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清晨有霧。舒殘顎副
老公幫扶下車時,見整個小車站都處於雲霧之中,朦朦朧朧的日光打在霧線中如蒙了層紗。天氣清冷,很難相信到了夏季。
「媽。」陸歡自個兒背了個行李包,再給母親拎行李袋,擔心陸夫人摔著。
而陸司令,早已和大兒子一行人,先走到站口與來迎接的人碰面。
上車那會兒人多,分辨不清,現在在這個小站下車的人,基本都是搭載這趟列車的陸家人和陸家的客人,蔓蔓左右大致數了下,有二十來人。蔣家人在他們後面那節車廂下車,蔣梅扶著老父親,小東子沒有睡醒,一顆小腦袋瓜趴在自己父親肩膀上。蔓蔓在火車上沒有和老公去蔣家的車廂串門,是想讓二姐他們一家多自己相處一陣。現在看著程思全抱著小兒子,摸著小兒子腦袋的樣子,像是個慈父。
蔓蔓和老公互看一眼,皆有欣慰。
四處再望了下,不見溫浩雪那行人,想來不知是躲哪裡去。
在火車上時,溫浩雪她們沒有來找自己,但不見得下了車後會放棄這個機會。
「在看什麼?」見老婆像是在人群裡面找人,蔣衍問。
「什麼都看不清。」模糊地答了老公,是不想給老公平添煩惱。
在陸家的地盤上,不見得溫家人能有什麼動作。
前面有人說是來接送的車都在站口了,可以出發了。
蔓蔓和老公,是跟在陸夫人姚夫人後面往前走。
姚夫人不知是聽誰說的老爺子親自來接人了,在前面驚訝地向陸夫人道喜:「看得出來,囡囡的爺爺,是很喜歡囡囡這丫頭。」
陸夫人平平靜靜地微笑著,沒有答好或是是,僅在她微顰的眉間,似乎能找到一絲不確定的因素。
蔓蔓身後,兩個二少,同在嘰裡呱啦地嚼舌根。
對於在車上曾對自己姐姐出言不順的人,陸歡很是氣憤的:「你知道他是誰嗎?我之前是沒有見過這人。若是知道他是誰,我直接告他家長去。什麼樣?有這樣說話的嗎?他家姐妹就長得天仙似的,我倒是想親眼看看。」
扶眼鏡的姚子寶,沉穩多了,沉吟道:「是秦家的少爺,他是有個姐姐,年紀比蔓蔓姐小一些,是部隊記者。」
「你見過他姐姐?部隊記者,不是文工團,想必長得不怎的。」
對陸歡這話,姚子寶感覺太輕浮了,一本正經地說教他:「誰說的?現在部隊裡的記者,有知識,有文化,比文工團那些只會跳舞唱歌的,更博得人家喜歡。」
「就憑他說話那修養,你覺得他姐姐能有好修養嗎?」陸歡咧著嘴,齜著牙。
「你知道他為什麼會受邀嗎?」姚子寶到這會兒不得不提醒孤陋寡聞的兄弟了,「不好意思,你說的他那個沒有修養的部隊記者,現在是被派到你爺爺身邊,幫你爺爺整理文獻歷史資料,頗受你爺爺賞識。」
未料到這個結果的陸歡,恰是被這個消息給驚了下,眉毛一挑一挑:「怪不得我哥和你哥沒有出聲,但是,也不該啊,我姐好歹是我爺爺的親孫女。」
姚子寶總覺得這兄弟單條線了些,若真以為陸老爺子一句話認回孫女而蔓蔓不費吹灰之力能得老爺子承認,陸老爺子可以不叫陸老爺子了。
陸老爺子那是什麼人,三起三落,人世險惡都看了個遍,想輕易信個人,哪怕是親生的閨女都不可能。
兩小伙子的話,聲音吵,蔓蔓在前面只能聽了是個一半一半的,卻能相信等在自己前面的這條路,並不平坦。
出了小車站,山路上一溜停了十幾輛車,圍在周圍的,幾乎都是穿軍裝的人,氣氛頓時凝重了。
日光這時撥開了些濃霧,在軍帽上那些鐵錚錚的五角星稜上熠熠發光。
四周山裡本身的靜謐,加上人群中突然的周靜,都能讓蔓蔓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眼見,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囡囡,去和爺爺打聲招呼。」不知是誰,在她耳畔說了這麼一句類似命令的話。
前面一輛吉普車旁邊,站了五個身著戎裝的老軍人,都用一種眼神在望著她。
爺爺?
她連爺爺的照片都沒有見過,何況真人。
陸老爺子不愛拍照,不愛到哪個程度,在陸家的照相簿上,陸老爺子和兒孫合影的影像都沒有一張。
不用說,這是老人家給她故意出的一道考題,或是叫難題。
考驗爺孫倆是不是能心有靈犀。
蔓蔓心裡思著:這老人家太折騰人了吧。說什麼血緣之間有感覺,這些完全不科學的事兒,無憑無據,要是她的感覺忽然錯了怎麼辦。是不是代表她就不是老人家的孫女,讓陸家自打嘴巴?
在她身後的弟弟陸歡噎著口水,正想在她後面做個小動作通風報信,被一旁的大哥一個厲目掃過,乖乖收回了手。
連弟弟都救駕不了,更別提向來習於在家中聽命於人的陸夫人。
陸司令背著手,站在路邊上,眸子似是略有焦急地四處尋望,又像是對女兒具有非凡的自信心,濃眉上挑,神情並不擔心。
君爺冷冷地立在父親身邊,那副冷傲的姿態,似乎對她在這關鍵上是生是死毫不關心,四周打到他們陸家人議論紛紜的目光,對他來說照樣是不痛不癢。
老公,一樣從未見過陸老爺子,更幫不上自己了。
好吧。蔓蔓得承認,自己和老爺子真是沒有一點心有靈犀,因為在這個巨大的壓力之下,想找到一點渺茫的科學都不能證明的感覺,真的是希望渺茫。
四周的視線,各式各樣的都有。
讓她感覺自己像是站在舞台上的一隻小丑。
小丑唯一的好處是什麼,它看起來挺幽默,似乎會做些可笑的事讓眾人捧腹大笑,但是,小丑的表演者恰恰相反,腦袋是十分清楚的,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從不信感覺這一回事,要是信感覺這回事,她早和陸家人相認了。
她只信一樣東西——思維。
既然是陸家人,先是要在五官外相上有著與陸家人相符的一些特徵吧。不是雞生雞,鴨生鴨,牛絕然是生不出羊嗎?陸司令的兒子長得像陸司令,陸司令應是長得像陸老爺子。
站在她前面似乎有意任她挑選的五位老軍人,只根據濃眉大眼這一陸家人特徵,有效剔除掉了不符合項兩位。
餘下的三位,臉廓肥敦與陸司令的有稜有角完全不像的,再踢掉了一位。
最終pk的這兩位,與陸司令都是長得有些像的,不好選,足以證明出題者陸老爺子的狡詐。說不定都是陸家的親戚她的叔伯什麼的。
當時,她的心裡頭忽然跳出來一個念頭:如果她是陸老爺子會怎麼設計這道考驗初次見面孫女的考題呢?
眾人見她邁出第一步時,心裡頭都不禁為她跳了下。
眼見她是往五位老軍人的方向走過去了,卻沒有停足在五位老軍人面前,是徑直擦過這五位老軍人,駐步在吉普車後面那輛根本不起眼的小麵包車邊,對著緊閉的車門輕輕叫了聲:爺爺。
這個場面,讓沒有見過陸老爺子的人,都吃一大驚。
知道陸老爺子的,則紛紛露出一種驚訝的愉悅的表情來。
陸老爺子的確是沒有站在這五位老軍人中間,這五位老軍人,都是他的摯友戰友,這次被他邀請過來和他協商之後給自己孫女上演了這樣一台戲。
這樣的戲碼,一是有效考察自己的孫女有沒有陸家人的感情,即蔓蔓想的有無心有靈犀,二是縱使孫女弄錯了人,沒有關係,因為自己都不在選擇項裡面,最多算是爺爺給孫女開個不傷大雅的玩笑。既是不會太失陸家人的面子,更是不能讓孫女初次見面,就把他給恨上了。當然,還有個第三,因為這個第三,他才坐在了後面不起眼的小麵包車裡默不作聲地藏著,等著,等著是否有奇跡出現。
隔著扇茶色的窗玻璃,聽到那聲軟軟如小時候吃的棉花糖的「爺爺」,心口上不免不是一震。
「陸老,下來吧,你孫女都叫了你,你不能躲著不見人。」
幾個老軍人,向麵包車裡面吆喝,對蔓蔓,那是都豎起了大拇指悄聲稱讚:
「陸老,你這孫女豈止是你孫女,簡直和你是有心靈感應的,你看,她看都不看我們,都奔你坐的地方去了。」
有沒有心靈感應,陸老爺子和自己的老戰友都知道,那是沒有科學根據的,瞎蒙的,但是,奇跡之所以能出現,證明一點,他這個孫女是聰穎過人,值得他這個當爺爺的感到驕傲。做爺爺的能因孫女感到自豪,對這個孫女自然疼愛了。
陸老爺子沒有下車,讓人開了車門,輕咳一聲:「上車吧。」
讓初次見面的孫女坐在自己身旁,陸歡記得,自己小時候都沒有像姐姐這樣受過老人家的款待。
陸家兒孫多,蔓蔓被老人家賞賜的這個大禮,令人另眼相看。
陸司令瞇著眼,笑得嘴角紋都出來了,去牽自己夫人的手。陸夫人自然是更高興。
君爺那張冷冰冰的顏,似乎被山裡越來越多的日光曬出了水兒,柔亮了不少。
陸歡得意地向姚子寶擠眉弄眼:瞧,我姐就是我姐吧。
姚子寶推著眼鏡架:蔓蔓確實很不一般。
其餘的人,在老爺子發話後,議論紛紜,對蔓蔓那張戴眼鏡的臉蛋似是很驚奇的。
姚爺陪母親上另一輛車,聽到姚夫人歎:可惜了被人捷足先登。
狹長的美睞,掠過那抹晨霧中如飄逸仙子的纖細背影,含低收了起來。
老爺子讓上車,蔓蔓一個人不敢上,對老爺子說:「我老公陪我來的。」
意會她意思,隨即吩咐人請蔣衍同志一塊上車。
把行李交給下面的人後,蔣衍急匆匆跑去陪媳婦。
小夫妻,坐在老爺子左右,車,上路了。
這村,離火車站,尚有一段車程,約一小時左右的功夫。期間,車在盤旋的山路上行走。
北方的山不比南方的山,蔓蔓感受到車內的顛簸,遠比在南方坐車時,辛苦的多,路況,比起南方,要險峻的多。
蔓蔓坐在老爺子身邊,與這盤旋在崎嶇山路上的車一樣是提心吊膽的,眼兒瞄瞄身旁的老爺子。
濃眉,若寺廟裡的四大金剛,稜角分明的眉角,威風凜凜,一雙大眼,老了,鼻樑架起副老花眼鏡,鏡片後面射出的鋒利光芒,猶如寶刀未老的寶劍,依然很是嚇人。臉廓,在她看來,比陸司令要更修長一些,比較像自己兄長君爺。
論是這個收斂裡面透發嚴威的氣質,也是與渾身寒氣逼人不喜歡說話的君爺比較像。
怪不得老爺子最疼的孫子裡面,是君爺了,因為這爺孫倆在本質上很是相似。
既然像的是君爺不是陸司令,蔓蔓有理由感覺:與這陸老爺子不會是很好相處。
「怎了?沒見過大山?知道天下第一山泰山是在哪裡嗎?」見她在車上像是把臉癡癡地望向窗外,陸老爺子濃濃的山東口音開口了。
山東人,口音雜,有些地方的口音,說起來相當饒舌,聽都聽不清楚。陸老爺子的山東話,蔓蔓聽著,只能聽成:怎了?沒見過大莊?知道天下第一莊泰莊是在馬裡嗎?
馬裡,不是國外的地名嗎?
知道自己肯定是聽錯了,蔓蔓不敢吱聲,但是,老爺子的問話她是不能不答的,乾脆給老公使個眼色扔去燙手山芋。
在部隊接觸全國各地的兵,蔣衍比媳婦的方言好的不是一丁點,很快回了老爺子的話:「蔓蔓她長在南方,這樣的大山,她是從未見過的。泰山,她學山水畫的,中國有名的秦嶺她不可能不知道。」
陸老爺子睿智的眼,打在了孫女婿的臉,應說蔣大少語言上的風趣與靈機應變,讓人第一印象深刻。
只是,缺了點什麼。
想一想,兒子雖然沒有說,但蔣家,這回來的人裡面,蔣母是不存在的。
女兒家挑選自己想要的老公,不用想都知道,憑自己的感覺第一。對這點,陸老爺子與君爺一樣頗有微詞。
「喜歡大山嗎?」陸老爺子扶了下老花眼鏡,又是問孫女。
有了老公上回的翻譯,蔓蔓知道陸老爺子說的是大山不是大莊,可以朗朗聲回答了:「自然界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天然雕琢的,不能說不美麗,既然都是美麗的東西,怎麼都是喜歡的。」
好個伶牙利嘴,明知道他下句可能問的是與南方的比較,先將了他的口。
孫女聰穎,可薑是他這個老的辣:「照你說來,這個席捲摧毀農莊的颱風,這掩埋了多少人和村莊的泥石流,都是美麗的東西,都是你喜歡的東西了?」
傳說中指揮過千軍萬馬打過越戰的爺爺怎可能是省油的燈?
蔓蔓在心裡頭咂舌頭,輕輕咬了下貝齒:「爺爺說的是。」
一句爺爺說的是,帶足了女兒家的三分嬌羞,哪怕她都沒有故意這麼說,其實不甘不願,然而,女兒家終究是女兒家。
陸老爺子沒有女兒,孫女僅這麼一個,能不聽著稀奇,這樣一股新鮮勁兒,都足以讓老人家對孫女再次心軟了。
「爺爺老了,說的,不是全對的了,至少對於你們這些日新月異的年輕人來講。」老人家的口氣明顯放軟了放柔了,然就此以為老人家說的話都是柔軟的,是異想天開,睿智老眼的鋒利光芒不減半分顏色,審視她那張在南方被養得纖纖細細的芽兒臉,道,「但是,你要記住,這裡,才是你的故鄉,你祖先所在的地方,你要繼承,你要發揚的東西,你要留戀的故土,都在這裡。」
老人家幾句意味很是深長的話,讓蔓蔓的心裡頭若擱了塊鉛石一會兒就沉甸了下來。
陸老爺子早知道她這個孫女與養父家裡的人扯得不乾不淨的,很是不高興,家宴安排在老家,明知孫女走這一趟辛苦,然而,是對她蔓蔓的一次警告和下馬威。
爺孫倆的對話,蔣衍在旁仔細地聽,不敢隨意插嘴。
陸老爺子厲害著呢。
繞過山,前頭忽見一片平坦的山谷,濃濃的鄉村景色,整齊的麥田,新蓋的磚房,屋頂上立著的太陽能接收罩,處處都是蔓蔓從未見過的北方新農村氣象。
不是窮鄉僻野,都足以讓之前只是在想像中的人深感驚奇。
車駛進百戶人家左右的小村時,村口放起了鞭炮。爆竹蹦響,紅衣碎片灑落在車頭車尾,增添喜氣。
車龍,停在陸家老家,只見是一座整修過的在老家基礎上新蓋的三層小磚房,外加一個大院子。
老爺子先下了車,一群人圍擁上來,將老爺子擁簇著進了大院。蔓蔓是在車上閉著眼休息一小會兒,剛是車在山路盤繞,早已攪得她一絲不舒服,車停下來頭都是暈的。
「蔓蔓,我抱你下車。」老公見她不舒服,伸手要來抱她。
四周多少人眼睛瞧著呢。急忙按住老公的手:「我自己走。」
慢慢挪下來身子,已是非常小心,然而這大山裡的氣候早不是自己所想,日頭都挺亮的,風則依然清涼,風頭一刮,噁心上胸。很少孕吐的她,這會兒犯了噁心。
一個人影,這時應是奉了屋裡人的命令,出來瞧他們,見她這幅蒼白的樣子,說:「衍哥,嫂子是很少坐過車暈車吧?趕緊扶她進去躺會兒。我去給嫂子沖碗糖水。」
聽到這句「衍哥」,蔓蔓和蔣衍同時抬起頭。
見的是,一個身穿軍裝的年輕女人,與蔓蔓年紀是差不多的,長得眉清目秀的,鼻子小巧,鵝蛋臉清麗憐人。
「小玥。」
只聽老公一聲驚訝。
蔓蔓的眉頭一小揪:老公認識這個女人?
蔣衍沒有忘記先給媳婦介紹:「我義父的女兒,乾妹妹,名玥,姓蔣。」
蔣玥,蔣中海的女兒。
陸家邀請了蔣玥嗎?怎麼不見蔣中海?
蔣衍也未曾聽說蔣中海要來參加陸家的家宴。
「你怎麼會在這?小玥?」蔣衍問。
蔣玥笑起來,嘴角兩個梨窩明顯,很是漂亮,道:「我爸不知道我調到這裡來採訪陸老將軍。」
蔓蔓記起了兩個小伙子在自己身後嚼的舌根,蔣玥即是那個近來陸老爺子很是喜歡的年輕女記者了。
事實發展符合她想的。
從另一輛車下來的那位秦少,見到蔣玥,溜過來打招呼:「表姐,很久不見了。你還是那麼青春美麗,一點都不像嫁了人。」
「少貧嘴。」蔣玥嬌笑著拿拳頭佯作捶表弟,「什麼青春美麗,我這都快奔三了。」
結婚了的少婦。
蔓蔓看不出來,一隻手抓住老公的手臂,眉頭小揪沒有放。
以為她是身子更不舒服了,蔣衍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真把她攔腰抱了起來,問蔣玥:「哪個屋子是能讓人休息的?」
蔣玥一愣。
蔓蔓整張臉蛋都藏進老公的臂彎裡頭,感覺好多人看著,很不習慣。
「這邊走吧。」蔣玥回了神,道,「老爺子都讓人安排好了。」
蔣玥領著他們夫妻倆進門。
蔣大少抱著媳婦,當著眾人的眼,坦坦蕩蕩走上休息的小樓。
秦少眨了下眼,看這幅場面像不是很習慣。
高大帥推了下他:「看什麼看?人家疼老婆很正常。」
「不是,好像以前看過類似的。」秦少口齒不清,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樣子,卻是讓人反而起了疑心。
姚夫人坐的車到了,剛好攜著兒子到門口,聽到他們倆說的話,問:「怎麼回事?」
「沒有。蔣中校的媳婦好像不舒服,送樓上去了。」高大帥擔心牽扯到自己,搶著說道。
聽到蔓蔓好像不舒服,姚子業壓低帽簷,走在母親前面進了門。
秦少見著若有所思的,說:「她在車上抱著送回來的那件軍大衣,是姚上校的吧?」
橫眉,瞪回他的高大帥,伸手做了個貼他嘴巴膠布的動作:「你少說兩句沒有人會說你什麼。你不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嗎?衣服明明是君爺的,你扯姚爺身上做什麼?」
蔓蔓被老公抱著,兩隻手圈住老公的脖子,結婚以來,老公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這樣抱她,令她無所適從。
耳朵貼在老公熱烘烘的胸口上,彷彿自己那快跳出來的心跳都要緊貼在一塊兒似的。另一邊耳朵,各種各樣看熱鬧的聲音傳過來,讓她不鬧個大紅臉都難。
「別看,別看了。人家少夫少妻,新婚不久,甜蜜期。」
「陸老這回該高興了。孫女嫁了個疼媳婦的好男人。」
「聽說新婚不到半年。」
「這麼好的感情,是陸家訂的親嗎?」
「不是,女方自己找的。」
進到一門裡,門一關,方是甩了那些閒言閒語。
蔓蔓坐在床邊,老公蹲下來,幫她脫鞋。
「我自己來。」沒有被人這樣服侍過,縱使是自己老公都不習慣。
「蔓蔓——」媳婦紅得像番茄的臉蛋,讓蔣衍想起第一天洞房的時刻了,笑不攏嘴。
蔣玥要走出去沖糖水時,回頭看他們兩夫妻笑吟吟互望的樣子,尤其是蔓蔓那張嬌羞到要滴血的臉蛋,讓她忽覺刺目。
吸口氣,往外走,倒是沒有想到迎面走來人,差點撞上。
「她在裡面嗎?」姚爺的聲音在這會兒聽起來有些冷,透過門縫,望到裡面夫妻兩人肩挨肩坐著,明顯不適合進去。
「是。」蔣玥抬頭,對姚爺那張驚艷的俊顏,眸裡同閃過驚艷的一抹光,繼而認不出他是誰,像他這樣俊俏的人兒應是過目不忘才是,問道,「你是——」
「我姓姚。」道完這句,姚爺將門拉上。
姓姚。
跟在陸老爺子身邊已有一小段日子了,蔣玥立馬意會這姓姚說的是哪戶人家。
「姚上校。」這畢恭畢敬的稱呼剛說出口。
姚爺伸出的一根優雅的指頭止住她聲音,僅是交代:「給她沖點糖鹽水,記得,放糖和放鹽。若是她還是吐,暈,來找我。」
剛是張口想應好,姚爺頭也不回的,走下了樓梯。
尋思這姚上校有些奇怪。
聽門裡面,是蔓蔓和蔣衍這對小夫妻在說親密話,蔓蔓一句一句羞答答的聲音傳出來,在她聽來很是刺耳。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吐會暈的人。讓人忍不住猜想蔓蔓剛剛是不是裝的。
咬下唇齒,蔣玥走開,並不是走向廚房去給蔓蔓沖糖鹽水。
小媳婦說沒事了,想坐坐,蔣衍陪媳婦坐了會兒。等了下,不見蔣玥有把糖水送過來,怕是中途被什麼事耽擱了,蔣衍自己要去廚房看看。
「不用了。」蔓蔓拉住老公,看檯子上有熱水壺,道,「我喝點開水就好。糖水我怕膩,反而要吐。」
懷孕的媳婦現在是老大,蔣衍都聽老婆的。老婆說要吃啥,他就給啥。
給老婆倒著開水。
門口,有人把他們的行李送過來。小舅子陸歡緊接而到:「姐,你怎樣了?剛進門,就聽說你『犧牲』了,被姐夫抱了進來。」
喝著老公倒的開水的蔓蔓,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陸歡倒是真心是挺擔心她的,走近來說:「媽和爸要應付客人,忙不過來。但是媽已經派人去找哥了。哥等會兒就到。」
「喝點水,就沒事了。」蔓蔓擱下水杯,盡可能保持住平常的鎮定,吩咐老公,「行李看看有沒有齊?」
夫妻兩人的行李,共是一個拉桿行李箱和一個行李袋,都擱在屋裡的地板上了。
陸歡興致勃勃要幫他們夫妻倆收拾東西,說:「姐,你和姐夫都帶了些什麼?有沒有帶好吃的?」
「好吃的?」蔓蔓笑話起弟弟的貧嘴,「城裡的好吃的,怎能比得上鄉下天然的綠色食品?」
「你別說,姐。」陸歡拍著腿兒很是興奮,形容自己一路進來所見,「我和寶兒在村頭,就看見了牛。再走幾步,雞鴨鵝,豬,都有。母雞帶著一群小雞在村裡村外尋米,我和寶兒都捲起了袖子,想親手去抓幾隻。」
「瞧你眼饞的,你沒有來過老家嗎?」蔓蔓不著邊際地問起弟弟有關老家的事。
「四五年前回來過一次。畢竟咱這老家都不住人了。平日裡,爺爺會派人回來翻修屋子。隨時家裡人想回老家住,那是沒有問題的。」陸歡道,「左鄰右舍,鄉里鄉親的,和爺爺關係好,對咱們這些小輩都挺好的。這村裡,光是姓陸的,就有二十幾戶人家,說起來都是咱們家的親戚。今早上,扮作爺爺迷惑姐姐你的那些老軍人裡面,有一個,就是我們村裡的,同是姓陸,遠親大伯。」
蔓蔓一個字一個字地聽。地生人不熟,多個心眼總是好的。
那頭,蹲在翻開的行李箱旁邊,默默無聲的蔣大少引起了另兩人的注意。
「姐夫?」陸歡湊到姐夫旁邊湊趣,見對方手裡握著一個書畫的筒子,眉眼一笑,「這是你們要送爺爺的禮物吧?我可不可以先看看?」
英眉,向來樂天派無時無刻風流倜儻的眉眼,此刻皺得很深,很愁。
眼看這事情是瞞不過的,拿起書畫筒子,走到媳婦身邊,輕輕撥開那蓋子。
蔓蔓看老公臉色嚴峻,心裡邊都是一懸一懸的,當老公手裡的蓋子撥開,露出那被撕爛了一個口子的字軸時,猛地咬下唇,手心攥緊。
「應該不會是幫我們送行李的人幹的。」蔣衍道。
從車站護送給他們兩人送行李的,都是老爺子的勤務兵,用趾頭想都知道不可能做出這種自毀前程的事。
這事,只能是在火車上發生的。
蔓蔓終於明白為什麼溫浩雪她們在火車上沒有來找她了,其實是來找過的,只是已經給她釀了個大禍不敢再現身而已。
「這是誰幹的?」聽他們兩人說話,同是看到被破壞了的字幅,陸歡氣沖沖道。
現在不是追問誰幹的時候,而是必須在家宴開始之前,在要送老人家禮物之前,先馬上尋到補救的法子。畢竟不管是誰幹的都好,他們沒有保管好自己的物品,也有責任在。老爺子可不會因為這個收了她這份已被損壞的禮物。
「我想,早聞老人家是個風雅之人,說不定老人家是帶了文房四寶過來的。可以私下借一用。」蔣衍能想到的第一個主意,即是重新畫一幅。
然很快被蔓蔓否決了:「不成。能畫,但是不能裝裱。沒有裝裱過的字畫,是不能送人的。」
裝裱需要的一些特殊工具,在這簡陋的鄉村裡頭是不可能有的。
陸歡站在他們身旁,跟他們一塊發愁。
一時,心裡急,這麼想,是想不出好主意的。好在家宴並非當日開席。這兩天要等所有賓客來齊。比如白家,坐的是飛機和汽車,沒有那麼快來到。
不久,門前熙熙攘攘,是一些阿姨嬸娘,鄉里鄉外的,都來串門子看新奇了。
專門來瞅她這個流落在外多年方是認回來的陸家孫女的稀奇。
這麼多婦人湧進來,一個個都七嘴八舌的,俐齒伶牙不饒人的,陸歡想擋都擋不住。
蔓蔓和蔣衍,立馬成了動物園裡被圍觀的稀有動物。
「你覺不覺得她長得像陸老?」
「剛才遠遠看著不像,現在近距離看,她這眉毛,挺像她媽的。」
「你瞧,她都不說話的,被我們說都不說話,穩穩重重的性子,是像陸老。陸老也是不喜歡說話的。」
蔓蔓在心裡腹誹:她這哪裡是不想說話,是一張口說不過你們百張口,不如算了省了這氣力。
「像她媽有一點,像她爸有一點,像陸老有一點。合計這回找的孫女是沒有錯了的。」
「我剛來的路上聽人家說,她在車站,不用見到她爺爺的面,都能感覺到陸老在哪裡。」
「哎,真神了。真是親閨女才有的心有靈犀,豈不把老人家樂死了。」
蔓蔓在心裡頭汗:心有靈犀?恐怕老人家自己都不信,她這只不過是和老人家鬥智鬥勇罷了。
眾人將她說的那麼神,真讓人狂汗。
婦人舌長,說完她,開始說她老公蔣衍同志了,連帶小不點陸歡都不放過。
「這媳婦找的老公挺俊的,一看即是一表人才。」
「聽說,是沒回陸家前她自己找的。」
從英俊瀟灑的蔣大少,對比蔓蔓鼻樑那副丑眼鏡框,都是驚奇。
「我早聽說城裡人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好草插在土堆裡,看起來一點都沒有錯。」
蔓蔓倒:可憐自己老公插在她這個土堆上了。
耳聽老公在自己身邊暗地裡可能笑抽了肚子裡的腸子。
頓然給老公一個白眼。
對此,蔣大少貼在媳婦耳畔,情意綿綿:「是你這朵鮮花插在我這個牛糞上了。」
指頭往老公大腿上一掐,眸子裡卻蓋不住嬌羞:少貧嘴!
陸歡聽著不高興,哼哼這群亂嚼舌根的婦人們:「你們懂得什麼叫秀外慧中,懂得什麼叫蕙質蘭心嗎?」
一個大嬸走出來,臉皮不怕不夠厚,說:「我們沒進過城裡讀書,不懂成語。要說讀書人多,當然還是你們陸家。」
和這群人說話,簡直是雞同鴨講,陸歡都能氣得七孔出血。
所以說,和這群人說話,不能講藝術,只能說直白,越白越好。
君爺一到,這個白的程度是天上降下來一道霹靂的白光,斬殺無數。
「不是暈著嗎?讓這麼多人進到病人屋子裡,是怎麼幹事的?!」
冷聲,代表雷鳴閃電,辟里啪啦,在屋子裡炸開。
明著像是訓斥弟弟,實則是炮轟這群長舌婦。
婦人們光是看君爺那張誰都不買賬的冰顏,無不氣促的,慌慌張張向蔓蔓告辭。
過會兒,這屋裡總算是清淨了。
但不代表蔓蔓的兩耳根子能清淨了。
「你自己明知你自己身子不舒服,為什麼不躺下來休息?」君爺是奉了母親命令專程來看她這個暈車病人的,結果這病人沒有病人一點樣子。
「哥,是那群人來擾姐姐——」陸歡這為姐姐辯解的話沒有說完,大哥一記厲害的冷目,令他剎然而止。
「我都沒有說你。拎個行李拎那麼久。既然你想呆在這,一點責任都沒有盡到。你今年都幾歲了,還像個孩子一樣?」
好吧,她蔓蔓是比較寵弟弟,不惜與大哥對上:「別說他。那些人,哪是他能擋得住的?輩分在那裡擱著呢,你這是讓他難做。」
冰眸望回她,磨著牙:「不暈了?還是從頭到尾都不暈?」
「下車的時候有點不適應,現在好了。」蔓蔓吐的是實話。
想必妹婿抱妹妹進來轟轟烈烈的場面,君爺也有所聞,在妹婿那張類似乖巧的臉上瞥一目:「讓她早點休息。昨夜裡在火車上她肯定沒能睡好。今天若有什麼事,我這邊都會替你們擋著。」
「我知道了,大哥。」蔣衍答道。
「離開飯時間還早,給她先弄點糖水。」君爺吩咐。
「已經有人幫我們去廚房拿了。」蔓蔓搶著說。
「拿到現在?」陸歡想著自己到這裡都有許久了,都不見有人端糖水過來。
「小玥——她可能是中途被什麼阻礙了。我去廚房吧。」蔣衍說完小玥這兩個字,忽覺哪裡不妥,改了口。
然小玥兩個字,已足以讓其他人留意。
等蔣大少離開,陸歡問:「小玥是誰?」
「爺爺身邊的記者。」蔓蔓低頭看著衣擺。
「我是問,姐夫怎麼叫人家小玥?」聽這人名,都應該是女的吧。
見她不答話,君爺的大掌心在弟弟頭上一揉,讓弟弟閉口。
蔓蔓承認自己是小心眼,很是私心,或許老公看不出來,但她蔓蔓能看得到,那女人看著她老公的眼光並不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