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山東總督衙門的命令後,青州府就派出昌樂的一隊綠營去肅清驛站上的匪徒。
對付武器以棍棒為主的江湖好漢們,即使對方的人數是己方的兩倍,綠營也不畏懼正面作戰,反倒是擔心他們會聞風而逃,等官兵走後又來搗亂。因此,知府給千總楊秋的命令是,收復驛站後要留下幾十個人,其他的綠營兵繼續前進,直到遇到文書積壓的驛站為止。
這個差事在楊秋看來很容易,要小心的主要是兩點,第一就是義軍可能破壞了兩、三個驛站,然後集中兵力退守最後的一個,放棄前面的,以便分散官兵的兵力並麻痺官兵。官兵兵不血刃地收復了前面兩個驛站後,可能會以為匪徒已經聞風而逃了,馬虎大意,結果被藏在路邊的義軍打了個埋伏;第二就是義軍中有些人會用而且有弓箭,相對他們的棍棒和江湖上耍把式的大刀,這種武器對綠營的威脅更大。
「如果我們都有全套的盔甲,那弓箭也不怕。」楊秋走在路上的時候,還在琢磨怎樣對付弓箭的威脅。雖然營兵也叫披甲,但和標營的披甲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們身上的棉甲裡面的鐵片很少,如果遇到弩箭會很危險。幸好起義軍也沒有優良的裝備,他們手中的弓箭都是獵弓,很軟,只要不被射中面門應該沒事。作為一個軍官,楊秋不但有馬還有質量不錯的棉甲,要擔心弓箭的是那些底層的綠營兵,他們四肢的防護很糟糕,獵弓在近距離也能造成傷害。
所以楊秋讓手下盔甲較好的士兵走在前排和外圍,把裝備差的同伴保護在後面和中間,而且還讓他們攜帶了一些籐牌。經過這種佈置後,楊秋認為即使遭遇伏擊也沒什麼可怕的。
而兵力也肯定是要分散的,要是清兵前腳離開,立刻大俠們又摸回來,導致驛道繼續受阻,知府肯定要發火了。所以總督衙門和知府老爺派出三百披甲稱得上是英明的決定,即使在前兩個驛站各留幾十個人,剩下的二百人也足以把大俠們打得落花流水——楊秋覺得大俠們不可能攻佔三個驛站以上,因為驛站本身就是一座小堡壘,裡面也有綠營的守衛。說實在的,聽說大俠們居然能迅速攻克驛站,甚至沒讓驛卒逃出來求救,就讓楊秋很吃驚了。
「也不知道萊州府在幹什麼?」越過青州府和萊州府的邊境後,楊秋又開始埋怨萊州府的反應遲鈍,驛站這麼重要的地方,都落入敵手好幾天了,萊州府居然也不出兵肅清。就算府城較遠,附近的濰縣總能派出二百個綠營把份內的事情做了吧。
浩浩蕩蕩的清軍沿著驛道一路向東,沿途的百姓早就已經逃光了,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所以楊秋沒有想到他們已經落在了敵手的視線中。
「二十個騎兵,三百個步兵。」明軍的偵查騎兵向帶隊的突擊小隊長同知報告道。
「嗯,總算來買賣了,等得都心煩了。」宋唯慎一臉的興奮,摩拳擦掌地說道。
早在成都的訓練營中,宋唯慎就系統學習過破襲戰,不過可供參考的資料很少,只有鄧名的東川府戰例。這次對山東驛道的襲擊是他們第一次學以致用。軍官們都是新手,難免有行動僵硬之處,畢竟參與東川破襲戰的人現在都是川軍的高級軍官,不會再帶領小隊行動,他們還要指揮江南的大軍。不過雖然東川十七騎不在,但這次行動的總指揮卻是川軍中的渾水摸魚第一人,靠著他的言傳身教,明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第一個驛站。
總結經驗後,突擊隊就不再需要總指揮親力親為了,他們穿著清軍的制服掃蕩了一個又一個的驛站。看到他們身上的燦爛甲冑時,各個驛站的守兵都毫無防備地過來詢問需求,在心裡猜測著他們到底是督標還是提標的軍官,甚至還有人懷疑他們是滿洲太君。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傢伙,進了驛站的大門就開始大砍大殺。
在下令備戰的同時,宋唯慎還客氣地詢問過同行的高雲軒的意見,鄧名交代過要重視山東的盟友,不能讓他們感覺受到了輕視。
「我們可以先放棄兩個驛站。」高雲軒想也不想地答道:「鷹爪牙肯定怕我們去而復返,他們會在每個驛站都留兵防守,這樣就可以分散他們的兵力,同時讓他們再多走些冤枉路。他們看見每一個驛站都是空的,就會變得更加驕橫。我們可以埋伏在道邊,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說到這裡,高雲軒還感到有些可惜,那就是這批川軍沒有攜帶什麼遠程兵器,不然在動手砍人以前先射傷幾個,勝算自然又會大上那麼一些。
吳月兒也和高雲軒一起來的,她就是萊州府人,這兩天已經找到了一個小型山寨,從裡面拉出了幾十個山東好漢。當時看到一群全身披掛的士兵來到山寨門口時,裡面的好漢還以為到了最後關頭,高大俠和吳女俠進山寨來說明情況時,這幫好漢真有喜從天降之感。
這幾十個好漢也附和高雲軒的意見,稱他們手裡還有三張獵弓,能夠給清兵一個驚喜。不過吳月兒沒有加入他們的行列,她觀察了一下宋唯慎的表情,覺得他似乎對高雲軒的計劃不以為然:「宋隊長有何高見。」
「諸君的意見是很好的,」鄧名下過死命令,即使要表示反對,也要加上這句話做開頭。宋唯慎嚴格執行了命令:「不過我軍已經頒布檄文,稱保國公帶領十萬大軍來取山東,放棄兩個空驛站給三百個清兵,然後在路邊草叢裡伏擊,這是十萬大軍的氣勢嗎?」
當然不是,所以宋唯慎就表示要針鋒相對地迎頭痛擊:「我有一百個騎兵,對付這點清兵不在話下。」
「我們也要參加,」吳月兒突然說道:「這是我們山東的土地,我們也要參加作戰。」
「這個……」宋唯慎微微一笑:「國公說過要保護好諸位,尤其是吳女俠。打仗這種事,豈有漢子不上讓女人上的?」
「我們想見識一下保國公部屬的武勇,」吳月兒大聲說道:「我們在邊上看著你們衝陣,總可以了吧?」
宋唯慎想了想,點點頭:「可以。」
「不過你們一出現,鷹爪牙可能就跑了。所以我們先列陣,等清兵也列好陣了,我們發信號給你們。」
雖然不知道吳月兒為何要這麼堅持,不過宋唯慎覺得倒是無所謂,而且鄧名交代過要照顧盟軍的感情。
幾十個山東好漢去迎擊清軍的時候,吳月兒偷偷把高雲軒叫道一邊:「高師兄,我們必須要這麼做,不然我們的人膽子練不出來。」
這幾十條好漢雖然被吳月兒和高雲軒從山寨里拉了出來,但自從離開山寨踏上道路後就開始精神緊張,剛才聽說清兵開來後,更是不少人都開始雙腿發顫。這幾個月,江湖兄弟們真是被清軍給打怕了。高雲軒提出在路邊設伏的時候,吳月兒注意到很多好漢都臉色發青,還有人忍不住發抖——這也怨不得他們,江湖人士和綠營在平地上野戰,基本就是九死一生。
「我們起碼要擺一個陣,讓師兄們面對鷹爪牙,然後親眼看著鷹爪牙是怎麼敗的。」吳月兒神色堅毅。
「一會兒萬一沒打贏,我們可幫不上什麼忙,你也會有危險。」到了這個時候,高雲軒也不禁緊張起來:「鷹爪牙可是川軍人數的三倍呢。」
「這些川軍可是比李國英標營還厲害的保國公親衛。」吳月兒答道:「咱們聽保國公說過他們打仗的事,我覺得是真的,他就是厲害,沒吹牛。」
……
看著對面幾十個大俠擋住去路,楊秋以為自己的眼睛不管用了:「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對面的好漢拿著起義軍常見的武器,大部分是棍棒,鐵製的傢伙都是短兵器,只有一把沉重的長把大刀。
「送死來的。」楊秋立刻得出了結論。他的目光在高雲軒身上停留了片刻,感覺這個傢伙也許有點本事,不過戰陣之上,手持短兵器的高雲軒發揮不出武藝來。至於那個提著威猛大刀的傢伙,楊秋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這種東西只有街頭賣藝的人使用,陣型緊密的時候根本舞不起來,而如果陣型鬆散,那使用者一眨眼功夫就會被清軍密集的刀陣給分屍。
接著楊秋的目光就移到了吳月兒身上,他盯著這個十七、八的少女看了一眼,笑道:「連婆娘都上了啊,好,弟兄們,這個要抓活的。」
看著對面的清軍擺開了陣勢,吳月兒身後傳來牙齒打戰的聲音,還有小聲嘀咕:「四川人呢?他們不會是跑了吧。」
「發信號吧,趕緊發信號。」有人焦急地催促著。
咚咚,清軍猛然敲響了戰鼓。
吳月兒的身後頓時喧嘩起來,接著又聽到一聲厲喝:「怕什麼?站好了,你還是爺們嗎?」
「發信號吧。」吳月兒沖身旁的人說道。
早就蓄勢待發的弓箭手點點頭,把獵弓斜指向天空,射出了一支響箭。
「虛張聲勢。」楊秋不屑一顧地冷笑。
隨著千總一聲令下,清軍齊聲喊了聲號子,不慌不忙緩步向前走去。對面的山東義軍則開始後退,不過並沒有潰逃,而是保持正面對著逼上來的清軍,一步一步地向後退著。
二十名清軍騎兵在軍陣的兩側策馬而前,隨時準備開始追擊。楊秋覺得,如果不是提防兩邊有埋伏,只要騎兵一衝就可以結束戰鬥了。
山東好漢又退了一段,突然向左右散開,露出了背後的大路。
成排的黑衣士兵出現在山東人的背後,他們都牽著馬,整齊地走過來。
接著楊秋就看到一個黑衣人揮了一下手,對面的敵人立刻集體止步,幾乎以同樣的動作同時翻身上馬。說時遲那時快,在黑衣人盡數上馬後,一面旗幟也隨之豎起,這是一面方方正正的矩形旗幟,上面的圖案楊秋從未見過,看上去好像是三支造型怪異的羽箭。
陽光從敵兵的背後射過來,那些黑衣人似乎遍體發光。這時楊秋才確認,對方身上穿著的不是黑衣而是黑色的盔甲。剛才那個揮手下令的軍官又一次舉起了手,楊秋看到對方高高舉起的手上也閃閃發光——對方居然還帶著鐵手套。
高舉起的鐵拳用力地向下一收,馬上的騎士們同時抽出了腰間的馬刀,頓時就是一片令人炫目的刀林。
「遇見鬼了!」楊秋大叫一聲。黑衣戰士的陣型是他前所未見的,一個個敵騎緊緊地貼在一起,好像比清軍的步兵間距還小,其中透出了森然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