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跑了青州派來的一營兵,高雲軒等人就返回了灰埠驛,見到鄧名後向他報告戰鬥經過,並說已經放回了兩個信使,讓他們去告訴青州官府登陸明軍的強大實力;同時山東大俠也積極聯絡周圍地方的江湖好漢出來助拳,估計很快就可以招募數百人,以監督勞動隊認真地工作。
「高少俠往來奔波辛苦了,」鄧名覺得高雲軒描述的江湖好漢有些類似佔山為王的山賊,這些隊伍短期內是休想整編為合格軍隊的。不過看起來山東的綠營也沒有什麼戰鬥力。在大明的時候,魯軍就不怎麼強大,滿清控制山東後這裡又承平二十年,也就是因為江湖大俠們的裝備和訓練更差,所以山東綠營勉強能壓制住對手:「務必要提醒諸位好漢,我們來山東主要是為了吸引清廷的注意力,為江南的明軍減輕壓力。如果清軍大兵壓境,我們隨時可能撤退。」
之前鄧名就說過,一旦明軍撤退,山東起義軍可以潛伏,也可以跟著他一起返回江南,然後鄧名再設法安置他們。雖然現在需要山東江湖好漢的幫助,不過鄧名也不打算隱瞞真相,這些人就算是山賊,但胸中也有一腔熱血。
高雲軒倒是有些擔憂這樣會洩露明軍的機密,不過鄧名決心冒這個風險:「諸位山東壯士都是自己人,咱們自己人之間自然要坦誠相待。」
「國公,我們希望能在山東打下去。」吳月兒突然說道。見識過游騎兵的戰鬥力後,山東好漢突然又生出了對勝利的希望,在回來的路上,吳月兒和高雲軒就商議過,打算建議鄧名改變戰略,給山東起義軍更多的支持。
「這恐怕不行,」鄧名既然把山東人視為自己人,也就實話實說:「吳姑娘,飯要一口一口地吃,現在以我軍的實力,爭奪兩江就很吃力了,恐怕不能在山東長期駐紮。」
「不需要國公的兵力,」吳月兒飛快地答道:「宋隊長說了,他們厲害的主要原因就是裝備精良,只要國公能提供我們一些裝備,我們山東好漢就能光復自己的故鄉。」
鄧名心裡完全不信,不過對方是個年輕姑娘,他的口氣不由得溫和了一些:「裝備只是一方面,還有訓練,也很重要。」
「國公能不能幫我們訓練一下,讓我們學會旗鼓的用處和排兵佈陣?」回來的路上高雲軒和吳月兒商量好一起和鄧名談,正是因為打了這個主意,所以剛才高雲軒說話吞吞吐吐,不想對其他山東好漢說出明軍隨時可能撤退。
「練兵當然是可以。」鄧名掃了高雲軒一眼,要是這個大漢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就可以直言不諱地告訴他短期內見不到成效;現在既然是女孩子提出要求,鄧名不好拒絕,直說你們這些江湖好漢沒個一年半載磨練不出來:「不過在山東這裡不太好,最好你們能去江南,甚至跟我們回四川,然後在我們的軍校——就是訓練營裡接受訓練。等你們準備好了,然後再返回山東起事。」
「多謝國公仗義援手。」高雲軒終於開口了,他急忙把這件事敲實:「我們可以一邊在山東和韃子作戰,一邊派人去四川國公那裡接受訓練。」
「你知道四川距離山東有多遠麼?」鄧名反問道。
「不要緊,」高雲軒和吳月兒一起說道:「我們會說服師父們退到膠東沿海的地方,這樣就可以接受國公的裝備,國公也可以幫我們練兵。」
鄧名想再問一句:「你們這是訛上我了嗎?」在他看來,支援於七等人在膠東進行遊擊戰,可能會導致很多江湖好漢犧牲,而對清廷的牽制作用也很有限。
不過看著高雲軒和吳月兒那滿懷希望的臉,鄧名只好無奈地說道:「從長計議,容我想一想。」
這時一個斥候趕來報告:「啟稟提督,東面來了兩百人左右的綠營騎兵,他們很多人還帶著雙馬。」
雖然鄧名已經是保國公了,不過很多一開始就跟隨他的將士還是習慣喊他提督,讓鄧名不禁琢磨著是不是該把提督四川軍務,或是提督長江軍務的差遣再兼起來,反正文督師多半也不會反對。
「是川陝督標。」聽完斥候的報告後,幾個山東人七嘴八舌地解釋,他們對這些陝西騎兵的裝束和旗號十分熟悉。
第二個接著趕來報告的斥候證實了山東人的猜測,鄧名點點頭,讓跟在他身邊的二百多名三堵牆衛士和一百名游騎兵披甲備戰,並下令道:「把我們抓到的把總以上的俘虜都帶出來,讓他們在邊上觀戰。」
雖然清軍的軍官也都被編入勞工隊,不過每次有新的清軍隊伍來嘗試收復驛站的時候,鄧名都會把在灰埠驛周圍的被俘清軍軍官安排到戰場旁邊,讓他們親眼目睹他們的友軍是如何覆滅的。經過一次次的觀陣,鄧名估計他們僅有的一點反抗念頭也會灰飛煙滅。
而川陝督標無疑是個很好的教材,鄧名已經多次從山東友軍的口中聽過這支軍隊的凶悍名聲,而且那些被俘的綠營也都對川陝督標有一種迷信,因此摧毀川陝督標無疑能有更好的震懾效果。
明軍聽令開始備戰的時候,鄧名一邊披甲,一邊好整以暇地對吳月兒說道:「川陝督標的人數就是我軍兵力的兩倍也不是我們的對手,何況現在我軍人數還比他們多一半,算是非常看得起他們了。因為是在山東,我軍經不起大的傷亡,所以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殲滅他們,給那些俘虜看看。」
看到姑娘眼中崇拜的目光時,鄧名忍不住又多講了幾句,最後還向對方保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我們的三堵牆揍川陝督標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
游騎兵裡有三十個人是貨真價實的蒙古人,鄧名沒讓他們加入隊列,而是讓他們在陣地後待機,等打垮了川陝督標後去抓俘虜——高郵湖戰後,這些蒙古人都是從那六百名蒙八旗俘虜裡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個個馬術了得,每次三堵牆和游騎兵打完仗他們就去抓逃敵,從來沒有一個清軍騎兵能夠逃掉。
來到灰埠驛,騙開清軍大門的也是這三十個蒙古人。灰埠驛的清軍首領被明軍抓住後,在鄧名面前捶胸頓足,說他還在奇怪怎麼這幫蒙古二太君居然會來膠東,清軍被打的時候都不敢還手;哪裡知道居然世上還有這麼狡猾的蒙古騙子,而且還裝得這麼像。
鄧名的幾句話讓對方停止了哀嚎,只能怪自己有眼無珠:「他們穿的軍服都是真的,御前侍衛的腰牌也是你們先帝發的,別說你認不出,就是府城衙門都會信。只要不去濟南,估計不會有人查得到真實情況,這些腰牌的主人早就被宣佈為弒君的叛逆了。」
其他同胞都去做了教官,這三十個人被留在游騎兵隊伍中,因而十分得意:在大清的時候就是禁衛軍,到了大明這邊還是近衛隊,可見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啊。
跟隨鄧名以後,他們的視野開闊了,對兵法的瞭解也更深入了——不僅僅是隊列衝鋒。並不是只有山東人和倒霉的灰埠驛官兵被鄧名神鬼莫測的招數震住了,這些蒙古人受到的衝擊其實更大。高郵湖一戰後,鄧名一直妥善地保存著禁衛軍的軍服和腰牌,每次出征都不嫌麻煩地帶在軍中。至今三年,終於讓鄧提督給用上了。果然正如鄧提督說的,勝利總是垂青那些準備好了的人,三年來不辭辛苦地一次次準備,也讓蒙古人徹底看清這個總喜歡把「堂堂正正」掛在嘴邊的保國公。
可是高雲軒、邢至聖的反應就要慢很多了。和鄧名一起離開崇明的時候,送行的兵部尚書張煌言用一種古怪的語氣問道:「國公沒忘記帶剃刀和軍服吧?」當時幾個山東人還不明白什麼意思,張尚書不問糧秣、不問兵器盔甲,卻問什麼剃刀、軍服——至於那個剃刀更是問得奇怪。直到拿下了灰埠驛,旁聽了鄧名給部下做的戰後經驗總結,並親眼目睹了游騎兵隨後的掃蕩戰後,高雲軒等人才恍然大悟,參透了張尚書那句問話中的玄機。
攻克灰埠驛後,高雲軒、邢至聖等人就幫著鄧名在周圍招兵買馬,逃散在萊州府的起義者比青州府要多,而且這裡距離濟南遠,府城又要支援登州府圍攻於七,所以很多山寨還沒來得及清剿。有幾個較大的山寨還存在,其中一個就為明軍提供了七十多名好漢,幾乎趕得上高雲軒他們在青州的全部四個山寨的兵力了。
現在聚集在灰埠驛周圍的山東友軍有三百多人,鄧名已經把盔甲分發給他們,還讓他們繼續串聯,號召更多的散落好漢來灰埠驛這裡領盔甲。
得知又有清軍來了,山東好漢們抓起棍棒,熟練地走出營地,率先開上去抵抗清軍。
一開始,灰埠驛這裡的好漢們聽到清軍來了就惶惶不安,不過等明軍連續打垮了兩隊來清剿的綠營後,好漢們生出了清軍不過如此的感覺來。而鄧名也覺得,如果明軍把隊伍直接擺開,清軍看到這一大片甲騎後,立刻就有人想逃走,蒙古人雖然馬術很好,但總這麼追也太費馬力。
於是灰埠驛的明軍學會了宋唯慎使用過的策略,讓山東好漢先擺出姿態,吸引清軍列陣,明軍則牽著馬一直走到友軍背後,再突然舉起旗幟,迅速發動進攻。
現在清軍的俘虜都抓了上千了,山東好漢和明軍已經有了相當的默契,他們嚴嚴實實地把道路完全遮擋住,當看見清軍的斥候時,還齊聲吶喊嚇唬對方。這樣既能阻止對方靠近,還能掩蓋背後的明軍腳步和馬蹄聲。
……
得知前面出現了好幾百個山東起義軍擋住去路後,傅山叉和姚長尊都勃然大怒,感覺這是對川陝標營的侮辱。今天他們是來找機會發財的,如果山東起義軍自己提前跑光了,他們就可以立刻動手洗劫周圍的富戶。在後半程的路上,傅山叉和姚長尊一合計,也算是明白過來:這幾天沒有接到新的催促命令,多半不是祖澤溥良心發現,而是因為這幫山東好漢掐斷了驛路,導致濟南的文書過不來。
川陝督標的將士越琢磨越覺得這就是事實真相,再次齊聲痛罵狼狽為奸的遼西軍和山東佬不仗義。他們突然對佔領驛站的好漢生出一絲好感,於是大家一致決定,這次剿匪不需要殺人,只要起義軍識相自己跑路,他們也沒必要追著這群窮泥腿子不放。萬一馬失前蹄跌個好歹,找誰說理去?
至於起義軍會不會在他們走後再來,那就不是陝西人要考慮的了。反正甘陝綠營都要被祖總督轟走了,而且是被逼著去跟那個鄧名找不痛快,他們盼望著這群起義者能多多地給祖澤溥和熊森找麻煩。傅山叉情不自禁地哀歎,當初甘陝綠營為什麼要那麼賣力地打仗,以至於祖澤溥和熊森能夠放心大膽地過河拆橋。
如果山東好漢擋住去路,那就是和川陝督標兄弟們的發財大計過不去了,幾個已經心癢難忍的傢伙建議乾脆先去搶一把,然後再去對付那群不開眼的江湖賊子。
「胡說,這種不地道的事是我們能幹的嗎?」傅山叉怒氣沖沖地責備道:「我們陝西都是厚道人,不能拿錢不幹活,先把正事辦了再說,銀子又沒長腳,不會跑了。」
「銀子是沒長腳,可是大姑娘、小媳婦有腳啊。」還有人小聲嘀嘀咕咕。
「你不是騎著馬嗎?就是沒有馬,你連個婆娘都攆不上嗎?」傅山叉認為,不完成熊知府的任務就去洗劫鄉鎮,有違他做人的原則,也有損他最珍視的老秦軍的榮譽:「反正用不了一柱香的時間。」
懷著對山東響馬的蔑視和痛恨,川陝督標的官兵們跟在斥候後面一路行來。
終於看到了對面的起義者,他們穿著明顯是從綠營那邊繳獲來的盔甲,但隊伍雜亂無章,一看就是烏合之眾,完全不懂得陣勢。山東綠營竟然把盔甲都丟給了這樣的對手,讓傅山叉等人都趕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草草觀察了一下對面的陣容,傅山叉就喝令列陣,同時不屑一顧地評價道:「山東綠營實在是太無能了。」
川陝督標胸有成竹地列隊時,對面數百山東人突然向兩邊散開,傅山叉先是看到了一列被押解出來的人,好像是綠營軍官模樣的俘虜。
「這是要幹什麼?想要挾我軍嗎?」姚長尊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上百名黑甲騎兵策馬小跑而來。
「他們居然有騎兵。」傅山叉的臉色一下子鄭重起來。不過山東馬賊的人數再多,他也不會放在眼裡,可是,他們身上的盔甲乍一看好像還不錯……
不等傅山叉仔細觀察,身旁的姚長尊突然劇烈地一個哆嗦,指著那隊黑衣騎兵剛剛豎起的旗幟失聲叫道:「那是方塊旗嗎?」
川陝督標雖然不知道三堵牆換裝這件事,但他們對川西的矩形軍旗還是有很深的印象的,隨著姚長尊這一聲驚呼,幾乎所有的清軍騎士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面軍旗,再也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對方的盔甲上。
「不是麻將牌!」姚長尊拍手大叫一聲,對方的旗幟終於迎風展開了,是從未見過的一種圖案,上面有三道奇怪的折線,像是箭矢的形狀。
「哈哈,哈哈。」傅山叉和姚長尊相視大笑,聲音異常爽朗,同時也有一絲羞愧夾雜在這無限的喜悅之中。他們都感覺自己有些太過膽小如鼠了,四川和山東距離這麼遠,這方形的軍旗肯定是巧合,為何要想得那麼多,自己嚇唬自己呢?
「看,都出汗了,這大冷天的。」姚長尊摘下頭盔,露出了裡面的大光頭,他用手抹了一把,上面全是滲出的冷汗:「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居然一看方塊旗就出汗,真是太丟人了。」
畏懼之心一去,川陝督標就重新變得不可一世起來,不過經這一嚇,他們對待敵手的態度也認真了不少。
「他們的盔甲還真不錯啊,」傅山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對方的裝備上面。這時紛紛退開的山東人已經把道路讓開,游騎兵隊伍徹底露出來。川陝督標的官兵越看敵人越是吃驚,匆忙地觀察了一下對方的軍容,傅山叉臉色突然變化,失聲大叫道:「怎麼和鄧提督的陣型那麼像?」
旁邊的同僚頓時都是一凜,而傅山叉又一次笑起來:「哈哈,巧合嘛,嚇到你們了吧?」
以前圍剿山東起義軍的時候,川陝督標常常漫不經心,在陣前開玩笑,因此傅山叉此言一出,姚長尊他們也頓時釋然了。剛才姚長尊覺得敵人的陣容看上去好像有些熟悉,被傅山叉一提醒,心裡覺得真是像川西的明軍。等傅山叉表示他是開玩笑後,姚長尊剛剛提起來的心再次放下。對方的裝備不錯確實是有點奇怪,不過並不可怕,只要自己一方謹慎就好,說明以前對起義軍的情報有誤。
「看,後邊,後邊還有……」山東起義者已經徹底退開到兩邊,傅山叉和姚長尊看到後面居然還有兩百多穿著一模一樣黑甲的騎兵。
一眨眼的工夫這些騎兵就列陣完畢,他們豎起屬於他們的軍旗,一陣北風吹來,讓他們的矩形軍旗在空中展開、獵獵作響——
筆者按:下午有事,今日正常一更,不特別雙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