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之彌與十名護法弟子組成紅蓮陣強闖下山,廣印督帥三十六名羅漢堂弟子攔截。經過一ri一夜的苦戰,見眾弟子始終戰不下千葉之彌,廣印只得親自加入戰團。有他纏住千葉之彌,十名紅蓮法衛不到半個時辰就盡數被擒。又兩個時辰後,千葉之彌情知以寡難以敵眾,再打下去萬難討到好,便主動提出罷戰,聽由大慈悲寺落。
制服了千葉之彌,大慈悲寺上下殊無半分喜意。若來的是方天戈,怕是盡出廣字輩眾僧,也未必攔得住!千葉之彌身為紅蓮宗席座主,被困龍山,方天戈絕不會甘休,怕是不ri就會親自前來拜山索人。到那時,一場大戰是避免不了的。是以闔寺上下皆繃緊了神經,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見前來拜山的並不是方天戈,而是紅蓮堂護法尊王班師古後,廣字輩眾僧莫不大大鬆了口氣。按千葉之彌的旨令,限班師古親率人馬於三日內剿滅鐵劍谷,不然提頭來見。如今已過了兩日,班師古卻來到了龍山,自然無法分身前來剿滅鐵劍谷,這也說明千葉之彌當眾下達的旨令沒有得到有效的執行,鐵劍谷是倖免於難了。再喜的是,班師古必不敢主動抗逆千葉之彌的旨令,定是奏稟了方天戈之後,奉命趕來龍山索人的,由此可以看出,方天戈並不想藉機將事情鬧大,以免掀起大戰。
廣慧便命先將班師古安置於知客院,他隨後便來接見。又與眾廣字輩座、長老商議了應對之策,這才勿勿去了。
大慈悲寺與紅蓮宗間的恩怨山高海深,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只是近三百年來,紅蓮宗為著通天鑒將矛頭指著了玄武宮,兩派才稍有些緩和。自打大慈悲寺建寺以來,有七任方丈死於紅蓮宗之手,各院座、門下弟子已是難以計數。紅蓮宗有四任宗主最後在大慈悲寺剃度為僧,遁入空門,另有五任死於大慈悲寺手中,餘者如堂主、護法等大小頭目,也都記不清有多少了。短則十數年,長則不過百年,兩派必然會爆一場大戰,攪得整個修行界都難以安寧。三百年來,兩派之間爆的最大規模的衝突還是數月前江州慧泉寺的那一戰,紅蓮宗雖折損了兩名護法和數十名弟子,但大慈悲寺卻死了一名廣字輩長老和近百名弟子,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此番千葉之彌趕來龍山,本是信心滿滿,自認為兩派之間恩怨再重,他也能夠全身而退。按他制訂的計劃,縱然得不到龍鱗,也會攪得大慈悲寺自顧不暇,到時是渾水摸魚,還是從容離去,都不必看大慈悲寺的臉色。卻不想白象當眾掌斃了關天養,不但消彌了這場眼看就要爆的大劫難,還將他的計劃徹底破壞。如此一來,主動權就落在了大慈悲寺手裡,千葉之彌挖苦心思設計的一系列後續計劃都難以實行。最沒想到的是,堂堂紅蓮宗席座主,竟就這樣失陷在了大慈悲寺。
千葉之彌威名震動修行界已近兩百年,素以狂傲凶悍著稱,但與他交過手的都知道是一個極富智計的不世人物。此次失陷,乍一看上去倒成了慧泉寺一役後,他自動送上大慈悲寺去請罪的,當真是愚不可及。可仔細一深究,就會現這裡面的變故著實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便是神仙怕也算不到白象會當場一掌斃了關天養了——千葉之彌失陷,也就不足為怪了。
先是龍鱗,後是通天鑒,前者為千年罕見的異寶,是煉製仙器的必須材料,珍貴難當;後者是遺落人間的神器,擁有莫測之威力。不論是得到哪一樣,都會極大地提升修為,使之距離飛昇成仙更近一步。偏這兩樣東西都與關天養有了關聯,甚至於他成了找到這兩樣東西的關鍵。在利yu的驅使之下,關天養自然也就成了眾矢之的,成為所有妄想得到龍鱗,妄想得到神器,妄想飛昇成仙者獵取的目標。白象將他一掌斃了,無異於一掌毀了尋找二者的關鍵,也毀了千葉之彌的整個計劃。
也只有白象這樣心中無利yu雜念的人才能一眼洞悉關鍵,也只有他才能不顧自身的安危和利益,以掌斃關天養的方式息彌了一切的爭端和陰謀。若無大智慧與大定力,絕對做不到的。
饒是如此,大慈悲寺依舊擔憂紅蓮宗惱羞成怒,率眾攻山。畢竟大慈悲寺當下主要的精力都要放到修復九星元陽鎖和預防封印破裂上來,一旦與紅蓮宗生戰爭,損失過重,到時鬼魔破印而出,一場更可怕的浩劫將降臨人間,那就不是犧牲一寺一廟就能夠挽得回來的。
廣慧在去知客院的路上,一直在想著如何應對班師古。千葉之彌已經控制在了手裡,肯定不可能放。不但現在不能放,以後也不能放。可他也知道千葉之彌對於紅蓮宗不比別人,方天戈絕對不會就此罷休。若是紅蓮宗以別的作為要挾來交換千葉之彌,或是攻山搶人,那又該如何呢?還沒想出個名堂,隨侍弟子提醒已到了知客院。
到了東邊來儀殿外,道淨忙迎了上來,說班師古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廣慧眼神幽幽的,只是淡淡地哼了一聲,便命道淨退了下去,強堆起滿臉的笑容,大步走進了殿去。
班師古與一名隨從站起身來,長揖不拜,口稱:「聖教弟子班師古見過監寺大師!」
廣慧也懶得與班師古計較禮儀上的問題,起手合什,「班施主客氣了,請坐!」本以為班師古會率先開口要人,不想落座之後,班師古一聲不吭,沉默得教廣慧納悶異常。「班施主此來,不知所為何事?」
班師古輕咳一聲,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交由隨從呈到了廣慧手裡,「敝宗方教主命在下將這封書信轉交貴寺方丈白象神僧。在下深知白象神僧已多年不見外客,是以只得請監寺大師轉交了!」
廣慧宣了聲佛號,「白象師伯已經卸任方丈之職,暫由貧僧代掌!」
班師古滿臉的錯愕,「這,這,這是怎麼回事?」顯是還沒有聽說白象已經當眾將鎮寺三寶轉交廣慧的事。
廣慧也懶得多作解釋,只說:「敝寺隨後自有公告布!」便拆開書信,當場看了起來。
打頭寫著『經蓮聖教弟子方天戈致大慈悲寺釋子白象大和尚』,接下來便是內容,只有短短的三句話『大和尚該當知道,目下局勢動盪,稍有不慎便將引一場空前浩劫。貴寺為正道支柱,我教為魔道之宗,該當和衷共濟,方不至於天傾地覆。大和尚三思!』,末了也沒有落款,看著要多怪異有多怪異。
沉吟了片刻,廣慧便問:「不知班施主還有何賜教?」
班師古道:「不敢。敝宗方教主有令旨,要在下討得方丈大師的回信。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廣慧心下納悶之極,暗道:「這封信著實莫名其妙得很,教我怎麼回呢?若是不回……這不回怕也是不行的。方老魔極重威儀面子,我甫一接任方丈便將他的親筆書信置之不理,怕是會為本寺招來極大的麻煩。再者這封信是寫給白象師伯的,還是請他裁決為上!」將信疊好交到隨侍弟子手裡,合什道:「既是如此,就請班施主稍待一兩日!」叫進了道淨,當著班師古的面交待要好生款待,這才匆匆去了。
藏經閣是建在大佛腹內的,共有十層,每一層都珍藏著若干的佛經古籍。廣慧趕到時,藏經閣座白龍剛為白象用完了藥,就親自迎了出來,稽手一禮,「方丈駕到,不知有何要事!」
廣慧忙還禮,「弟子參見大師伯。不知白象師伯的傷勢可好些了?」
若是關天養在此,定然會奇怪:這個看上去年歲與他差不多的少年僧人怎麼可能是藏經閣的座,大慈悲寺白字輩排行第一的高僧大德?
從外表來看,白龍確實與十多歲的少年僧人沒有任何的區別,唯獨眼裡溫潤和厚、包容智慧的光華絕不是十多歲的少年能夠擁有的。與關天養一樣,白龍身量不滿七尺,略顯瘦弱,但精神極好,不論何人看著他,總能感受到洋洋的明意,恍若經歷了漫長的寒冬,終於迎來日和暖的陽光,說不出的舒服。說起話來,聲量清脆,有如銅鈴搖曳,匡匡當當,悠揚動聽。
「已無大礙!」白龍將廣慧讓入閣內小廳,廣思奉上茶來。廣慧取出方天戈的書信呈上,「大師伯請看,這是紅蓮宗宗主方天戈寫給白象師伯的親筆信,著護法班師古送來的!」
白龍展開信看了,旋就笑道:「這個方天戈還像當年一樣特立獨行。」將信遞還給廣慧,「不知方丈是什麼意思?」
廣慧道:「班師古眼下正候在知客院等著回信。依弟子之見,不回親筆書信,只回個口信!」
「口信?」白龍似有些不解。
「若是回復親筆書信,不免顯得本寺太過於忌憚他方天戈了。若是不回,又未免太過於失禮,傳將出去落人笑話。是以弟子覺得只回口信為上!」
「這口信又該如何回呢?」
「弟子正是有些躊躇,這才前來請教大師伯和白象師伯!」
白龍沉吟不語。廣慧便以為他不贊同,心下也就越的犯難,「不知大師伯以為如何措置更為得當?」
白龍展顏一笑,「這封信看似只有兩三句話,其實含義深遠,須得細細推敲。若是貿然回復,驢頭不對馬嘴,那才落人笑話。」
廣慧何嘗沒有看出信裡別藏深意呢?可是在來藏經閣的路上,他幾回思量,也沒有品透其中的關鍵,這才越的犯難。白龍這番話無疑說到他心上去了,頓時點頭道:「大師伯所言何嘗不是?只是信中語焉不詳,如何回復,才能對得上這馬嘴呢?」
白龍搖頭笑道:「我倒是不通得很……」正說到這裡,一臉倦色的白象走了出來。廣慧雖已暫代方丈之職,但白象畢竟是師伯,他也得站起身來行禮。落座之後,白象看了書信,便歎起了氣來,神情很是凝重。
廣慧頗覺驚異,「師伯可是有犯難之處?」
白象道:「你到底是沒有跟方天戈打過交道,也難怪看不懂他的信。這封信雖只有兩句話,所表達的意思卻複雜得很。『目下局勢動盪,稍有不慎便將引一場空前浩劫』指的就是龍鱗與通天鑒之爭了,他這是在借題揮,指明當下局勢不穩得很,各方博弈,本寺也是萬不能置身事外的。數千年來,本寺與紅蓮宗互為攻伐,死傷不知凡幾,仇怨結得可謂是山高海深。而每一次攻伐,都致使修行界動盪不安,許多門派都卷將進來,最終又都避免不了兩敗俱傷。眼下局勢危若累卵,我們兩派若再起紛爭,當真就會天傾地覆,別說是十餘萬修行者難逃大劫,便是普通百姓也會受到波及。信中雖一字未有提及,卻是句句皆要本寺放了千葉之彌,要不然方天戈就會盡起紅蓮宗前來相攻……師兄,你怎麼看的?」
白龍歎了口氣,「我真想不明白,方天戈是哪來的底氣?近三百年來,紅蓮宗與玄武宮惡戰了多少回,折損了多少精銳?拿什麼來跟我們叫板呢?」
廣慧實在不曾料想到只有短短兩三句話的信裡竟藏著這許多文章,不免對這個從未會過面的大魔頭生出幾許佩服之心了,「兩位師伯,依弟子之見,千葉之彌還是不要放好!」
白龍搖頭不語。白象蹙著眉頭,「方丈就不擔心紅蓮宗盡起攻寺麼?」
廣慧道:「弟子當然擔心。不過據弟子看來,方天戈此舉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如大師伯所言,紅蓮宗近三百年來與玄武宮相爭不下,元氣大傷,又哪來的實力攻寺?」
白象苦笑道:「你是有所不知。普天之下誰都有可能玩虛張聲勢的把戲,唯獨方天戈不會!」
「為什麼?」廣慧大為詫異,實在想不透白象為何如此肯定。
白象深歎了口氣,看著白龍,「師兄,此事素為本事機密,極少人知曉。廣慧已暫代方丈,也該是告訴他的時候了!」
廣慧一聽這話便知後面藏著極深的內情,心下不由得一凜,長長的白眉也為之聳動。
白龍輕宣了聲佛號,道:「方丈有所不知,白象師弟之所以如此肯定,只因我們與此人一起生活了將近三百年時間,對他的個性極為瞭解。」
廣慧大駭,「這,大師伯……」一時間他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白龍擺了擺手,示意廣慧不要插話。他那略顯蒼白的臉色泛起了一陣異樣的紅暈,也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久違的憤怒。「方天戈出生在龍山腳下一個普通的獵人家裡,天性聰慧,勤奮好學。在他九歲那年,因追獵一隻獐子誤入山中,迷失了道路。當時天色已黑,山中野獸又多,一個九歲的孩子幾乎是難以存活的。不想師父遊歷歸來,正遇見了將要落入狼口的方天戈,將他救了下來。此子識得師父是寺中僧人,當場就下跪請求師父收錄。師父見他雖只有九歲,說起話來卻頭頭是道,很有想法,且骨骼清奇,天質極佳,就當場答允了。」
聽到這裡,廣慧才知道凶名著於天下的大魔王方天戈竟然是大慈悲寺門下,若非講述者是白龍,藏經閣的座,他是萬萬不敢相信的。任他修持精深,也是駭得額上滲出了一片細汗。
「方天戈拜在師父座下後,獲賜法號白正。師父說他太過聰慧,生性又過於跳脫,若不行於正道,怕是會為禍天下,是以將『正』字賜予了他,要他時時不忘。此後的兩百多年裡,我們天天都呆在一起,幾乎沒有分離過。眾師兄弟裡,除了我之外,便數他的修為進境最快,還不到一百二十年他就已經結成佛果,進入了難勝境界。」
所謂『結成佛果,進入難勝境界』,大致相當於道家所說的丹碎嬰成。佛道分際巨大,很多相同的東西,稱謂卻有著極大的差別。大慈悲寺的修行之法源出道家,又融合了兩家之長,較純正的道家修行之法已大為迥異,各類術語都是摘自佛門經典,對於不熟悉佛經的人而言,甚為艱深難懂。
就修為境界而言,道家分為十境三十期,佛家分為十地三十階,分別是歡喜、離垢、光、焰慧、難勝、現前、遠行、不動、善慧、法雲。焰慧地對應金丹境,難勝地對應元嬰境,法雲地對應大乘境。
一般而言,兩百年內丹碎嬰成或是進入難勝地已經是天資極為聰慧之輩了,甚為罕見。一百五十年以內者,絕對稱得上是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方天戈只用了不到一百二十年時間,可見其才智群,天資卓絕。當然,相形之下,白龍無疑更嚇人,他只用了不到百年的時間便進入了難勝境界,方天戈的進境也就算不得什麼了。廣慧也是深知這一點,所以雖然驚奇,卻不覺得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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