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吃部吃早點時,胖子一面希哩呼嚕地喝粥,一面口齒不清地對我說:「嗯,凱子,那啥,一會兒去我家,千萬別對我父母說我已加入17組了,聽著沒。」
「為啥,你父母是無神論者,還是歧視陰陽先生這一行。這種思想很骯髒嘛,都是革命工作,怎麼能有高低貴賤之分呢?」我成心擠兌胖子。
「理想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胖子抓起個卜留克餡的包子比劃我,尋思尋思沒捨得,狠命的咬了一大口,「你知道我爹媽為了把我安排在一中花了多少銀子,兩巴掌(10萬)啊。這要是知道我棄明投暗,當起了陰陽先生,我估計老兩口得氣抽了。」
「呦呵,10萬塊安排個工作,你丫家裡挺有實力呀,你父母幹啥的,如實招來,不會也是魚肉百姓得來的不義之財吧。」我一臉奚落的看著胖子。
「嘿嘿,我倒真希望我爹是李剛,最不濟是個村長也行啊,可惜,老爺子一輩子就是個安分守己的小科員,我老娘更慘,改革大潮第一波就給拍趴下了,下崗了,坐地一股急火得了中風,現在還腿腳不利索呢,每月領著950元的養老金,連藥錢都不夠。」胖子搖頭苦笑。
自認識胖子以來,這倒霉孩子一直是一副大大咧咧、拿什麼都不當回事兒的混不吝樣,我還以為他家庭條件不錯,才養成了這種玩世不恭的公子哥脾氣,沒想到其身世亦是如此坎坷,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這10萬塊是你父母借的?我日,那還不得還到猴年去?」我暗暗挺胖子的父母揪心,這不純是養兒子賺的嗎。
「那倒不是,那是我家平房拆遷的補償款,本來是要給老太太治病的,可我媽死活不幹,說是這家庭已經拖累孩子了,說啥也要用這筆錢給我安排個好工作,以後好找對象啊。」胖子說得看似輕鬆,但眼圈已然紅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我一聲長歎,心中暮的也想起了我那節衣縮食供我上警校的爹娘,都好久沒和他們聯繫了,抽時間一定的打個電話了。
「可是,那你們現在住哪兒呢?」我也是瞎操心,自己個還沒著落呢,先惦記起人家了。
「喔,住我姥爺死時候留下的那個平房呢,據說那地段也要拆遷建樓,但因為拆遷費的問題,住戶和開發商鬧得不可開交。那些開發商簡直他媽損透了,國家給的3700一平米的補償標準,他們愣給降到1700一平米,改明搶了都。為這事兒,開發商和住戶們嘰各浪嘰各浪(東北方言:矛盾、糾紛)的,我看早晚得出大事兒。」因為也涉及到自身利益,胖子顯得憤憤不平。
「嗨,哪兒都一樣,要不樓價咋居高不下呢,黑心錢全讓這些犢子玩意兒賺了。」我隨聲附和,不過,房地產那些事兒的背後往往涉及官商勾結,水深了去了,又豈是我們這些屁民能左右得了的,還是甭操那份閒心了。
「對了,你要不和你父母說明白,你學校不去上班了,早晚不也得露餡嗎?」我一琢磨,這也不是瞞著的事兒啊。
「學校?我當然的上班了,誰告訴你我不用去學校上班了?」胖子狐疑地看著我。
我徹底迷糊了:「不是,你不是和我一塊到心理診所上班,並一起學習《陰符藏經》嗎?」
「我去,我倒想了,可田總隊不幹,他的意思是我暫時還是以老師的身份作掩護,這樣也可以多接觸一下社會面。」胖子解釋道。
我眼前一黑,差點從凳子上掉到地下,我操,合著見天就我一人呆在心理診所裡呀,你妹的田啟功,你想嚇死我是吧,你安的什麼心啊。
不行,抓緊搬家,這是必須的。
吃完早餐,我買了點水果,打個車來到了胖子家。
他們家所在的平房區處於城鄉結合部,面積倒不小,但相當偏僻,一看就屬於七、八十年代的建築,低矮、密集、破舊,連個水泥路都沒有,房前屋後全是土道,而且土道兩旁垃圾堆都成小山了,那上面爛菜葉子、爐灰、破盆爛罐的五花八門,氣味熏人。
更為惹眼的是,在擠擠插插的平房中,幾乎每間房子上都用紅油漆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怎麼看怎麼像用血寫的,瘆人。
「嗯,每天看新聞聯播,絕沒想到天朝還有這地界呢吧?其實,這才是很多老百姓真實的生活狀態。」胖子無限感慨,「可你說他們,啊,也包括我們家,都混成這樣了,咋還有人忍心喝他們的血呢?」
「不殺窮人不富嘛,你我心都太軟,所以咱們一輩子也發不了財,走吧。」我自嘲的一笑,心下也是感慨萬千,老郭的相聲裡不是說過: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說:我也沒轍!
佛都裝鴕鳥說熊話了,我們還能怎麼著啊?
胖子領著我七拐八拐的,都把我繞暈了才在一處鋪著風化砂的大門前挺住,並做了個請的手勢:「汪府豪宅到了,請進。」
胖子的父母都50多歲,但生活的壓力明顯耗盡了他們有限的心血,面相看上去都比實際年齡顯老,但卻很熱情,沏茶倒水的一通忙活不說,汪爸還起身出去買菜,中午非要留我吃飯不可。
汪媽身體不好,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去自己臥室躺著了。我和胖子則在他的臥室裡一邊抽著煙,一邊鑒定他筆記本裡存的日本生理衛生教育片。
正看得高興,就見汪爸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腦袋上有血,手裡還死死的抓著裝有菜和肉的塑料袋:「不、不好了,那些拆遷隊的人又來了,就跟瘋了似的,見人就打啊,我好懸都回不來啦。」
「操他媽的,騎脖頸拉屎,熊人熊到家了。」胖子急了,噌的站起來,「凱子,你先呆著,我出去看看。」
「你大爺的,說的是人話嗎,那我當啥人啦。」我四下撒摸,看有什麼趁手的武器,「咱好歹也是東北、內蒙的混血兒,什麼時候怕過事兒?」
可是,當我和胖子不顧汪爸的苦勸,操著鐵鍬跑到臨近國道那片比較開闊的地段後,腿一下子就有點軟了。我擦,那場面,太震撼了:兩輛大功率的鉤機車油門大開,轟隆隆的冒著濃煙,車前面足有五六十個一碼板寸頭、黑半截袖的壯漢,手持鎬把或鋼管,跟地毯式搜查似的,挨趟房的砸窗戶玻璃,一時間,老婆哭孩子叫,一些不甘受辱的男居民拎著棒子、板凳和拆遷隊血拼。
可是,這些一貫奉公守法的下層勞動人民雖說體力不錯,但要論打架,明顯的遜於那些壯漢,很快就被打得頭破血流、四散奔逃。
「媽了個逼的,爺忍無可忍了。」胖子腎上腺素就跟燒開了的鍋爐似的,已經處於爆炸的臨界點了。說著話,胖子一個高蹦了起來,就奔那些壯漢衝去。我舉著鐵鍬,嗷嗷的叫著緊隨其後。
話說那些壯漢正打得順手,忽見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兩個憤青舉著鐵鍬怪叫著向他們衝來,離我們近的幾個漢子一時都愣了,估計正琢磨呢:別人見了我們跑還來不及,哪兒冒出這兩個**,怎麼還自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