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覺他每說出一個字,就讓她無法控制地戰慄。舒虺璩酉
他說得每一句話,都像是鑰匙一般,開啟了一切曾經被梨裳忽略或刻意遺忘的東西。她曾經在夢裡夢到的,琉璟對他說的每一句話,他真的對她說了。
梨裳感覺到嗓子澀的發痛。
一百年了。
琉璟,他終於回來了麼?
他深深地望進她雙眼,將身體微微前傾。梨裳感覺到琉璟如夜一般的氣息吹拂到她的面上,柔軟而溫暖。
閉上眼睛,感覺到嘴唇上甘美的觸感,一寸寸,一絲絲,廝磨繾綣。他吻得如此小心翼翼,彷彿對待著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跟我走,好麼?」他又一次低聲問著,在摩挲著她嘴唇的同時。梨裳感覺到他的手撫上她握著劍的手背,安撫著,另得每一根手指都漸漸放鬆,不想再繼續承受任何重量。
她想說:
好啊……
好啊琉璟……
梨裳感覺有東西從眼角掉下去。
如果,這是真的多好。
將神力灌注在右手,握緊劍身,她忽然將它向前一送。
耳畔一聲銳利的尖叫,撕心裂肺一般,劃破一切夢幻。梨裳睜開眼睛,就見到三天前見到的那個孩子,狼狽地後退幾步,用最快的速度拔出刺入身體的劍,然後被燙到一般將它扔到地上。他抬起幽綠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她,彷彿要將她撕碎一般的目光。
梨裳向旁邊看了一眼,卻見碧落跪坐在地面上,雙眼仍然有些呆滯。
等到她再回頭,蚩尤已經不見了。
突然覺得無比的疲累,疲累得雙腿再也撐不住身體。她跪下來,雙手撐著地面。
屠魔劍就在不遠的地方,劍身上沾著殷紅的血跡。
她剛剛,用它殺了琉璟。
深深呼吸,梨裳甩了甩頭。那只是魔神卑鄙的幻象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她得冷靜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
胸口心跳仍然十分劇烈。梨裳穩了穩心神,想要抬頭查看一下北斗,可是身體卻被灌了鉛一樣沉重。
「跟我走,好麼?」
用力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臉上火辣辣地疼,但是頭腦終於清晰點了。梨裳抬起眼來,碧落正急促喘息著,同時向她看過來。
「他走了。」梨裳說。
碧落還有些怔怔的,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梨裳休息一會兒,然後雙腿用力,站了起來。不過才一會兒的功夫,她卻感覺自己像是死了一次。
她沖碧落伸出手。他看了她的手半晌,然後抓住,站起身來。
「不管你剛才看到什麼。」她說,「都別多想。那是蚩尤的詭計。」
碧落身上劇烈地震了一下,但他沒有抬頭,看不到表情。
梨裳轉頭向殿外看去。諾大的空地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整個王宮都十分安靜,安靜到死寂。
她忽然開始擔心,會不會整個王宮,甚至是整個迦藍城,整片雲境,都已經被蚩尤這可怕的魔力蠱惑了。
他是不是就用這種方法,帶走了雲境的人民?
那天之後,雲境最大的三座城市:迦藍城、一目城、流光城中的所有人,都不見了。隨著一道白光消失了。
梨裳還記得她從王宮裡走出來,卻發現這個世界就像死掉了一樣,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活物。
整個王宮只剩下她和碧落兩個人。
到後來梨裳才知道,原來不只是雲皇宮宮而已。整個迦藍城都空了。所有房屋都還立在那裡,店舖的門都還開著,食肆前面的桌子上還擺著沒有吃完的食物,時間彷彿在某一刻突然靜止,然後,所有人都被什麼東西吸引,放下了手邊的事,走了。
整個迦藍城被一片死寂籠罩著,就像一具沒有了靈魂的屍體。那樣的景象看過一眼,便永遠都忘不了。
梨裳浮在空曠的城市上空,感覺五臟六腑都被一股寒意凍住。
是不是整個雲境都已經空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梨裳和碧落決定去互人城。他們沒有用馬車,而是在神力的加持下用最快的速度飛去。好在那紅樹上一切都似乎如常,穿梭在枝椏間的道路上仍然人來車往,一派安寧。
見到這景象的一瞬間,她才感覺到整個人重新拼湊了起來。梨裳幾乎就想感謝上蒼,可是突然想起來她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這個雲荒的「上蒼」。
不論如何,起碼雲境沒有被蚩尤「清空」。這是現在梨裳唯一感到慶幸的事。
起碼可以稍微緩和一下她的罪惡感。
梨裳還以為她至少能保護住雲境的人民,可沒想到,蚩尤一個人,只用了一個多時辰,便帶走了三座主城的人。雲境的人口算起來,也只剩下一半多一點了。
而她甚至都沒有還手的機會。15174894
梨裳和碧落到了互人城城令的府邸,讓後從互人城向北境所有軍隊發出召文,令他們在暮關集結。梨裳則打算在當晚動身,前往暮關。
碧落想要與她同去。
梨裳對他說,「你留下來。派去海國和軒轅的密使隨時可能回來,如果他們到了,派人聯絡朕。」
碧落微微蹙眉,「暮關離蚩尤出世的地方太近,你一個人怎麼應付得過來?」
梨裳沉吟半晌,然後跟碧落說,「密使一到,你就來暮關。」11fgm。
碧落沒再反對。畢竟現在看來,能和軒轅海國聯繫上才是最重要的。
暮關原先是北王朝西南邊的邊境,在陽光沒有照耀過去的年月裡,那裡是最為黑暗的地方,以至於少有人知道在它東南面十里之外有幾座山川。後來就算有了光明,也沒有人有興趣到荒山野嶺離去,所以那片山脈一直沒有名字。
而在那無名的群山中間,就是那道白色的光柱出現的地方。蚩尤就在那裡出世。
梨裳想,他一定是回去了那裡。
一路上問她都在想,如果蚩尤出現了,該要如何應付他?對他動兵的話,多半只是讓大批人白白送死,他一旦施出那種蠱惑人心的法術,不管有多少士兵,都是無用的啊。感感意遺都。
怎樣才能破解他的法術?雲境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資料。
軒轅國是當初打敗蚩尤的主力,也許,他們會有吧?
所以梨裳必須與慕淵見面。
似乎她永遠都不可能與他斷絕關係,就算她想,也會有各種各樣的事發生,再次把兩人推到一塊兒去。
像是一種宿命,無法擺脫的輪迴。
輕撫膝蓋上的劍匣,感覺著光滑清涼的觸感。梨裳記得蚩尤碰到這劍時的反應,他好像很怕它。
也許,這是現在唯一能殺死他的東西?
一閉上眼睛,琉璟還殘留在梨裳的腦海中,所有他的微笑,他的話,他的眼神。她不知道為什麼蚩尤可以模仿的那麼像,像到完全吻合她的記憶,沒有絲毫偏差。
如果當時她答應了蚩尤,是不是也會像其他人那樣,被拉到那片白光裡?
在那片白光裡,是不是真的就能一直看見琉璟,看見那個她記憶裡的琉璟?
北王朝跟一百年前的樣子已經完全不同,再也沒有黑暗,無數道金黃色的光柱順著碧藍沉降下來,墮落到廣袤的大地上。上一次被蚩尤出世的力量摧毀的民房已經開始重建,除了流光城外,其它城市的人都安然無恙。
流光城,北王朝原來的都城。梨裳還記得那片無盡的黑暗,和浮在黑暗上方蒼白無力的珠光。
每次提起這個名字,梨裳總是會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而現在,這個城市不存在了。所有人都不見了。
她到達的時候,軍隊已經都駐紮在關外。五名駐守邊關的將領都站在面前,全部都是從原先的南王朝派出來的。
梨裳沒有告訴他們迦藍城和一目城的事,但流光城的事他們都知道。蚩尤復活的事早已在民間傳開,他們的臉上都有著掩飾不住的恐懼。
恐懼,最致命的東西。
「你們一直駐守在這附近,可有看到那邊的山裡有什麼動靜麼?」
一個將領說,「回雲後,自從十多天前那個光柱出現後,便沒有動靜了。」
梨裳摩挲著手指,考慮了一會兒,說,「本宮需要一支騎兵隊,隨本宮出關。」
幾名將軍都急了,連聲說著「吾後萬萬不可」。無非是說太過凶險,出了事便是國之不幸什麼的。
但梨裳知道她必須得去,而且不可以帶太多隨從。如果被百姓知道作為雲境都城的迦藍城被人一瞬間就清空了,甚至朝臣和護城的軍隊都沒了蹤影,雲境就亂了。至少要把迦藍城奪回來,至少不能讓雲境連朝廷都不存在了。
梨裳想,只要她不帶隨從,親自前往,也許有機會同蚩尤談判。
最後由兩名將軍,各自選出最精銳的騎兵護送雲後。梨裳在暮關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抱上劍匣,騎馬騰向那片淹沒在陽光邊緣黑暗中的山群。
一路上的景象越來越荒僻,玄鐵鑄成的暮關大門頂天立地一般立在面前,再往前便絕了人跡。沒有飛鳥,沒有樹木,沒有花錯,只有茫茫的沙,無盡的沙,被風吹成波浪的形狀,一彎彎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