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天養久久望著東方的天空,似乎不願相信杜若已經離開了-
不知四丫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輕聲道:「哥哥……」
關天養這才低下頭來,看了神情鬱鬱的四丫一眼,道:「怎麼了?」
四丫道:「杜姐姐已經走了……」她的眼瞳似也蒙上了一層水蒙,似有無盡的心事,欲說還休。
關天養道:「我知道!你怎麼還沒睡?」
四丫嗯了一聲,道:「本來想送送杜姐姐的,可她走得太快了些!」
「這有什麼?要不得多久,你也就是小蓬萊門下了,自可與她朝夕相處!」言罷,歎了口氣。
四丫搖頭道:「不,哥哥,我不想拜入小蓬萊……」
關天養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四丫道:「不想就是不想。」
關天養道:「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要不要的問題。你學了小蓬萊的心法,而不拜入其門下,後果有多嚴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話還沒說完,四丫搶著道:「我不怕。大不了把我廢了就是。要不是你讓我練,我才不會練呢!」
關天養氣急敗壞,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見四丫神情又是委屈,又是堅定,知道硬來是沒有用的,不由歎了口氣,放軟了語氣,道:「旁人想盡辦法也得不到這樣的機會,你反倒不珍惜,總得有個緣由吧!」
四丫道:「我,我,我怕……」
「怕?」關天養更奇了,道:「怕什麼?」
「我怕以後再也見不著你了?」
關天養笑道:「這是什麼道理?」
「都說山中無歲月,世上已百年。我若去了,你又不去,豈不是這輩子再難有機會見著了?」
聽著這話,關天養心下驟然涼了。
山中無歲月,世上已百年。杜若這一趟回到小蓬萊,歲月倥傯,倏忽百年,即便記得自己能如何?自己不過凡夫俗子,壽命有限,數十載匆匆而過。再次重逢時,她依舊今日容顏,而自己卻是白髮皤然,垂垂老朽。更或者自己早已埋入荒塚,成了一坯黃土。
那樣的重逢還有什麼意思?
霎時間,關天養只覺得心如刀割般疼痛,眼淚潮湧般而下,蹲在地上,無聲地嗚咽。
四丫見他突然哭了,被嚇得不輕,扶著他的臂膀,道:「哥哥,你,你這是怎麼了?哪不舒服嗎?」
關天養喃喃地念道:「山中無歲月,世上已百年。山中無歲月,世上已百年……既是如此,為何要許下十年、百年相守的承諾?」
四丫聽著這話,如遭雷擊,臉色瞬時慘白了下來,顫聲道:「哥哥,你,你是為了杜姐姐麼?」
關天養哀號了一聲,道:「不,我只是怪我自己傻,真的真的很傻……」
四丫聽不明白話裡的意思,問道:「你不傻,你怎麼會傻呢?」
關天養看著她,道:「我若不傻,又豈會與她相約百年再會?」
四丫頓時呆了。
關天養跪在地上,喉嚨裡發出霍霍的聲音,似哭又笑,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說不出的淒惶。「百年之後,我豈非早成了塚中枯骨?那樣的等待還有什麼意思?」
四丫道:「不,哥哥,怎麼會呢?只要你勤加修煉,又豈有性命之憂?」
關天養像聽著了一出笑話,哈哈地大笑了起來,道:「修煉?我拿什麼來修煉?又去哪修煉?修行界規矩那麼多,我縱得了所有的修行功法又能如何?稍有不慎就觸犯了禁忌,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談什麼修煉?」
四丫道:「那我就拜入小蓬萊門,到時再求他們把你也收錄了去,這不就成了麼?」
關天養搖頭,神情說不出的苦澀和絕望。四丫扶起他來,道:「事在人為,哥哥,只要你堅定意志,總能成功的。前幾年那麼苦,連飯都吃不上,眼看冬天來了,就擔心會不會被凍死、餓死,那時候又怎麼想得到幾年後的今天會是這樣的?」
聽了這話,關天養的心裡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暗道:「是呀,幾年前何曾想到會有今天?我若不努力,一味的放任自流下去,別說等百年,不過四五十年就死了。到時杜姑娘見不到我去找她,那該有多傷心?不行,我一定得努力,就算是不能拜入小蓬萊門下,那也不能放棄修行!」
四丫見關天養的精神振發了起來,也很高興,道:「再說,杜姐姐是回去養傷,又不是再也不能出來了。萬一她哪天傷好了又來看你呢?所以你要振作起來,為了杜姐姐,不管多艱難,你都要在修行這條路上走下去!」
關天養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道:「那個,其實剛才我也是一時糊塗了。放心吧,我沒事……」聽著街的梆子已經敲過四更了,就道:「天也快亮了,趕緊去睡會,明天還有得事你忙的!」
四丫道:「那你也早點休息。」甜甜地一笑,這才回房去了。在她扭過身的那一剎那,一行清淚從眼裡滾了出來,若不是及時摀住了嘴,已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關天養回房後,倒頭就睡,根本不曾知道四丫抱著枕頭哭到了天明。
天還不亮,關帝廟就熱鬧了起來。大人的吵鬧聲、呼喊聲,小孩的哭鬧聲、尖叫聲,咳嗽聲、聊天聲再加上偶爾爆發出來的歡笑聲,亂成了一鍋粥。
這麼多年來,關天養還從來沒有被吵醒過,今天卻是第一回。
他極其惱怒地爬了起來,衣服也不及穿,拉開房門,見三個七八歲的孩子在蹲在門口彈珠子,輸了的不認賬,贏了的窮追不放,吵個不休。院中是幾個小姑娘在跳繩,不時發出一陣拍手的歡呼。另有幾個十來歲的孩子爬到梧桐樹上,正準備把樹梢上的喜鵲窩給掏了,樹下有幾個圍觀的孩子,都引頸而望,叫道:「還差一點,一點了……」
別的關天養尚可容忍,但這窩喜鵲卻是他從外面撿回來的,已經養了好幾年,無論如何也容不得被這幫土匪一樣的野孩子給掏了,當即怒喝一聲:「幹什麼,下來!」
最上面正準備摘下喜鵲窩的孩子被嚇了一大跳,手腳一軟,就滑了下來。樹下樹上的孩子都發出了驚恐的尖叫。關天養兩步搶過去,穩穩地接住了,喝問道:「誰讓你們上樹的?」
那孩子已經嚇得面色焦黃,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哪裡顧得上回答關天養?
樹下圍觀的孩子見他來了,都一窩蜂似的散了。樹上的也一個接一個地溜了下來。
關天養怒道:「我告訴你們,以後不准爬樹上去,更不准掏鳥窩,知道嗎?」
孩子們都驚懼地望著他,紛紛點頭。
見楚庸坐在石桌邊修剪指甲,恍然什麼也不知道的,氣更不打一處來,喝問道:「楚大平庸,你為什麼不制止他們?真要是摔出個好歹來,我看你於心何安?!」
楚庸抬頭一笑,道:「有我在這,怎麼能摔得了?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關天養拿他沒辦法,只得哼了一聲,心說:「都是杜姑娘和四丫鬧的,好好的一個家被折騰成這樣,還教人怎麼住?晚上我也不回來了,就住知真齋的後院……」正要將這幫孩子打發走了,就見一群男女從內院圍了過來,跪在地上求饒。
關天養才知道他們都是這些孩子的父母親友,沒好氣地道:「你們也該仔細點,這一大早的,爬那麼高的樹上掏鳥窩,萬一摔著了怎麼辦?杜姑娘也走了,可沒人再給你們治了!」說完,哼了一聲,甩手走了。
四丫也是一大早就被吵醒了,好不容易逮個空做好了早飯,正趕來叫關天養吃,就見他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走,叫道:「哥哥,你作什麼?」
關天養道:「還能作什麼?自然是去棲鳳街!」
四丫道:「那也得吃過飯再去呀!」
關天養道:「不吃了……」
「那你衣服也不穿了麼?」
關天養這才意識到自己只穿了中衣,又好氣又好笑,道:「幸好你提醒了……」見那些孩子的父母還跪在地上,就道:「都跪著做什麼?起來,都起來,忙自己的去!」
大家又都叩頭謝恩,這才陸續地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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