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一副瞭然於胸的神情,關天養心下一凜,暗道:「難道他似什麼都知道?這也難怪,九夏城原就是玄武宮的地盤,風吹草動沒有他們不清楚的道理……」
「正是這樣。真要論較起來,背後的那些恩怨都與我們扯不上關係的,只是天養接下了知真齋和天下樓,人家就認定我們深涉事中,便趁亂將我那未婚妻子綁架了,yu以要挾。我們幾番尋找,都不知其下落,實在是憂又懼又無可奈何。」
梁師曾是何等精明之輩?且不要說陳朔的說辭語焉不詳,破綻百出,便是編得滴水不漏,也絕瞞不過他。關天養正想著梁師曾到底會不會採信之時,若不採信,又該如何應對之時,就聽他道:「我正準備去一趟烏蓬山,會會那一眾散修,二位小友可有興趣隨我走上一趟?若是見著南華老仙,我也可以替二位說上兩句話。普通人間的恩怨有普通人的解決之道,修行者又有修行者的解決之道,還是不要混淆得好!」
陳朔看著關天養,關天養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既有真人出面替我等主持公道,那是再好不過了。」
梁師曾站起身來,道:「宜早不宜遲,現在我們就出發吧!」
門外,林緯文和幾名玄武宮弟子已經作好了準備,守真卻不在其中。
梁師真掐動印訣,說道:「走吧!」
關天養頓覺清風拂體,冉冉地凌空飛騰了起來。
修行者練就了【御風術】後,可在百十里內ziyou飛翔,這原不是奇事。但帶著普通人一起飛翔,那就非擁有大神通者不能辦到。普通人體濁身重,既不能馭靈,又無法借風,修行者帶著普通人飛行,好比挾了一座大山,難行寸步。梁師曾帶著關天養和陳朔,神情悠然自在,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可見其修為之深,實非常人所能想像。
不到茶盞功夫,距離大洪山近百里的烏蓬山便已在望。只聽空中有人大喝道:「什麼人?」
梁師曾高聲道:「凡請稟覆,玄武宮伏魔觀副觀主梁師曾前來拜會烏蓬山眾位道友!」
這一嗓子好似滾雷般送了出去,迴響聲嗡嗡不絕。別說是烏蓬山上眾人了,縱是深藏在地下的耗子也都能聽見。關天養心下暗暗驚異,心說:「這個梁師曾,最精於算計,本以為他實力應該不怎麼樣,卻不想也這般了得。只是不知和了然大師比起來如何!」
片刻後,有人應道:「梁真人大駕光臨,我等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呀。」就見數道清光飛馳而來,停在了關天養一行十丈前處。領頭的長眉道人起手道:「梁真人,貧道有禮了!」
梁師曾微微一躬,稽手道:「不敢,三十多年未見,長眉道兄的氣色是越發的好了。照這般下去,要不得百年,怕就得把我身邊的年輕小伙子都比下去了!」
長眉道人微微一笑,顯是不接受梁師曾這個小小的恭維,道:「不知梁真人此來是代表玄武宮呢,還是代表的正道群雄?」
梁師曾笑道:「長眉道兄這話倒教貧道有些不明白了,這有分別嗎?」
長眉道人道:「若真人是代表玄武宮而來,貧道等人自當揖手恭迎,待為上賓。」
「若是代表正道眾友呢?」
「那個嘛……嘿嘿……」長眉道人不yin不陽地笑道:「那就只好請真人恕我等無待客之禮,你還是請回吧!」
梁師曾苦著臉道:「長眉道兄,你我之間的交情也不是一兩天了,這樣說話是不是太見外了?」
長眉道人道:「貧道已有言在先,若真人代表的是玄武宮,我等自當奉迎。[.]」
梁師曾依舊裝著模糊,道:「我玄武宮乃正道一員,道兄何故分得這般清楚?」
長眉道人旁邊的黑臉大漢道:「自然要分清楚。若真人代表的是正道群雄,那便非我等之友。為免大家臉上不好看,真人還是請回吧!」
梁師曾道:「既非友,那也非敵不是?」
長眉道人搖頭道:「真人此來,無非就是要我等與正道並肩對付魔道,不知貧道說得可對?幾千年來,正魔二道之間的紛爭實在……咳,我等也不想介入,更不敢介入!」
梁師曾緊盯著幾個看了一眼,幽幽的慨歎,道:「不想介入?可是長眉道兄,你們豈非已經介入了?這一場大混戰若不是你們從中挑撥,那是無論如何也打不起來的。哼,回頭乾坤庭自然會算舊賬的,諸位以為就能置身事外麼?」
眾散修神情一凜,俱都變了臉色,顯是極其忌憚乾坤庭。
關天養暗忖道:「奇怪了,他們這些散修都是天不管、地不收的山大王,又豈有怕了乾坤庭的道理?這裡面有什麼緣故嗎?」
長眉道人道:「乾坤庭要算舊賬那也是以後的事,但眼下我等無論如何也不想介入正魔二道之間的爭鬥。真人還是請回吧,勿要多費口舌,反傷了多年的交情!」
梁師曾這才知道這些人都把利弊衡量得再清楚不過了,任自己舌綻蓮花也是難以說動,只得道:「好嘛,好嘛,既是這樣,那我也只好當這趟白跑了。不過,還有一事……」
長眉道人道:「真人還有何事?」
梁師曾笑道:「私事。不知南華老仙可也在烏蓬山麼?」
長眉道人長長的白眉聳了聳,問道:「諸位可見過南華老仙麼?」
黑臉大漢答道:「是,他也在的。不知真人問起他有何事?」
關天養和陳朔頓時緊張了起來,都緊緊地盯著梁師曾,看他怎麼措辭。
梁師曾拉起陳朔的手道:「這是我新收的關門弟子,姓陳名朔,原是九夏城中人。他與南華老仙門下弟子有些私人恩怨。貧道想著他入道修行之後,大家都是道友了,沒必要再為了凡塵的恩怨計較,因此就帶了他來,想當著老仙的面,大家揭過這段恩怨。不知諸位可否成全?」
眾人商議了一番後,長眉道人就問道:「這是真人的私事了?」
梁師曾點頭,鄭重地道:「私事!」
長眉道人吁了口氣,展顏笑道:「既是如此,那請真人下面敘話!」伸手一肅,眾人也讓開了路。
梁師曾暗歎一聲僥倖,就道:「諸位先請!」
陳朔卻渾似遭了雷劈,先是愣愣地看著梁師曾,然後再看關天養,顯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關天養何嘗不是這樣呢?見陳朔將眼神投了過來,他差點就歡喜得大叫了起來,沖陳朔做了一個鼓勵的手勢。陳朔的臉膛當即就漲紅了。
到了山上寺院中,數以百計的散修都圍了過來。
長眉道人領著梁師曾一行到了堂上坐下,梁過茶後,黑臉大漢就領著南華老怪走了進來。
南華老怪看著關天養和楚庸,眼瞳明顯一縮。但他先是朝長眉道人起手道:「長眉道兄,不知有何見召!」
長眉道人禮貌地站起身來,先是讓過座,這才介紹道:「南華道兄,這位是玄武宮伏魔觀副觀主梁真人!」
南華老怪起手道:「南疆散人見過梁真人!」聲音不鹹不淡,顯是吃不準梁師曾此來的意圖。
梁師曾也起手道:「貧道見過老仙。貧道冒昧來訪,只為一樁私事!」
南華老怪哦了一聲,道:「私事?可是與在下相關麼?」
梁師曾道:「正是。陳朔,去見過老仙!」
陳朔從來都不是怕事的人,更何況眼下有梁師曾和玄武宮跟他撐腰呢?昂然走上前去,長揖一禮道:「玄武門下陳朔拜見老仙!」
南華老仙滿心納悶,暗道:「這個梁師曾,莫名其妙地叫他的弟子來拜我是何意圖?」便點了點頭道:「不敢,請起!」
陳朔道:「晚輩敢問老仙,可是收錄得一名複姓歐陽,單名一個琪字的弟子?」
南華老怪面色一僵,道:「正是!」卻拿眼睛瞟向梁師曾,暗暗猜度著梁師真指使弟子來挑開這事有何意圖。
陳朔膽氣越發的壯了,高聲道:「再問老仙,幾日前可在鬼門山野雞渡一帶遇見一名白水教弟子和一名十六七歲,身著淺藍色衫子的姑娘?」
南華老怪的神情陡地難看了起來,哼了一聲,道:「你這是請教呢,還是質問?」
陳朔聰明得很,情知眼下來硬非但討不到好,還會吃大虧,當即放軟了語氣,微躬了腰身道:「晚輩自然是請教了!」
眾人皆不明白梁師曾為何要弟子詢問南華老仙此事,都小聲地言論了起來。
南華老怪聽著眾人的言語,心下是又急又怒,寒聲道:「沒有見過!」
陳朔一愣,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再問下去了。他原以為以南華老怪的身份,斷不至於說謊,沒想到竟真的睜著眼睛說瞎話,任他智計百出,也不知該如何問下去了。
楚庸嘿嘿冷笑道:「是嗎?那【烏雲蠱】不知是誰下的?」
南華老怪斷喝道:「什麼【烏雲蠱】?梁真人,你領著這幾個小輩前來,莫非就是要栽贓我殺了什麼人麼?」
梁師曾也看出了南華老怪在睜眼說瞎說,但又沒有真憑實據,一切只得看陳朔的智計了,只得笑道:「哪有的事?陳朔,不是讓你好好說話麼?」
陳朔應了聲是,就道:「原來是這樣。不知真人門下弟子歐陽琪可在麼?」
「不在!」南華老怪道:「若是在,你又要如何?」
陳朔一聽這話,就知道歐陽琪真的不在烏蓬山,心下暗歎道:「歐陽琪不在,就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對質,便是有梁真人和玄武宮撐腰,我也不能當著如此之多的散修拿他怎樣。柳妹呀柳妹,你,你怎麼地這般命苦?」長歎一聲,強笑道:「老仙想必也知道我與他有段恩怨,今日便是為了結而來的!」
南華老怪yinyin地哼道:「原來是這樣。既已入了道,往日凡塵的糾葛自該拋棄。放心吧,我會跟他說明的!」
陳朔道:「既是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說完就退了回來。
關天養沒料到有梁師曾撐腰也整得這般窩囊,心下怒意大起,正要出面,就聽梁師曾笑道:「如此說來,老仙也不再幫著你家弟子謀奪人家的祖傳之寶了?」
南華老怪神情陡變,差點就跳起來質問梁師曾是什麼意思,好在及時意識到梁師曾是玄武宮伏魔觀的副觀主,名震修行界的耆宿,出了名的護短和小肚雞腸,真要是惹惱了他,以後怕是沒有好日子過了。只得嘿嘿地乾笑了兩聲,道:「真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明白?」
不單他聽不明白,關天養和陳朔一樣聽不明白。他們都在想:「梁師曾是怎麼知道南華老仙圖謀宋家祖傳之寶一事的?」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不解和震驚。
梁師曾道:「是麼?貧道認為還是明白些好。紅蓮宗為了得了宋家的祖傳之寶,先是設計坑害宋奕,然後又利用歐陽家滅了宋家滿門。他歐陽家是紅蓮宗的走狗,老仙你卻收了歐陽琪為徒,嘿嘿……」
這話頓時令在場的散修乍然色變,都死死地盯著南華老仙,想看他怎麼解釋。
南華老仙驚怒交加,長身而起,差點就發作了起來,但梁師曾那冷冽的眼神令他心下一跳,暗道:「梁師曾是出了名的精靈鬼,從不干對他玄武宮沒有好處的事。他當眾將這段故事揭開,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嘿嘿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收這個弟子之前,我卻並不知道這段事故。真人莫不是想藉著這個由頭挑撥我散修的團結吧?」
梁師曾道:「挑撥?在座的諸位豈是我挑撥得了的?長眉道兄,諸位道兄,我想將諸位拉到正道這一邊,魔道何嘗不也這樣想?我是光明正大的來了,諸位卻拒之門外。魔道怕是不會這樣做……」
正說到這裡,就聽有聲音傳來:「凝碧崖下班師古前來拜會烏蓬山諸位道友!」
梁師曾機變極捷,當即就哈哈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諸位是見,還是不見呢?」
眾散修頓時難住了。
若是不見,讓魔道中人知道梁師曾在這,偏卻拒見了他們,怕是立即就會被魔道仇視,最終只得倒向正道這邊。
若是見,梁師真就會認為他們與魔道有勾結,正道就會掉過頭來攻擊他們。
霎時間,眾散修才明白中了梁師真的計。
可現在明白已經晚了。
長眉道人也是又氣又怒,卻又不好當場發作。沒過多久,就見有人進來稟報,說班師古來拜會,問見是不見。
梁師曾竟長身而起,起手道:「長眉道兄,既是有客來拜,我等也不叨擾了。告告辭,後會有期!」
長眉道人十分氣惱地道:「不送!」
梁師不介意地一笑,道:「長眉道兄客氣了。改日得空了,還請來玄武山作客!貧道必將掃榻相迎!」拉起關在養和陳朔的手,駕起清風而去。
從烏蓬山出來,他還刻意地作了停留,對正等著烏蓬山眾散修接見的班師古道:「班護法,你好呀!」
班師古見梁師曾從烏蓬山出來,臉頓時青了下來,寒聲道:「梁真人,你的腿腳可真快呀!」
梁師曾道:「比班護法是快了那麼一點。呵呵,再會!」揖手作別。
林緯文道:「師父,你可真是高明呀。藉著陳小友的名義,狠狠地擺了散修一道。」
聽了這話,陳朔心中一涼,暗道:「難道他是在利用我麼?」
關天養也是驚詫交加,怔怔地看著梁師曾,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利用陳朔。
梁師曾臉色一沉,喝道:「什麼叫借陳小友的名義?以後就得改叫小師弟了。」
林緯文等人一怔,都忙道:「是,是……」顯是詫異得很。
梁師曾道:「陳朔,你已修心了我玄武宮的心法,便算我玄武宮弟子。我未經你允許就將你列入門牆下,你沒意見吧?」
陳朔見梁師曾是真的收自己為徒,頓時大喜道:「我,不,弟子歡喜還來不及呢,豈敢有意見?」
梁師曾微笑著點頭道:「你的天賦也極佳,人也聰慧,脾性又溫醇和厚,只要肯下功夫,將來自有一番成就。但前提是你自己得下功夫,得努力。明白麼?」
陳朔惶恐地道:「多謝師父提點,弟子一定努力,不負師父厚望!」
梁師曾嗯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待此間事了,你便要隨我回山。若還有什麼私人事務,趕緊處置完畢。回山之後,未能凝出元神是不准下山,也不准親友來探望的。」
陳朔心下一寒,扭頭看著關天養,顯是想哭了。
關天養何嘗不是傷感之極,卻強笑道:「你這是對自己沒信心麼?」
陳朔顯得很矛盾,搖頭道:「不,不是……」
關天養道:「放心吧,我會找到柳姐姐的,也會把你的情況告訴她。她若是知道了你拜入了玄武宮門下,肯定會很高興。玄武宮門下不禁嫁娶,等你凝成元神之後再回來娶她也行。梁真人,這樣行麼?」
梁師真笑道:「自然可以。只要別忘了請為師和你的師兄們喝喜酒就是!」
陳朔卻是淒然笑道:「也不知,不知柳妹現在情況怎樣了……」
關天養道:「柳姐姐迭經磨難,吉人自有天相。」見陳朔眼神變幻不定,陡然轉得堅毅,他大喝道:「二狗子,你若放過了這個機會,萬一柳姐姐有什麼,你想報仇也不能夠了。萬事要作好最壞的打算,但又要往最好的地方想。」
梁師曾道:「關小友這話很有道理。陳朔,你若不願拜入我玄武宮門下,那我就只好廢了你的經脈,讓你一生都不能再修行。這不是為師心狠,而是修行界的規矩。你也要懂得!」
陳朔神情慘然,急得哭了。
關天養最是理解陳朔的心情,道:「你是不相信我麼?不管是死是活,我總歸會找到柳姐姐。若她死了,我會等到你下山之後再找歐陽琪和南華老怪報仇。若她好好的,我也會將她保護好,等到你回來娶她!」
陳朔道:「好,好吧……」
梁師曾道:「大丈夫當懂得取捨。意氣用氣並不明智!」
陳朔的眼淚滾了下來,道:「師父……」
梁師曾歎道:「為師理解你的心情。好孩子,你能作出這樣的決定不容易。更難得的是,你有這樣的好兄弟。」
陳朔道:「天養,那就拜託你了……」
關天養道:「什麼屁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陳朔點了點頭,再不說話了。
回到遇真觀後,夜已經很深了。梁師曾就讓林緯文安排關天養和楚庸去休息,叫楚庸留了下來。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