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一年、永歷二十六年正月,桂林,平西王府,。
自從奪取了廣西後,吳三桂就把王府搬到了桂林。因為他已經把戰略方向從昆明轉移向了湖南,或許還有廣東,所以呆在貴陽也沒有什麼意義,而且轉移到桂林還可以向李定國顯示自己的誠意。
這幾天吳三桂的心情相當不痛快,連過新年都沒有過好。幾個月前,前好不容易盼到兩江打起來了,平西王立即厲兵秣馬,就等著突襲湖南。結果沒兩天,先是蔣國柱、接著是張朝,先後宣佈告老還鄉……不,是告老跑到四川去了。差不多同時,吳三桂就聽說耿精忠反正了,還帥領大軍殺入了浙江。當時吳三桂暗道一句「苦也」,兩江還沒有亂起來,還沒能把成都和北京的注意力吸引走,那麼耿精忠不是成了眾矢之的了嗎?
果然不出平西王所料,一開始耿精忠進攻還算順利,但八月初就在紹興城下陷入了僵持。浙北和江南的軍隊源源不斷地趕到,依仗堅城、河流擋住了耿藩的攻勢;相持了一個月後,本來保持中立的浙東張煌言部突然宣佈援閩,下令隱蔽在溫州附近的浙東明軍攻打耿軍的後路——本來浙東軍還想再等些日子,讓江南綠營和耿藩再拼幾天,但聽說進展不利的耿藩為了強攻紹興,悍然在浙南大肆拉壯丁、強徵糧草,浙東明軍忍無可忍,提前發動了進攻。
耿精忠走運的是,此時他還沒有把全部的部隊壓上紹興前線,倉促發起進攻的浙東軍也準備不足,沒能一舉切斷耿精忠的退路。耿精忠一邊分兵抵抗,一邊全速撤軍返回福建,不過還是丟了三成的兵馬在浙江。
討逆軍、靖難軍和浙東援閩軍會師後,聯手攻入福建。耿精忠收攏殘部在仙霞關抵抗,依仗地利擋住了明清聯軍的進攻。看到耿精忠這麼快就不行了,董衛國隨即下令靖逆軍向福建發起進攻,同時發佈檄文稱他要砍下耿精忠的腦袋獻給皇上做新春賀禮。不過董衛國雖然口氣很大,但江西綠營一下子也攻不下耿藩的城池。
只是耿精忠禍不單行,這時鄭經突然在金、廈登陸了。殲滅了耿精忠的防守部隊後,鄭經在金門發佈檄文,稱耿精忠反正後形勢不利,靖難軍和討逆軍兩支清軍已經從東北攻入了福建,而江西綠營派出的靖逆軍也攻入了福建西部,福建的明軍(耿軍)已經是危如累卵。作為大明的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鄭經斷然不能坐視不理,故親統大軍浮海前來援閩、援耿。
看到鄭經檄文的時候,從川陝總督高明瞻,到東南各督撫,再到平西王吳三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念頭,這不是鄧名慣用的把戲麼!浙東的張煌言和鄧名是一夥兒的,援閩也就算了,怎麼現在鄭經也學會了?
鄭經一股氣帶來了十萬大軍,而且還有亞洲第二大的艦隊來保證機動,頓時整個福建沿海就是風聲鶴唳。被鄭經突襲後,耿精忠不但不能繼續支援前線,還得從前線抽調部隊回來防守沿海地區;而北方進攻耿精忠的明清兩軍得到消息後則是士氣大振,知道耿精忠已經是死定了,現在到了瓜分勝利果實的時候。
九月,耿精忠苦心維持的西北和東北兩條防線先後被突破。不過靠著多年在福建的經營,耿精忠的手下還在各個據點裡苦苦支撐,同時向各方派出和談使者,企圖找一個能依靠的勢力投降。不過耿精忠的努力注定是白費的,趙天霸已經和各方達成協議,任何人都不得和耿精忠單獨媾和。本來趙天霸還擔心鄭經是圍剿耿精忠同盟中的最薄弱的一環,但這次鄭經倒很痛快,他和統帥浙東水師的鄭瓚緒在金門會面,至少表面上這對堂兄弟盡釋前嫌,浙東的援閩軍和台灣的援閩軍歡聚一堂,鄭經向鄭瓚緒保證,台灣明軍會與浙東明軍統一行動。
給耿精忠最後一擊的是尚之信。廣東尚藩部隊在八月就完成了集結,九月,雖然看到耿精忠被擊退返回福建,但是尚之信覺得形勢未明,就一直沒有表明態度。一開始看到靖逆軍進展不順利的時候,尚之信還在琢磨如何突襲董衛國才能取得最大的戰果。不過鄭經登陸後,局面就開始了一邊倒。等到仙霞關失守,聯軍水陸並進向閩中進發後,尚之信就按捺不住了。
尚之信認為明軍的勢力較大,所以決定打起廣東援閩軍這面旗幟來。尚之信還先禮後兵,發書給耿精忠,建議對方下令給地方官迎接尚家的援軍。
大驚失色的耿精忠急忙回信說他尚有一戰之力,現在只是誘敵深入而已,不日就會發起雷霆萬鈞的反擊,把所有踏上福建領土的敵軍——不管是明軍還是清軍都統統消滅。在信的最後,耿精忠苦苦哀求尚之信看在三藩同氣連枝,福建、廣東更都是源自東江一脈的情面上,千萬不要來援閩。但尚之信不為所動,表示福建的形勢很糟糕,所以他一定要來援閩,尤其是看在東江一脈的情面上,對閩省更是非援不可。
到了十二月的時候,耿精忠丟掉了除泉州以外的全部地盤。現在耿藩餘部龜縮在泉州城中做困獸之鬥,而城外是靖難、靖逆、討逆三軍,加上浙江、台灣、廣東三支援閩軍共六路大軍。其中明軍和清軍各三支,把泉州圍了個水洩不通。
其中的廣東援閩軍最為奇特,因為廣州不承認這支援閩軍是隸屬於廣東尚藩的軍隊——當得知尚之信打出了「援閩」的旗號後,尚可喜大驚失色,當著左右的面前脫口而出:「哎呀,錯了,應該用『蕩逆軍』的名義啊!」
雖然張煌言和鄭經的明軍實力遠遠強過三省的清軍,而且三路清軍中的靖難軍怎麼看都是化妝成清軍的明軍,但尚可喜卻敏銳地發現,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明軍似乎不歡迎藩王反正。鄭經和浙東軍對耿精忠的聯合進攻說明這不是孤立的行為,而是明軍一方的戰略,既然如此,尚可喜當然不宜現在打出反正的旗號。反正的機會不能隨便浪費,留到以後也許還有用。
「這個糊塗孩子,就一點不知道審時度勢嗎?不懂得隨機應變嗎?」尚可喜知道,尚之信是根據他離開廣州前的囑咐而進行的選擇。不過再不懂得變通也是自己的兒子,出了問題還是要想辦法解決。若是換做一般人,說不定此時就會嚴令尚之信再反正回來,但尚可喜實乃兩面下注的宗師,略一沉吟,發現雖然局面嚴峻,但並非不能變壞事為好事。
很快尚可喜就做出了決定,對外稱尚之信統領的軍隊為叛軍,而廣東和尚藩依舊是大清忠貞的臣子;很快,尚可喜更進一步宣稱,進入福建的廣東援閩軍其實是在逃離廣東,從而把尚藩和尚之信分割開——如果尚之信分到了一份地盤,那麼在兒子手裡或是劃歸尚藩也沒有本質的區別,頂多是管理的時候麻煩一些罷了;雖然宣佈尚之信為叛軍,但實際上廣東對尚之信的支持並沒有改變,如果這樣都無法在福建站穩腳跟的話,那就說明尚藩本來就難以從福建奪取部分領土,就讓尚之信再退回來好了,廣東依舊保留著反正的機會。
因為泉州城防堅固,再加上新年到了,所以耿精忠暫時還能在城中苟延殘喘,不過看上去肯定是無力回天了。平西王好不容易盼到鄧名出海,國內各股勢力蠢蠢欲動,結果卻是一個個地跳出來送死,先是康熙皇上,然後是兩江的督撫,接著又輪到了耿精忠,平西王心裡的這份失望就別提了。
「悔不該啊。」吳三桂對愁眉不展的夏國相說道,平西王的聲音聽上去好像都蒼老了不少:「當初鄧名兩下江南的時候,本王就應該傾巢而出,先把李定國滅了就好了。要是那個時候拿下了雲南,鄧名就不敢這麼從容騰挪,也不至於如此勢大難制!」
夏國相連連稱是,但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他還記得,那時吳三桂最擔心的是把老本拼光,清廷就可以趁機把他的藩國撤除了。要是沒有鄧名,估計吳三桂也就樂呵呵地滿足於藩王的地位了,只是現在眼看清廷守不住這個天下,吳三桂的野心才又冒了出來。
「難道本王最後也要把兩省丟給那鄧名小兒嗎?」吳三桂越說越傷心,氣憤地拍案叫起來:「皇上、蔣國柱、張朝,就不知道商量著一起發難嗎?現在可好,被成都各個擊破了,十年才盼來這麼一個機會,本王還有幾個十年能等?」
「皇上的密旨一點兒用都沒有。」康熙的聖旨也送到了吳三桂手中,不過這種密旨只有在成都不干涉的情況下,才可能在湖廣發揮一些作用;而要想成都不干涉,就需要兩江和閩、浙大亂,給吳三桂渾水摸魚的機會。現在耿精忠就剩一口氣了,吳三桂懷疑成都已經平定了核心地區,現在開始把警惕的目光轉移到雲貴這些邊遠地帶了。
苦吟再三,吳三桂發現他竟然沒有什麼可行的對策,只能眼睜睜看著耿精忠被消滅。他估計各地躍躍欲試的諸侯都會被徹底嚇住,再也沒有人敢跳出來擾亂鄧名的戰略了。其實吳三桂也是一樣,他本質上不喜歡冒險,而是喜歡腳踏實地;只要不被逼到沒有退路的死角,吳三桂也不願意進行輸多贏少的賭博。現在如果孤零零地跳出去打湖廣,怎麼看都是勝算不大。
就在吳三桂快要絕望的時候,新的機會好像突然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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