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書的大營紮在徐州城外,這裡已經屬於江南省。如果確定要進入江南作戰,那就幾乎不存在路線選擇問題,就是好沿著運河向淮安,然後通過高郵到揚州,在瓜州一帶尋找機會渡江。現在明軍主力據說駐紮在江北,這個態勢有些古怪,不過若對方真的打算與清軍在江北作戰的話,那肯定會選擇在運河上的一點,清軍的行軍路線對方肯定也是心知肚明。
這種雙方都瞭如指掌的行軍路線有利也有弊,雖然動向不可能瞞得過敵軍的耳目,但也不太可能會遭到伏擊,因為熟悉地形的嚮導太多,而且沿途每一個位置都得到了仔細的研究。尤其是遏必隆的傷心地高郵,輔政大臣很盼望明軍會選擇在這裡應戰,然後用一場勝利來祭奠他沒來得急趕到增援的先帝。
現在已經進入江南的清軍就沿著運河分開,在江南省境內,這一段運河和驛道基是重合的,這條路線不但方便軍隊同行、糧草運輸,還有情報傳輸上的優勢。徐州北方就是山東地界,陸續趕來的綠營部隊正源源不斷地進入江南,他們會先面見傑書和遏必隆,接受他們的安撫和勉勵,然後加入到備戰的大軍中。
徐州北方的驛路通過臨城驛連接滕縣,繼續向北在兗州分叉,,一支通向濟南,靠著這條驛路康親王可以瞭解山東的情況,不過於七和其他山東大俠都處於苟延殘喘狀態,山東那邊很多天都沒有來過急報了;而另外一支驛路則和運河平行,經東平、銅城、高唐以最短距離連接北京,這條驛路保證了北京和徐州的聯繫,而且通過它傑書可以隨時掌握運河上的運輸、調動情況。
對於明軍為何雲集江北,遏必隆的看法就是明軍野心膨脹,打算和鄭成功一樣尋找機會和清軍決戰,如果擊敗了清軍主力,江南就可能又一次出現大範圍倒戈的現象——鄧名擔心這樣的處理會給自己造成嚴重的隱患,但對清廷來說,關注的可不是明軍的隱患,而是失去江南的嚴重後果。一旦江南反正那對清廷來說就是攔喉一刀,失去了東南的賦稅就沒法養活西北的兵。如果出現雪崩現象導致浙江、福建、湖廣都脫離控制而且不能奪回來的話,那清廷就是一夜回到二十年前。
在遏必隆和李國英的反覆解釋下,傑書也意識到明軍的險惡用心,這是一場清軍根敗不起的戰爭,甚至不需要大敗,只要一場能讓鄧名加以利用宣傳的小挫,就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用李國英的說法就是:這是一場對鄧名來說賺多賠少的賭博,他賭輸了頂多是死點人,而清廷賭輸了就可能會失去半壁江山——如果長江以南得而復失,就是李國英都會對清廷是否能統一天下產生懷疑。
既然絕對輸不起,連小敗仗都不能打,康親王的軍事行動就必須要格外的小心,兵力永遠不嫌多,而且只要沒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打贏,就根不要去動打一仗的念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信心膨脹的明軍沒有利用他們水師的優勢在長江上打游擊,看起來會和清軍在揚州府境內打一場野戰,使得他們的水師優勢得不到充分的發揮。
今天上午,前去瓜州的北京使者返回了徐州,他們已經見到了鄧名並從對方那裡得到了回復。
這支使者團是打著鮮明的旗號沿著驛道去揚州的,所以一路平安無事,一踏入淮安府就得到了兩江和漕運總督衙門的重兵貼身保護,把他們一路護送到揚州,然後又被揚州的綠營護送到了明軍營地前。
對於鄧名的回復,傑書和遏必隆都很關心,順治已經死了快三年了,最初的憤怒和羞辱感已經消散了大半,就算遏必隆還盼望著有機會祭奠先帝,也能意識到這種願望不足以和朝廷的安危相比。
多鐸進攻南京的時候,帶著的幾乎是清一色的八旗部隊,而這次康親王的十萬大軍中,幾乎是清一色的漢人,滿八旗只有可憐巴巴的三千人作為督戰隊。滿人的男丁只剩下四萬出頭,而皇太極時代的精兵強將,就算沒有死在這二十年裡,也都在北京家裡抱孫子講故事了。
「鄧名怎麼說,朝廷的條件有沒有讓他顯得心動?」見到使者後,康親王立刻問道。
「鄧名非常心動,他顯得對談判相當急迫。」使者答道,鄧名在看完北京的條款後立刻表示,他會盡快讓使者帶著他的反建議回北京覆命。
聽說鄧名的這個表現後,傑書和遏必隆對視了一眼,對方急於求和的表現讓他們頓時生出了停止議和的念頭來,因為這種表現很可能說明鄧名遇到了什麼難以克服的內部問題,或許清廷咬緊牙關再堅持一小段時間,鄧名集團就又會像當年的孫可望一樣分崩離析。
不過使者瞭解到鄧名遭到了他同盟的一致反對,除了川軍以外就沒有哪路兵馬支持議和,至少不會公開附和鄧名的主張。
得知鄧名在盟友中公開討論這個問題後,遏必隆感到朝廷的計劃遇到了一點麻煩,因為來朝廷琢磨這若是鄧名流露出厭戰情緒的話,可以傳播這個消息來離間鄧名和他盟友的關係——北京以為鄧名不會完全不在乎他主戰派的形象的,所以會拒絕承認議和談判的存在,而滿清方面則不需要有太多的顧慮,完全可以對外宣傳是招安——當然,招安一個擊殺了先帝的反賊也是夠丟臉了。
「最後因為所有人都反對,鄧名說他無法立刻答應朝廷的招安請求,不過他還是給了回。」
使者把鄧名給的回遞上,其實這就是鄧名的反建議,其中說為了長江沿岸的百姓能安居樂業,鄧名願意暫停攻勢四年,讓百姓能夠修養生息,作為回報,清廷首先要停止攻擊明軍領地四年,不僅是四川,也包括其他打著明軍旗號的部隊,認證截止時間就是停火協議生效時間;其次,清廷允許明軍船隻自由進入長江,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攔也不得抽稅;為了保證以上協議的順利實施,鄧名要求川陝總督、湖廣總督、兩江總督和漕運總督四位總督和沿江各位巡撫都遣一子去成都,以保證他們不會私下做小動作破壞停火協議。
鄧名稱他認為這個停火協議是通向明清和談的堅實一步,因為他為人光明磊落,所以也不會在和平來臨前要求清廷主動出讓省份地盤,所以停火協議以實際控制線為準,不要求清廷額外的補償,除非鄧名能夠說服盟友和永歷天子接受最終的和約。反過來,在停火協議達成前,鄧名也不會停止軍事行動。
「這賊,連暫時罷兵都做不到,如何能夠讓朝廷相信他是真心想就撫的?」傑書冷冷地說道,當初和鄭成功談判的時候,至少閩軍還會做出暫停進攻的姿態來,雖然事後證明鄭成功和張煌言是在偷偷積聚力量想搞一把大的。
「鄧名說,既然這個『停火協議』達成前雙方都有行動的自由,那誰也不用擔心這是對方的緩兵之……」
聽到這裡傑書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這個鄧名中緩兵之計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看起來終於要吸取教訓了。
「這樣才能放心大膽地談下去,而且誰要是認為談判吃虧,完全可以繼續打下去直到打或者談出一個滿意的接過來。」
聽完了使者的報告,遏必隆覺得這個方案和朝廷的預想有些不同,雖然鄧名不要求割讓省份就先實現停火顯得很有利,說不定將來還能因此少給點地盤,但這個讓督撫遣子入質很麻煩。鄧名的回中堅稱人質很重要,避免督撫因為想立功而擅開邊釁,不過若是這樣的條件一公佈,誰都知道這不是招安了而確實是平等談判了。
當然,鄧名的真實目的是給通鄧的督撫找一個更好的把兒子送成都的理由,雖然林啟龍可以偷偷地送,但如果有一個合理合法的借口,對督撫們來說當然更好。
「鄧名說他願意繼續談判,也會努力說服夔東賊和舟山賊和他共進退,不過在達成前不會停止作戰。」傑書知道這就意味著鄧名仍享有阻擊、伏擊、攻擊清軍的自由——即使達成了協議、無論是對著皇天后土還是祖宗神靈發誓,傑書也認為自己還是有攻打明軍的完全自由,唯一的問題就是要權衡是否合算。
所以看到鄧名居然在這個問題上實話實說,傑書都有點感動了。
「聽說鄧名這個人信譽很好?」遏必隆也聽說過不少關於鄧名的傳聞,他向李國英求證道。
雖然李國英不能把釋放券、優惠券、用牛換人等事例都拿出來作證,但在這個問題上他覺得有必要讓康親王和輔政大臣瞭解他們的敵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不定這也是鄧名的致命弱點:「鄧名這個人……嗯……」來李國英想說非常狡詐,但猛然想起為了解釋鄧名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中緩兵之計,他已經把鄧名形容為天生厚道:「鄧名有個怪癖,那就是說話算數,奴才認為他將來一定會敗死在這上面。」
遏必隆沉思了一下:「可惜這其實是和談而不是招安,我們只好相信他是個重諾,不然就很好探一下鄧名是否有誠意了。」
「大人的意思可是讓鄧名剃頭?」李國英反問道,他知道當年索尼就用這招測出來其實鄭成功毫無誠意。
遏必隆點了點頭。
「這招對鄭成功有用對鄧名沒用,雖然不是招安而是議和,但奴才敢說,鄧名完全不介意剃頭,都不用威脅,只要給他一萬兩銀子他就能當著使者的面剃頭,大不了等使者走了他再剃個光頭好了。」李國英蠻有把握地說道:「鄧名在川、滇的時候,剃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