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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北京的清廷還是淮陽的清軍,確定鄧名出現在山東後,他們都深信川軍的主力跟著鄧名前去了,為川軍護航的水師很可能是閩軍的主力艦隊,張煌言的舟山水師很可能也參與其中。清廷知道鄧名和鄭成功的關係密切,他們覺得鄭經很可能也繼承了他父親與鄧名的良好關係,這樣川軍出現在山東也就解釋得通了。
在清廷疑神疑鬼的時候,鄧名正指揮山東起義軍圍攻濰縣。這是他登陸以來攻打的第一座縣城。不過進展非常緩慢,正如鞏煜預言的那樣,以山賊和豪俠組成的起義軍非常難以號令,他們的士氣起伏不定,軍紀接近於沒有,讓鄧名頭疼不已。
鄧名帶來了一個川軍的爆破小組,不過為了鍛煉山東起義軍,他並沒有讓自己的爆破隊上,而是訓練山東起義軍。剛剛看過川軍的演示後,很多好漢就紛紛拍胸脯表示完全明白了,然後立刻忙著去攻打縣城,根本不打算花太多的時間在練習上。
結果首次攻打濰縣就是一場災難,義軍在簡易的壕溝面前束手無策,被城牆上防守的縣丁投擲石頭殺傷了十幾個好漢。接著就發生了莫名其妙的崩潰,進攻者扔下了土包和挖掘工具紛紛撤退。聽到城牆上傳來的歡呼和笑罵聲,鄧名不禁搖頭歎息:「這到底是我在鍛煉軍隊,還是在幫濰縣的綠營鍛煉軍隊呢?」
回到營地後,參與進攻的好漢和等在他們背後的進攻部隊就開始了激烈的互相指責,差點當著鄧名的面前上演內訌和武鬥。鄧名出來打圓場,算是勉強把激動的眾人安撫下來,但幾個山東的好漢嚥不下被罵的這口氣,又想在保國公面前好好表現一下,第二天居然自行去攻打縣城了。
得知有幾百好漢擅自出戰後,鄧名和他的衛隊都吃驚得快說不出話了,不用說川軍或是夔東軍,就是張煌言的志願兵都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早知道這件事的其他各路好漢也沒有勸阻,一部分人跟著去看他們能不能破城,而剩下的一部分則在一邊冷笑,等著看笑話——這批人大部分都是昨天負責填壕溝的,他們被罵無能後就反唇相譏,稱那些後排備戰的人都是膽小鬼——這明明是戰術安排,後排的人沒有去打頭陣也不是因為膽小。
等鄧名趕到的時候,幾路好漢已經抬著雲梯衝上去了,他們打算先踩著梯子跑過壕溝,然後再搭起梯子爬上城牆。
其中兩路還沒有越過壕溝,就被濰縣臨時組織起來的丁勇用石塊打退了,剩下的人運氣比較好,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就衝到了城牆下——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戰備進行得好,這些好漢完全沒有想到事先隱蔽和佯動,所以從一開始攻擊意圖就完全暴露在守軍眼中。但是濰縣並沒有多少綠營,大部分城牆的保衛者都是城里拉來的壯丁。這些壯丁看到好漢們頭上紮著紅布,光著膀子、叼著刀子氣勢洶洶地撲過來時,都嚇得跑回家去了。
可是梯子搭上城牆後,卻發現雲梯不夠高,濰縣的縣令也沒有想到要用柵欄和土磚墊高城垛,而是好漢們的目測有誤。因為賭氣而倉促發起的進攻也缺少準備時間,所以梯子的長度出現了問題。
眼看爬不上城,梯子上的好漢們只好退下來,開始在地上挖掘土石想墊一個土台出來。不過不等他們做好梯子的墊腳,城內的綠營就聞訊趕到了,還砍死了幾個逃跑的壯丁殺一儆百。當冰雹般的石頭從城頭落下後,這次進攻又毫無懸念的失敗了。
「再這麼打下去,我們就要幫濰縣練出一幫精兵來了。」鄧名看得搖頭不已。
幾個山大王在攻城時的陣前動員更讓鄧名心驚,他聽到那些人大喊著:「殺進縣城,一人分一個大姑娘」來鼓舞嘍囉們的士氣,更可怕的是這話還讓城上的守軍聽到了。
「今天沒能破城,我真不知道是倒運還是走運。」鄧明歎道。
山東的起義軍中魚龍混雜,很多人確實是山賊土匪,那些城市出身的大俠、少俠也有一些是往日橫行不法之徒,要是讓他們攻破了城池,估計濰縣要遭殃。
鄧名並沒有帶來大批的嫡系軍隊,義軍雖然畏懼川軍的武力,但絕對不會理解川軍的政策和軍紀,而要想鼓動他們冒著矢石攻打縣城,那些山大王洗城的號召絕對比鄧名秋毫無犯的要求更有號召力。
在這次失敗後,各路山賊終於認識到即使鄧名和川軍能把祖澤溥打得片甲不留,縣城的城牆對義軍來說依舊是不可逾越的壁壘,於是按捺下破城大掠的熱情,轉過頭來向川軍虛心討教爆破的技巧。但這時由於擔心破城後出現的問題,鄧名對訓練山東起義軍爆破技術也不是那麼熱心了。
「必須要找出一種方法,讓這些義軍的成員變成名副其實的義軍戰士,不要光琢磨著打家劫舍。」鄧名讓爆破小組把傳授技巧的速度放慢,首先讓起義軍在周圍練習一下挖掘地道的本事,不要立刻把火藥交給他們。
與此同時,鄧名命令衛隊帶著他的名帖拜訪附近的縉紳,試圖尋找一些能夠幫助他在破城後維持社會秩序的合作者。
剛剛聽說鄧名登陸後,附近的縉紳、豪強都聚集家丁自保,而在祖澤溥潰敗後,這些縉紳意識到明軍的強大,開始給鄧名送來糧食,希望明軍能夠不洗劫他們的宗族和村莊。
夏捷夏舉人就是一個濰縣人,平時住在鄉下的宅子裡,剛剛得知名震天下的保國公出現在山東地面時,他和其他縉紳一樣分發糧食,把佃戶聚集起來自保。祖澤溥慘敗,鄧名率領的義軍包圍縣城後,夏縉紳就代表周圍的豪強親自來鄧名的軍營中為民請命。
「我軍的軍容如何?」見到親自押送十大車糧食的夏老爺後,鄧名開門見山地問道。
「威武雄壯,真是王師天兵啊。」夏捷立刻稱頌起來。
「這話欺心了。」鄧名搖頭笑道:「周圍的軍營我哪能不知道,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昨天攻打濰縣的時候,還嚷嚷著要洗城呢。」
「有保國公在此,必能保得一城平安。」夏捷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鄧名的臉色。
「我可沒有這個信心,」鄧名依舊搖頭:「我的大軍還沒有到這裡,這數千好漢我根本控制不住,進了城他們會幹什麼我也能猜個大概。現在我沒有立刻讓我的手下參與攻城,就是因為害怕他們禍害城中父老,給朝廷和王師抹黑。」鄧名盯著夏捷看了一會兒,誠懇地問道:「夏舉人可有良策教我?」
「保國公慈悲啊。」夏捷終於確定了鄧名的真實態度,跪倒在地舉起雙臂高呼:「國公啊,這是幾千豺狼虎豹啊,要是讓他們破了濰縣,勢必塗炭城內的生靈啊。」
剛才從周圍的軍營走過時,夏捷認出了好幾個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盜,他馬上把這幾個人的名字報出:「國公啊,這幾個人平時綁票、搶親,無惡不作,於七爺起事的時候他們也沒參與,就是聽說保國公大敗祖澤溥,才下山想跟著搶一筆的啊。」
用夏捷的話來說,於七本人始終沒放棄招安的念頭,很多於七的戰友也惦念著這件事,所以沒有禍害鄉里。但有一些人是貨真價實的趁火打劫。很多縉紳之所以不支持於七起義,除了因為他們不看好義軍和清廷的實力對比,也是因為在他們眼中,很多義軍成員都屬於該被鎮壓的強盜。
「暴君的秩序也勝過沒有秩序。」鄧名喃喃自語道。
於七肯定會收留那些跟著他一起和清軍兵戎相見的土寇,鄧名現在不可能對這些人大開殺戒,甚至不容易把他們從義軍中清除出去。不過這些人除了給明軍抹黑外,還屬於極不可靠的同盟,一旦局勢不對,他們就能毫不猶豫地開小差,甚至可能倒戈劫殺起義軍,換取清廷的寬恕。
雖然清廷的秩序殘暴不仁,不過如果鄧名連這種等級的秩序都維持不了的話,山東的縉紳是不會支持川軍的。現在有很多只眼在觀察,要看看明軍在濰縣的所作所為。如果濰縣被亂兵大掠的話,山東的縉紳就會徹底倒向清廷一邊,支持祖澤溥與明軍作戰。
如果濰縣這個彈丸之地能夠長時間地抗拒川軍攻勢的話,對鄧名的威望會有很大的損害,更會堅定萊州、登州兩府清軍抵抗的決心,讓川軍在膠水河大勝的良好局面蕩然無存。
「我們不可能從江南抽調兵力,山東只是我們的一個次要戰場,要用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成果。」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鄧名就應該本著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原則,不顧以夏捷為代表的縉紳的意願,在山東鬧得越大越好。只是鄧名還沒有冷血到這個地步,無法下這樣的決心,因此他就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