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每次出任務,宋奕總會不厭其煩地叮囑:任務能不能完成尚在其次,能保全性命,活著回來才最重要。此後又是楊縱也這般說,杜友逢、李延極也都這般說。聽得多了,他反而越發的糊塗,總覺得自己無法理解這些修行了六七百年的前輩高人們的想法。古語不是有雲,生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麼?與其蠅營狗苟地活著,還不若壯烈一死呢。可此時此刻想來,自己若真的一番壯烈了,又能換來什麼?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命是自己的,只有活著,才能得以延續,命運也只有在活著中才能被改變,今日窩囊,明日也未必窩囊。若是為求壯烈,就此一死,那就什麼都結束了。
活著,真的很重要,甚至比尊嚴,比仇怨都重要。
想到以前幾番不惜性命的胡為,心下頓時生出無限的後怕和悔恨來,暗暗發誓,從今而後絕不再蠻幹了。
顏憶白見他不語,眼裡卻儘是晶瑩淚光,本想取笑兩句的,但見他神情莊嚴肅穆,又哪裡說得出口?便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關天養沉吟了半晌,道:「還沒想好,總之得幹點什麼才行!」
顏憶白忙道:「那你可得帶上我一起!」
關天養點頭笑道:「好,帶上你一起!」
顏憶白又道:「以後你不管上哪都得帶著我!」
關天養回過頭來看著她,搖頭道:「那不行。若是我娶了老婆你還跟著麼?」
顏憶白奇道:「娶老婆?你有對象了麼?」
關天養嘿嘿地笑道:「是不是看不出來?」
顏憶白又是好奇又是歡喜,拉著他問道:「誰呀?是誰呀?我認識麼?」她長這麼大,從不曾下過千陽山,之所以問上這麼一句,以為關天養的意中人乃是重極門下弟子。
關天養一想起杜若那嬌俏的倩影,心下不免一蕩,臉上也微微泛起了紅暈,道:「她……我也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但應該聽過!」
「聽過?」顏憶白斜托著香腮,眼波流轉,「我怎麼猜得到呢?你總得先告訴我是哪位師叔的門下吧?」
關天養搖頭道:「不,不是重極門的。」
顏憶白又好氣又好笑,道:「那我就不識得了!」
關天養瞟了她一眼,道:「她是小蓬萊的……」原來伶俐的口齒頓時變得有些打結,本想直接說出杜若的名字,可兩個字已經溜到了嘴邊,又生生地嚥了回去,自個兒慢慢地品嚼著,覺得意味無窮。
「呀……」顏憶白跳了起來,道:「不會,不會是關姐姐吧?」
關天養差點一頭栽倒,甕聲道:「你混說什麼?那是我姐姐,可不是對象!」
顏憶白失望地哦了一聲,滿臉的歉然,念頭一轉,當即驚叫道:「我知道了,是阿若!肯定是阿若!對不對?」
關天養竟嘿嘿地笑起來,頗不好意思地道:「這回,這回你猜對了!」
顏憶白就好似發現了奇珍異寶,說不出的興奮,死死地把著關天養的臂膀,問道:「快說,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
縱顏憶白離他如此之近,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幽幽也時不時地襲入鼻翼,關天養的心下也不曾生出半分的雜念,腦子裡已然被杜若的音容笑貌填得滿滿噹噹的,誰也容不下了。見顏憶白這般好奇,他反倒將脖子一揚,哼了一聲道:「這你可管不著。」見顏憶白還要問,就忙道:「我可先得提醒你一下,我帶著你下山是帶你一起歷練,還有就是你得幫我打工!知道麼?」
顏憶白渾沒有覺察到關天養是在借此事轉移話題,反而滿心納悶地問:「幫你打工?為什麼呀?」
關天養大聲道:「什麼為什麼?你會煉法寶,而我正需要一個會煉法寶的,自然就是你了。不過你放心,我會給你開工錢的!」說著,嘿嘿地笑了起來。
顏憶白使勁地白了他一眼,將他的手臂甩開,哼了一聲道:「誰稀罕你的工錢了?」
關天養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你稀不稀罕是一回事,我開不開又是一回事。你雖然腦子裡缺根筋,但我可不能佔你便宜不是?」一想到『佔你便宜』四字有歧義,忙笑了起來,收回了手,說:「我沒別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顏憶白根本沒想到那頭去,滿不在乎地道:「你才缺根筋呢!只要你帶著我下山,讓我幹什麼都行。前提是要我會做的!」見關天養上下打量著自己,眼神分明有些怪怪地,就嘻嘻地一笑,原地轉起了圈來,月白色的紗裙隨風起揚,縹縹緲緲,有若天上的仙子謫降凡塵一般,美得如夢似幻。她道:「你看我漂亮麼?」
關天養先是一呆,旋就呵呵地笑道:「嗯……臉蛋不錯,身材也好,漂亮,真的很漂亮……」才說到這裡,就哎喲叫了一聲,顏憶白驚問怎麼了,他道:「你這麼漂亮,以後天天跟著我,萬一被杜姑娘誤會我對你有意思,那豈不就糟了?」
顏憶白呵呵地笑道:「那不正好?你就娶我,不用娶阿若了。」
關天養扁起嘴來,滿臉的不屑,道:「那不行,我這輩子非杜姑娘不娶!」
顏憶白頓時不樂了,斂了笑容,嘟起嘴道:「那就把我也娶了去不就行了?男人麼,誰不希望自己娶一堆漂亮老婆!」說著,又格格地笑了起來。
關天養滿臉黑線,道:「那你去找有這方面愛好的男人!」
顏憶白的臉色好似五月的天,說變就變,當即就yin了下來。怔怔地看著關天養良久,突地悠悠歎道:「唉,真沒想到像我這樣天生麗質,美若天仙的少女竟然沒人要……」
關天養捂著腹部,滿臉的痛苦,道:「天生麗質?美若天仙?我吐……」
「吐什麼呢?」關卿雲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大老遠都聽見你倆在爭什麼呢!」
顏憶白喜道:「關姐姐……」跑過去拉住關卿雲道:「你怎麼來了?」
關卿雲道:「我來找天養,蘇道兄說你們往這邊來了。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顏憶白笑問道:「關姐姐,關大哥說阿若是他的對象,是不是真的?」
關卿雲掩嘴笑道:「你們就在說這個麼?」分明覺得很是好奇。
關天養頓時覺得面皮有些發燒,道:「她問我有沒有對象,我就告訴她,嗯,那個……」頓時閃爍其詞起來。
顏憶白見他窘迫如此,越發的樂了,笑道:「你還不好意思了麼?關姐姐,我要他娶我,他說他有了對象。我說有對象又怎樣了,娶兩個不可以麼?關姐姐,你說是不是?」
關卿雲驚道:「你想嫁給他?」滿臉的錯愕,看了看顏憶白,又看著關天養,渾不敢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顏憶白見關卿雲驚恐,關天養尷尬,當即大笑了起來,道:「關姐姐,你還當真了呀?我說著玩的!」
關卿雲這才沒好氣地一歎,下死勁地白了顏憶白一眼,又瞅了瞅關天養,道:「這話可不能讓阿若聽了去,要不然她可會當真。」然後對關天養道:「天養,真看不出來,你還這麼有魅力?」也抿嘴直笑。
關天養忙道:「姐姐,她這人腦子裡就缺根筋,你聽她胡扯做什麼?」
關卿雲笑道:「這事可真說不準,萬一哪天成真的了呢?」
顏憶白還唯恐天下不亂,又道:「是呀,關大哥,萬一我也喜歡上你了,你會怎麼辦?」
關天養橫了她一眼,道:「怎麼辦?踢你一腳的辦!是你自己找罪受,與我什麼相干!」
顏憶白冷哼一聲道:「你這人好不懂得憐香惜玉!」
關卿雲道:「好了,你們先別扯了。天養,你來,我有話跟你說。小白,你先去集賢宮等等,說完話我就送他過來!」
顏憶白撅起嘴道:「你們要說什麼呀,為什麼要把我支開?」
關卿雲頗有些無奈地道:「你要是想聽,那就來吧!」
顏憶白一跺腳,滿臉地不悅,道:「關姐姐,你不會也喜歡上關大哥了吧?」
關卿雲一愣,尚沒有反應過來,顏憶白就哈哈笑著跑了。她這才歎了一口氣,道:「這丫頭,總是瘋瘋癲癲的!」
關天養好奇地問道:「她總是這樣麼?」
關卿雲笑道:「是呀,千陽山上下誰不知道?天養,這些天你就和她在一起麼?」
關天養點頭道:「對,也幸得有她在,我才沒有無聊死。姐姐,你有什麼事麼?」
關卿雲停下腳下,靜靜地看著關天養,柔聲道:「你先告訴我,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她?」關天養滿臉的驚恐,道:「這,怎麼可能?」
關卿雲一辨神色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當即笑道:「看你,嚇成什麼樣了?我就不能玩笑一回麼?」
關天養苦笑道:「萬一你當真了,我可,我可……哎!」
「怕我在阿若面前告狀?」
「我是怕她誤聽了謠言傷心!」
關卿雲見他這般有心,心下說不出的感動還是酸澀。想著自己為了那人什麼都願意付出了,到頭來卻……心下一酸,就忍不住想哭。見關天養愣愣地盯著自己,忙裝作捋頭髮,低下了頭去,笑道:「放心吧,我不會亂嚼舌根子的。」這才牽起關天養的手道:「走,我們去那邊坐坐!」
關天養分明感受出關卿雲滿懷心事,沉重得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就問道:「姐姐,你有什麼事麼?」
關卿雲笑了笑,又搖了搖頭,輕輕一笑,有若倏然綻放的曇花,說不出的幽靜嫻雅。關天養何曾見過她這般,心下頓時湧起一股子暖流,怔怔地暗道:「姐姐原來這般的文靜柔美……」關卿雲見他愣愣地盯著自己,眼裡儘是異彩,伸出手指在他額上一戳,嗔道:「發什麼呆呢?都快成鵝了!」關天養臉一紅,連說沒什麼。關卿雲倒也沒有追問,而是柔聲問道:「天養,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關天養啊了一聲,將思路慢慢地理清,道:「這……還沒個具體打算,初步想法是開個錢莊!」
「錢莊?」關卿雲愕然道:「為什麼要開錢莊呀?」
「我聽李前輩說,修行界的中小門派發展非常受限制,最大的原因就是晶玉不足。我打算把這些晶玉拿去貸款給他們,支持他們發展。這樣他們得益,我也得利!」
「你竟有這樣的想法?」關卿雲驚詫之餘又覺得好笑,但見關天養神情鄭重,渾沒有半分說笑的意思,這才忍住了。
關天養見她滿臉的不以為然,便知她對自己這個想法不太認同,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姐姐,你說這樣好不好?」
關卿雲沉吟道:「你的錢總是有限的,貸完了之後又怎麼辦?」
關天養笑道:「我當然還會賺錢了?再說,利息也可以周轉使用不是?」
關卿雲想了想,似笑非笑地道:「照這麼說來,似乎還不錯?」
關天養是滿心的得意,笑道:「那你要不要來參上一股?」
關卿雲搖頭道:「我可沒錢。」說著,悠悠地歎了口氣,滿腹的心事盡寫在了臉上,欲說還休。
關天養很是驚奇,問道:「姐姐,你到底怎麼了?長吁短歎的……」
關卿雲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強笑道:「我這就要回島了,也不知,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你……」
關天養大為震駭,臉色刷地一下盡白了下來,道:「這話怎麼說的?姐姐,我不明白!」
關卿雲唉地一聲歎道:「最近幾天我老是感覺元神莫名其妙地震動,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什麼事,還是別有原因……」雙眼直視著關天養,眉宇間儘是憂忡之色。
「元神震動?」關天養先是一駭,將【紫府元陽真經】在腦子裡默了一遍,心下頓時一亮,喜道:「莫不是要丹碎嬰成了?」
關天養這番話可不是無的放矢。關卿雲雖然只修行了一百五十餘年,但結成金丹已有一輪甲子,身為小蓬萊首徒,修為精深,也遠非一般的金丹境界修行者可比。往往有天資聰穎,福緣深厚的修行者在修行不到百年就丹碎嬰成,渡過了小天劫。丹元嬰成之前,最明顯的徵兆就是元神震動,金丹持續消耗大量靈力,是以關天養才會有此一說。
關卿雲搖了搖頭,神情越發的沉重起來,道:「怎麼可能?我修行不過一百五十三年,結成金丹也才一輪甲子。按修為進境來推算,至多也就金丹中境,離丹碎嬰成還早得很!」
關天養見她說得這般肯定,心下不由納悶了起來。他也深知修行者有一樁說不清、道不明的特異本領,一旦有修為將有所突破或是危機降臨,元神就會莫名其妙地震動。若說關卿雲不是要突破金丹境界的話,那極有可能是元神在向她告警,提示她有危機可能降臨。想到這樣,他心下頓時一驚,失聲道:「姐姐,你是不是結過仇家?」
關卿雲看了他一眼,無所謂地一笑,道:「誰沒有幾個仇家呢?畢竟修行界磕磕碰碰的事也少不了的!」
關天養眉頭擰得越發的緊了,憂心忡忡地道:「元神震動,會不會是預示有仇家要找上門來?」
關卿雲又搖起了頭,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仇家上門是一種像刀扎、針刺、冰凍、火燎般的感覺,讓人焦躁難安。而我現在的感覺是心驚肉跳,好似,好似眼睜睜地看著身邊什麼人要掉下陷阱,自己卻無能為力似的……」言至於此,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當即住了口,幽幽地沉思了起來。
關天養心下一震,這才明白關卿雲是在擔心他會出事。心下既是溫暖又是感動,哦了一聲,笑道:「姐姐,你是在擔心我麼?」
關卿雲看著他,眼裡儘是脈脈的關切之色。伸出手來,輕輕地摸了摸關天養的面頰,見關天養笑得堅毅,笑得傲氣衝霄,儼然一副什麼都不怕的樣子,幽幽一歎,道:「其實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擔心你……從去年到現在,你身上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些,綜合種種跡象看來,你確實最教人擔心!」
關天養卻是不以為然,感慨無限地歎了一聲,仰望著在天明月,道:「這大半年來,我確實把別人一輩子都經歷不了的事都經歷了,離奇得現在回想起來也不敢相信是真的。不過眼下龍鱗我也賣出去了,剩下的就等著數錢,別的事也都跟我沒了關係。難不成有人得不到龍鱗,就想來搶錢麼?」說罷,哈哈地笑了起來。
關卿雲見關天養滿臉的俏皮,伸指在他腦門一戳,無奈地道:「你呀你,就不能jing醒點麼?」
關天養笑道:「禍水已經到了蜀山派手裡,不關我事。誰還想搶龍鱗,找蜀山派的麻煩去吧!」將手一拍,衣服一抖,做出一副兩袖清風,身無所長的樣子,「你說,我還有什麼值得他們打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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