大伯被母親這個拳頭,真是被揍暈了,腦袋上都迴旋起了星星。一閃一閃的,像是他死去老爸的眼睛。
鄭姑婆壓了壓怒火,持著向來強悍的風格,沖幾個兒女發號施令,先是對鄭大伯:「你,馬上到局子裡,幫老二脫罪!說那是你兄弟之間的事兒,完全不涉及犯罪。」
聽到母親這話的鄭大伯只是笑,陰沉沉地笑,從地上爬起來,轉過身,踉踉蹌蹌要走。
「你沒答我話呢,去哪兒?」鄭姑婆在他背後追罵道。
鄭大伯說:「媽,你不是罵我是窩囊廢嗎?你說的對,在這個時候,我如果不當窩囊廢,不就是,該讓老二活該去坐牢嗎?」
幾個姑子絲絲地抽氣,未想某天鄭大伯都有這樣狠的時候。
鄭姑婆只差沒有被鄭大伯氣到心臟病發,跳起來,拍著椅子凳子。可鄭大伯聽都沒有再聽她的,一路只往外走。
「媽,別氣了。」鄭二嫂子這時候走上來,拉住婆婆說,「大伯不是說了嗎?人不是他告的,他去到局子裡說的話,反而不好。況且,大伯這是因為和嫂子離婚,整個人神志不清呢。和他再說也沒有用。」
鄭姑婆想了想,兒媳婦這話有道理,坐了下來。
可是,鄭二叔這樣被抓了,他們該怎麼辦。鄭姑婆很快想到了白家,問:「白哲呢?」
「別提了。都不見影了。好像是最先走的。」鄭大姑插上話。
鄭二姑心頭一愣,沒想到大姐原來比她更留意白家一點一滴的動向。
鄭大姑當然留意白家了。誰不知道白家雖然低調,可白家兄妹,以及君爺,在燕京裡確實是有點本事的人。鄭大姑兒子是做生意的,當然必須關心白家。
「走了?」鄭姑婆眉頭一皺。
鄭家人心裡無一想的都是,白家人背信棄義,不然,為什麼見鄭家出事,立馬先走了。
「哎,連白家都靠不住,世態炎涼。」鄭小姑興歎一聲。
鄭姑婆心底對君爺白露等人積蓄已久的那股火,全冒出來了。好啊,你們之前想方設法讓我出院,我還不能住你們那高貴的地方了呢?
「媽?」鄭二嫂子見著婆婆握住椅子扶手的手指頭都在發抖。鄭姑婆這樣不像是要被氣病了,倒像是打了雞血,變成戰鬥機。
「我,我這身體突然有點不舒服。」鄭姑婆忽然間,像個重病人一樣癱軟無力地坐到了椅子裡,氣虛地說,「本來出院前,已經覺得有點不舒服了。不知道醫院裡的大夫給我下了什麼藥?」
來了!鄭姑婆的絕招!反咬一口的機會來了。鄭家人一個個,興奮地交流眼色。這下子,君爺肯定要倒霉了。
白隊坐在客廳裡喝茶。
雲姐有先見之明,將他的打火機沒收了。
白小璐見著父母神色不對,收起了年少輕狂的神態,坐到邊上,不敢做聲。
不久,鄭家來電話了。
這個電話在意料之中。
接,還是不接?
想必鄭家打電話來,是要他們幫忙去局子裡為鄭二叔說話的。可是,白家不可能為鄭家做這個事,因為,如果這事是君爺安排的,鄭家老二肯定是犯了法的。白家絕對不會為鄭家走人情。
不接的話,八成,這鄭家人會陰魂不散,纏著他們不放。
始終得接。在雲姐這樣想時,白隊將鄭家的電話接了起來。在這個時候,白隊和雲姐都沒有想到,打電話來的人會是鄭大姑。
鄭大姑在電話裡叫的是,鄭姑婆發病了!
老人家氣病,是應該的。因為自家的喜事都變成喪事。不過,按照他們在婚禮現場看到的,鄭姑婆見著老二被抓,還一幅生龍活虎暴打老大的模樣,實在難以想像,鄭姑婆會忽然心臟病突發了。
反正,白隊和雲姐是難以想像的。
更讓人難以想像的是,鄭大姑說鄭姑婆不是因兒子被抓過於震驚而心臟病發,而是說,鄭姑婆好像之前住院時沒有醫好病,舊病病發了。
雲姐的臉當場黑成了半截。白隊的臉就更不用說了,對著鄭大姑吐出的聲音,和君爺一樣好像是從閻羅地府裡飄出來的:「舊病病發?怎麼個病發法?」
鄭大姑面對白隊這個尖銳的問題一愣,回頭請教其他鄭家人。鄭家人一個個出謀劃策。鄭大姑在電話裡斷斷續續描述鄭姑婆舊病復發的情況:「我媽,我媽突然,臉色就白了。和以前患病時候一樣,說話都困難,吃不下東西——」
白隊冷笑一聲:「吐血了嗎?」
「吐——」鄭大姑向鄭姑婆詢問地看一眼。鄭姑婆向她點了頭,要吐點血還不容易嗎。鄭大姑道:「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