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鄭大嫂的電話,白露從陽台走回屋內。陪了鄭沅潔與嚴靜的人談話以後,在外面吃了晚餐,順便到了小馬的出租屋。蔓蔓等一群人,現在每天都要在這裡搞模型。有時候弄到晚上九點十點再走都有。
馮永卓白天下班後就趕過來了,別看他像是粗手粗腳的樣子,做起活來卻是個細心的。比如按照紙上的圖畫剪紙,他硬是能剪到一分不差,不會留一點空白。
蔓蔓誇他:「你轉行當手工師傅都沒有問題。」
馮永卓謙虛地說:「做這種活兒,我還是比不上陸隊的。」
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當初馮大少爺進隊裡,完全是基於對君爺的個人崇拜。在馮大少眼裡,沒有比君爺更完美無缺的人了。
見有人居然誇她哥,蔓蔓嘴巴吐出哧的一聲:「他?!」
蔓蔓始終沒有忘記當年她哥臨摹她的畫蘭搞出的笑話,讓全場幾乎是哄堂大笑,把她的臉都丟光了。
而且倒霉的小包子繼承了君爺的基因,一樣沒有藝術細胞,在她那兒學了一段日子的畫了,一點進步都沒有。私底下彤彤都問她:究竟小包子畫的是螞蟻還是兔子?
白露姐姐走過來時,正好就聽見他們幾個拿她老公開刷。當然,鄭沅潔和小馬,倒不敢當眾說君爺的任何話。君爺再怎麼說,在鄭沅潔和小馬印象裡,是個牛逼的人,一張木板臉,可以第一時間嚇壞所有人。
看大嫂走回來,蔓蔓問:「我哥的電話嗎?」
蔓蔓想,難得君爺有良心,知道在飯點上問問老婆吃飯了沒有。
白露姐姐面對小姑這話汗顏,實際上君爺有沒有打電話來問她吃沒吃晚飯,她白露都從來不在意。畢竟兩個人都是工作狂人,做事都是有分有寸的,即便晚上不回家吃飯,一定之前不用人打來問,先打電話回家告知了。
輕咳了聲,白露說:「我五點打了電話給媽,說今晚不回家做飯了。」
這句媽指的是婆婆陸夫人。
蔓蔓衝她癟了癟嘴:「你,太嬌慣我哥了吧。你不會直接叫他回家給征征做飯?他自己又不是不會煮飯,不像我老公,能把鹽當糖,我家小朋友都不吃我老公做的飯。征征應該是很高興吃他爸爸做的飯吧。我記得他上回聽到爸爸說今晚回來做飯時,小嘴巴一條口水流的長長的。」
小姑的話越說越是讓白露姐姐想找個地洞去鑽。
兒子更喜歡老爸做的飯,這說到外面,自家媳婦肯定是沒臉的。
好在蔓蔓很快意識到自己心直口快,本意是想批評自己哥,可沒有意思想說到大嫂,連忙閉上嘴巴,歇會兒,吐出口氣,看到對面兩男夾一女的情形,鄭沅潔被夾在馮大少和小馬中間。鄭沅潔不知如何脫身時,蔓蔓說了句:「誰給倒杯茶?這屋裡熱得——」
屋裡是有些熱,而且活兒干久了,口渴。
最終,小馬作為屋裡的主人,走去廚房給大家找茶喝。
馮大少爺趁此良機,可以藉機靠近下心儀的女人,拿著手裡的剪紙裝作不懂,纏著鄭沅潔問話:「你看我這個剪的怎麼樣?我怎麼覺得好像哪裡剪的不對?」
「沒有歪吧?」
「對了,你以前在哪個學校唸書?」
「你愛養貓嗎?」
「你滑過雪嗎?快冬天了。」
馮大少問的話題越來越扯淡,連在旁聽的蔓蔓和白露都不得不面面相覷。
鄭沅潔只是好脾氣的,盡可能地回答馮大少那些扯淡的問題。
照這兩人眼前相處的場景,蠻和睦的。蔓蔓貼著白露耳邊說:「我看有希望。」
公司慢慢上了軌道,又找到了大靠山,還債有望。鄭沅潔心情開朗了,當然,也就慢慢地能接受他人的追求和好意。
白露覺得這都是理所當然的結局。所以說幫人,還是需要幫到點子上。於是,鄭大嫂剛才突然打來的電話,讓白露內心其實有一點小緊張。生怕鄭大嫂誤會了她老公。
她老公那個人,手段有時是讓人感覺不近情理,為此被人痛恨的遭遇也是蠻多的。但是君爺的出發點都是好的。只要能明白了君爺的想法,不會有人會怪君爺這麼做。
不過,就連蔓蔓都覺得她白露太嬌慣君爺了。不是什麼人,都能像白露這樣對君爺無條件的信任。
白露為此有時都要說說小姑,與蔓蔓關係好,她直言反而更坦白一些,不會罅隙:「囡囡,你應該知道你哥是什麼樣的人。或許脾氣差點,可是,為人,那是沒的說的。」
蔓蔓被白露說得一時間沉默。
「你哥說了,如果你怕他和我插手給你們公司找靠山的事兒其實是添亂的話,可以找他。」白露說。
蔓蔓哪敢。或許心裡頭,在聽說她哥先一步幫鄭沅潔在嚴靜面前拿了主意有點惱,惱她哥自作主張,人家的公司何必你給做主意,也不怕被人說。
「我知道。」蔓蔓道,「他是先斬後奏,逼著人沒有退後的空間。因為也沒有時間讓我們去猶豫這個事了。」
「就是。」白lu點點頭。
蔓蔓還是衝她瞥一眼:「可你太慣我哥了吧。」
想她哥在後頭拿主意,出來跑腿的是白露。她哥太能使喚人了。
白露一笑了之,伸手點了下小姑的鼻頭:「夫妻之間,哪有這麼多計較的。」
鬧情緒為一回事,同個戰壕的戰友要出擊時,隊裡的優良傳統,當然是爭著出去當急先鋒,沒有一個會退縮的。她白露不意外。
接下來,要看君爺的表現了。白露想,他會怎麼和鄭大嫂說。畢竟,鄭大嫂是她一個長輩。他應該知道,她還是蠻敬重鄭大嫂的。
對於處理親戚之間的問題,說句實話,君爺不是不會處理,只是他說話和脾氣也就那個樣,到哪兒都是雷厲風行。要他學著妹婿蔣大少換上一副甜嘴巴哄人,他君爺一口先吐了。
在鄭大嫂電話打來的時候,君爺第一意識到,老婆沒有和鄭大嫂說,是把問題扔給他這個計劃的人了。也是,要是白露姐姐自己和鄭大嫂解釋,說不定,鄭大嫂心裡會繼續存疙瘩,總怕她白露是為老公說話,對白露信任也會減少。
君爺是要佩服老婆。白露姐姐公關是一流的,怎麼做事,怎麼處理人際矛盾,早是深思熟慮,胸有成竹。
所以,他可不會怨老婆將燙手山芋扔給了他。
把車靠在了一邊可以停車的地方,君爺按下了通話。
「是大伯母嗎?」
難得君爺是以大伯母這樣親暱的稱呼來開頭。
鄭大嫂在對面都感覺到受寵若驚,本想有些質問的惱火的口氣瞬間熄了火,唯諾道:「是白露她先生吧?」
「是,我是陸君。」
鄭大嫂吞了口口水,咕嚕聲在自己耳朵裡是好大響聲:「那個,陸君,那個,我有件事——」
「大伯母,你有話慢慢說。」君爺在對面都怕鄭大嫂被自己口水噎死了,知道鄭大嫂像其他人一樣怕他,君爺換了種口氣,「這樣吧,我還是要給大伯母先道個歉的。做那樣的安排時,沒有先告訴大伯母。」
鄭大嫂心頭又咯登一聲。是想都沒有想到過君爺會先對她道歉。
看來,白露和她老公,不是故意設局套她。或許是有設局的念頭,但絕對也不是不安好心。鄭大嫂想著,只聽君爺先對著她緩緩道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他欠了大伯和大伯母的錢,也是巧合。但是據我所知,他家是一分錢都沒有的了。他女兒在外面租了人家門面,和人家合夥開酸辣米粉店,勉強維持他們一家三口的生計。他外孫女是連書都讀不起。至於他老婆早就跑了。」
鄭大嫂本是氣著想說,他過的再慘都好,他卻想一撇責任可以嗎?!世上比他慘的人沒有嗎?!
可君爺說:「他是欠債的,按照法律規定,只要有錢,都必須還債。所以,我們只是就事論事來說,他現在和他家人沒錢,逼著他去死也還不了債,不是嗎?更何況,我看他,並不像是不想還債的人。」
「你說他不是不想還債?」
「他要是真賴皮的人,沒有一點責任感,當初出事的時候,早就卷款潛逃了,坐進牢裡,也比中風變成個廢人要好。中風,可不是能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像君爺所想的那樣,鄭大嫂是個明白事理的。聽君爺這樣一分析,這個苗爸,也不是自己想像中那般可惡的人了。說來說去,都是當年苗爸做生意失敗的錯。
「他當年生意怎麼失敗的,我們還在查。」君爺說到這,有些意味深長,「我希望大伯母在我們查清楚之前,不要聞風是風,聞雨是雨,被人無端慫恿。畢竟我們現在都是一家子了。這樣做,對我們這群本該是同個陣營的人沒有好處。」
鄭大嫂先是迷糊地聽著他這些話,後來似乎從他話裡洞察出一絲味道,一驚。眉頭皺緊,想到自己之所以想打電話給君爺,並不是為了對君爺興師問罪,而是想說些情況。現在君爺這樣一說,明擺是她猜想的方向是對的。
心頭突突跳著,鄭大嫂狠狠嚥口水,吸口氣說:「當年,我們兩口子,會投資他那家公司,都是因為一個人。這個人,剛好是我老公二叔的朋友。公司破產之後,我們的投資打了水漂,同時想找這個人算賬,卻是怎麼都找不到這個人。更好笑的是,我老公的二叔說他從來不認得這個人。明明,我們是在他家裡遇見這個人的。」
聽得出,鄭大嫂這麼多年來,其實沒有少懷疑過鄭二叔在從中作梗。糊塗的只有鄭大伯。可是,夫妻關係不及血緣關係親近。鄭大伯姓鄭,寧願相信姓鄭的,都絕對不會相信自己老婆。
鄭大伯這種人豈止是因為飲酒過度而變成老糊塗,而是本性如此。
鄭大嫂在自己女兒和白露姐姐面前都沒有表現過的脆弱,不知為何,這會兒當著君爺的電話裡,哭出了一聲:「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你們談戀愛的時候,你對他家人瞭解嗎?」
當初兩個小年輕談戀愛,唧唧歪歪,眼裡只有情人,哪怕家裡人反對,也只當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只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沒有說到如果兩人真是結婚,又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君爺說的現實:「我相信大伯母應該看電視劇的,那個金粉世家有沒有看過?」
看,當然看過。當時紅極一時的電視劇。個個都在看,她怎麼可能沒看。君爺這樣一點,鄭大嫂是什麼都明白了。
她老公不就是那電視劇裡的男主人翁。
如果說之前鄭沅潔白露她們勸了再勸,鄭大嫂之所以都沒有在離婚這個話題上鬆口的話,那麼,無疑,還是君爺厲害,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
沒有用的,再美好的愛情都沒有用。因為,如果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把他家人看得比你重要,而他家人又都不喜歡你。這樁婚姻,遲早都是悲劇的了。
鄭大嫂哭都哭不出來,只覺得身上一個很重的包袱落了下來,讓她嘴裡不免長長地吐出口氣。
人,就怕想不明白,鑽在死胡同裡出不來。其實,想清楚了,不管結果如何,前面照樣陽光大道,還是一片海闊天空。
鄭大嫂吸口氣,繼續說:「說句實話,陸君啊,以前白露她媽,是有找過我通過一次電話,還挺擔心你們的。現在,我覺得,你有時間,帶白露到她媽墓前說說話,也可以讓她媽媽在天上可以安心了。」
鄭大嫂這話,不知道是不是感激他而說的。
但君爺可以從裡頭,聽出些言外之意,似乎是說他這位已經死去的丈母娘很可憐?
天上,下起了渺渺細雨,雨點從小到大,不會兒嘩嘩嘩響。君爺注視著前面的擋風玻璃一點一點被雨水佔滿,變得模糊不清,表情忒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