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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名讓這些押送漕運的人錄下口供,每樣四份,然後打發他們持著自己和同僚的口供返回各自的駐地。多出來的一份鄧名派人送去重慶,在給高明瞻一夥兒人吃紅的同時,也向他們證明此次劫持漕運並非鄧名毀約,而是押送漕運的官兵監守自盜,明軍為了不被栽贓不得不進行自衛。
把這些清軍軍官遣散後,鄧名再次召集川軍的軍官商量下一步對策。如果鄧名能約束住部隊不去劫漕船,那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可既然大家已經動手了,把糧食和銀子都拿到了手裡,鄧名也就沒法還回去了,不然,不但黨守素和王光興以及他們的手下會覺得鄧名是白癡,李來亨和劉體純也未必願意,就是川軍官兵也會不滿——這可是上千萬兩的白銀和幾百萬石糧食啊。
「我們為什麼要打下瓜州?」在上尉以上的軍官大會上,鄧名再次向眾人提出這個問題。
「因為當帝國軍隊闖進一個人的家裡,要把看見的人打斷了兩條腿,然後再問他是不是強盜。如果不是,為什麼他要擋在屋裡,不讓我們進去。」不少軍官脫口而出,現在鄧名那幾句話已經傳播開了:「先動手,後提問。」
「等等,我是這麼說的嗎?」雖然乍一聽差不多,但鄧名發覺他的話好像遭到了篡改,他說的是回到自己的家裡,而不是闖進別人家裡。
「提督就是這麼說的。」帝**官們異口同聲地答道,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好吧。」鄧名也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那你們認為帝國軍隊為什麼要立這個規矩呢?」
穆譚舉起手,早在鄧名做出處理後,他就思考了其中的原因:「當我軍發現可疑情況時,唯一正確的反應就是反擊,而不是思考我們是不是誤會了,否則就可能遭到突襲,導致我軍處於不利境地。而如果提督處罰、或是是沒有讚揚武少校和姜少校的反應,那下次遇到類似情況時,軍官就可能陷入猶豫,擔心又是一場誤會——即使前面一百次都是誤會,下一次遇到突然的情況還是應該先開槍後提問,否則就是對帝國軍隊不負責。」
「說得很好。」鄧名覺得自己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了,正像穆譚說的一樣,既然衝突已經爆發了,那鄧名就要支持部下把這仗徹底打贏了:「漕船已經不可能還回去了,那乾脆就打到底,把林啟龍徹底打服;如果半途而廢,那就是請求清軍寬恕我們的誤會,而現在則是清軍製造了誤會,我們寬恕了他們。」
不過既然漕運斷絕,就說明周培公對鄧名的圍剿已經宣告失敗,東南的情況即將失控,山東的清軍不太可能坐視。
「清軍渡過長江的可能性很小,不過如果讓他們沿著運河進入揚州周圍,他們就可以洗劫北岸,在把江北都搶光前,清軍不會因為補給問題而退兵。而我們則要保衛長江——保衛蔣國柱的領地!我軍會被牽制在江南,還不敢說蔣國柱、張朝會不會在我們與江北清軍對峙的時候背後捅我們一刀。」鄧名感覺唯一的辦法就是按照原計劃沿著運河北上淮安,御清軍於境外,不讓清軍進入富饒地區。
「但這是用我們的兵馬保衛蔣國柱的領地,」趙天霸認為明軍並不畏懼這樣一場戰鬥,以川軍的現有實力,可以與山東的清軍中央部隊正面抗衡,但他感覺這是為東南督撫們火中取栗:「沒有長江阻隔,戰鬥肯定會激烈,如果我們損失很大的話,東南這幾個督撫又會生出別樣的心思。」
鄧名承認趙天霸說的有理,眼下的情況讓他有一種熟悉感,軍官會議討論了半天,一時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散會後,鄧名才意識到,他面對的情況和鞏煜敘述的李自成進京的情況似乎有些相似。東南督撫就是首鼠兩端的降軍,而明軍扮演的角色類似當年的順軍:不戰而退可能會導致威信受到嚴重下挫,擔心東南會重新倒向清廷;而如果和清軍進行主力交戰,又擔心嫡系損失慘重,控制不住這些督撫。
「不知道這裡面會不會又有個吳三桂一樣的人物,」鄧名苦思再三,也拿不出特別好的辦法來,他很希望能夠驅使東南地方部隊去和滿清的中央部隊交戰,而明軍能夠作為觀戰的第三方。不過首先是東南方面未必肯公開倒戈,其次就算蔣國柱、梁化鳳派兵助戰,鄧名也擔心重蹈李自成在山海關的覆轍:「怎麼才能讓這些督撫真心實意地全力阻止清廷中央部隊進入東南呢?」
明軍主力從鎮江移師瓜州,同時鄧名傳檄四方,向江北官府和縉紳說明來意,讓他們不必緊張。
看到鄧名的檄文後,李來亨皺眉想了想,其中有一段稱劫奪漕運並非明軍本意,只是因為清軍監守自盜所以才不得不出手,稱這事處理穩妥後明軍就走,讓心向明朝的義士不要忙著起義。雖然鄧名說的是事實,不過李來亨感到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好像我們這仗打得有點彆扭。」
「虎帥剛剛有這種感覺嗎?」黨守素大叫一聲。此番出兵後,他就覺得沒有不彆扭的地方,完全顛覆了他對戰爭的理解。
「嗯,確實才反應過來。」李來亨大笑起來:「和提督合作的次數多了,已經對反常的事習以為常了,你別著急,幾年後你也會見怪不怪了。」
……
鄧名的檄文被抄送到山東後,傑書看了一半就投擲於地:「這種挑撥離間未免也太拙劣了,他以為我們會信嗎?」
漕運被明軍劫奪了,但明軍檄文裡還裝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樣,好像他們是逼不得已。李國英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和鄧名做了幾年鄰居後,他倒覺得鄧名未必是在撒謊,如果這檄文上是鄧名的真心話的話,那東南的情況似乎比他想像得還要複雜。
聽說此事後,遏必隆也趕來傑書營中,和康親王一樣,遏必隆完全看不懂鄧名在說什麼。努力看了好幾次都宣告失敗,理解不了對方想表達的意思,輔政大臣終於也和康親王一樣勃然大怒:「這麼前言不搭後語的檄文,鄧賊勢必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見康親王和輔政大臣都認為鄧名的檄文無法理解,李國英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現在江南的局面明顯已經失控,幾乎沒用多少時間,傑書和遏必隆就做出決定,立刻集結主力向揚州方向進發。如果鄧名嘗試圍攻南京的話,那他勢必要收縮兵力在南京城周圍,這樣清軍就可能在漫長的江道上找到一個地點,渡過天塹支援南京。
而北京在收到轉送的檄文和漕運被截斷的報告後,同樣對鄧名的聲明感到莫名其妙——明軍千方百計維持清廷的漕運,這麼荒唐的事情連三歲小孩都欺騙不了吧?
但南京看到檄文後的反應和北京卻完全不同。聽說瓜州發生戰鬥後,蔣國柱和梁化鳳首先是不信,很難想像鄧名會主動違反和大夥兒的協議。早在檄文傳到山東之前,鄧名的通報就送到了南京,前後腳回來的還有一臉喪氣的南京漕運押送官。看過手下帶回來的幾份口供後,蔣國柱對梁化鳳點點頭:「果然不出本官所料,瓜州事變保國公也是迫不得已。」
消息傳到南昌、武昌時,張長庚和張朝的反應和蔣國柱差不多,都覺得鄧名確實有不得已之處。
這三處的漕運押送官都說他們劫點漕銀是為了孝敬督撫,緩解一下頂頭上司的燃眉之急,只是林啟龍策劃失誤,所以才招致明軍誤會干涉。
不過鄧名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他答應拿出總計一百二十萬兩的白銀給購買債券的人吃紅,此次事變的罪魁禍首林啟龍就分到了二十萬兩——漕運總督手下沒有什麼兵馬,沒法搞大肆攤派,所以現在債券都還在他手裡。雖然銀子不是很多,不過總算是看到回頭錢了。
最高興的就是最遲收到消息的重慶,當通報和給他們的紅利送到時,高明瞻一夥兒彈冠相慶:「真不愧是鄧提督,就是言出必行。」
南京、南昌、武昌三處可不像重慶那樣高興,這三位督撫持有的債券最多,分紅也是他們拿得最多,但他們手下的將領或多或少也都能得到點銀子,這讓他們都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最早收到分紅的是蔣國柱,鄧名表示漕銀已經分了,所以他沒法還了,不過若是蔣國柱肯自掏腰包再送一次的話,他可以放第二批漕船安全通過。蔣國柱當然不會當這種冤大頭,而且鄧名的分配方式他一點兒也不喜歡,蔣國柱更希望鄧名直接把銀子給他,由他來負責分配手下。
當然,蔣國柱不敢把鄧名分給他手下的銀子要回來——鄧名給錢,兩江總督攤派了債券還要把分紅收上去,那江南的軍隊肯定會離心離德了。不過,聽任鄧名這樣給兩江部隊發錢,那蔣國柱擔心自己的人馬會被鄧名收買過去了。
「早知道就不把債券當做折鈔發下去了。」蔣國柱感覺債券可能成為他堡壘上的空隙,給鄧名滲透他軍隊的機會。不過若是不攤派債券,蔣國柱又感到經濟上可能會堅持不住:「嗯,奏銷案和明史案我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哭廟案也可以翻案,只是我要小心點,事先和鄧名溝通一下。等我撈到這筆錢後,就把債券的攤派停了,不能給保國公提供一個收買我的軍隊的借口。」
想了一下,蔣國柱決定還是再等等,一旦山東的中央部隊南下,鄧名肯定要對自己更加客氣,這樣蔣國柱也不用怕鄧名藉機敲詐勒索,只要抓住時機達成協議,蔣國柱對鄧名的信用還是有信心的。
這次鄧名煞費苦心地解釋瓜州事變,更讓蔣國柱意識到對方對信用極為重視,生怕東南督撫懷疑他主動毀約。
和南京不同,武昌可沒有什麼文字獄的打算,但張長庚對軍隊的重視程度不在蔣國柱之下,所以他也陷入兩難困境。沒有橫財可發的張長庚不能不把債券當做折鈔發下去,但這樣鄧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給湖廣的綠營將領發銀子,張長庚如果公開阻止的話,得罪的人就海了去了;如果私下溝通的話,鄧名就算答應不發銀子了,但只要對湖廣綠營透露一下,說這是因為張長庚的要求,那就會讓湖廣總督成為眾人怨恨的對象。
想了很久張長庚也拿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來,最後只能再次祭出法寶——那就是寫信給剿鄧總理周培公,責成他替張長庚分憂,在不加劇武昌經濟負擔的情況下,堵住這個可以被鄧名利用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