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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緬甸的使者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他神色肅穆,捧著玉匣昂首挺胸地走進白文選的營帳,朗聲說道:「鞏昌王接旨。」
「你一個藩王……」對白文選來說,緬甸王不過是一個藩王而已,地位甚至還在他這個郡王之下,一個藩王居然敢對他這個郡王下令,而且還是一個剛在戰場上慘敗的敵手……不過白文選剛要大發雷霆,卻有些明白過來,盯著那玉匣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是天子的詔書。」緬甸的使者大聲宣佈道,他的回答證實了白文選的擔憂。
「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天子的詔書。」白文選的口氣已經軟了不少。
「鞏昌王可以自己查驗,」緬甸方面早就料到白文選會有此一問,就把捧著的玉匣遞給了明軍衛兵:「天子的筆跡,鞏昌王想必是識得的。」
白文選臉頰上的橫肉抽動了幾下,動作僵硬地從衛兵手中接過了玉匣,打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了,發出一聲長歎。突然面衝著南方阿瓦的方向跪倒在地,再三叩首:「皇上的旨意臣知道了,臣有本上奏。」
緬甸使者不慌不忙地問道:「鞏昌王是要抗旨嗎?」
「不是,只是有事情不明,所以要上書天子。」白文選已經確定了這聖旨確實出自永歷親筆,所以對緬甸使者的口氣也變得客氣起來。
緬甸使者考慮了一下,點點頭,讓白文選寫奏章,他表示會代為轉交。白文選讓緬甸使者去別的營帳等候,這個人離開營帳後,帳內頓時轟的一聲炸響,大家紛紛向白文選詢問聖旨上到底是怎麼寫的。
「皇上要我們立刻退回雲南,而且不許我們再次進入緬境。」白文選垂頭喪氣地說道。
眾將更是一片嘩然,不少人都嚷嚷起來:「皇上被緬人囚禁,這封聖旨定然不是皇上的本意。」
白文選的看法和手下差不多,但白文選有一個很大的麻煩就是,他們西營說到底還是出身不正,而且不久前還鬧了一次孫可望篡位的事。如果白文選身旁有一位永歷的督師、或是閣老、尚書級別的人物,那麼就可以由那個人出面宣佈這封聖旨不算數;但是這話如果出自西營之口,就會非常不好,只會讓閩浙各路諸侯和天下人認定是西營賊性不改,李定國也和孫可望一樣地不敬皇室。
無論是之前還是這次出兵的時候,李定國都和白文選一再交代,務必要對朝廷恭敬有禮,救出永歷天子後,還是不要往天子身邊安插西營兵將,哪怕是天子的御林軍再不堪,也要讓皇帝自己來決定由誰保護他。
「我軍已經到了阿瓦城下,擊敗緬指日可待,此時怎麼能夠退兵?」
聽到眾將的抱怨後,白文選也是有苦難言,他在心裡也一個勁地抱怨永歷膽小:如果皇帝不下這份詔書,那麼西營自然是繼續前進而不必有絲毫的顧慮;而現在既然永歷下詔了,那西營只要不遵旨一個跋扈就已經跑不了了,就是把皇帝就出來,將來說不定皇帝和內閣還會為此生疑——只要是皇帝就很難容忍臣子無視他的旨意,哪怕這種無視是為了救他性命。
而且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加入緬人喪心病狂地害了永歷,有這份詔書的關係,西營的營救行動都可能會被說成是借刀殺人。
「就不知道拖延嗎?硬頂著不下這份詔書,將士們才敢救你啊。」白文選嘴上不敢說,心裡已經是不滿至極:「晉王為了皇上連兄弟之情都不顧了,皇上您也得讓晉王能夠做人啊。」
思來想去,白文選還是不敢繼續進軍,他匆匆寫就了給永歷的奏章,裡面說雲南、四川的將士聽說皇上在緬甸過得不好,緬人還對內閣無禮,所以晉王就派白文選、鄧名來接皇上了,請皇上無論如何都要和將士們一起回國。
這份奏章白文選希望由自己的手下送去,但遭到了緬甸使者的拒絕,最後白文選只好表示,在皇帝給的第二份詔書裡,他一定要看到對他奏章的答覆。
打發走了緬甸的使者後,白文選對眾將說道:「皇上會下這樣的聖旨,或許是因為皇上不清楚戰局吧。我的奏章裡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皇上一看就能明白現在我軍佔了很大的上風,皇上完全不用再怕緬人了;我們等個幾天,然後就繼續向阿瓦進攻。」
如果送去奏章後馬上進攻,白文選擔心這會讓人覺得西營完全沒有把永歷的死活放在心上,這次來作戰的可不止雲南一家;而且永歷對西營還特別的重要,是李定國擁立的,還指望將來驅逐韃虜後能夠幫他們壓制其他派系呢,要是永歷和內閣為此耿耿於懷,那難免會有後患。
可白文選才等了幾天,新的聖旨就又到了,在這封聖旨裡永歷駁斥了他被軟禁的說法,自稱在緬甸一起都好,而且已經和緬甸當局商量妥當,很快就要從緬南出海去金門。永歷表示他根本無意回雲南去,去福建時也不打算帶西營的兵將同行,讓他們趕快回雲南去。
看到這封聖旨後,白文選頓時目瞪口呆,就算皇帝受制於人,也不至於這樣替敵人說話吧。當初明英宗被瓦刺俘虜後,也沒有下詔書讓明軍退兵,更沒有說過什麼在蒙古一切都好,過得十分愉快。至於內閣、御林軍和緬人的問題,永歷稱是那些人咎由自取,皇帝對緬王的處置並無異議。
白文選感到他被逼到了懸崖邊上,皇帝很明顯是擔心明軍繼續進攻會給他帶來生命危險,如果白文選不顧皇帝的感受,那很容易招致怨恨,肯定會認為李定國、白文選不在乎他的死活。得知聖旨內容後,明軍官兵們群情洶湧,很多人都稱這一定不是永歷的內心想法,要求鞏昌王繼續進攻。白文選也很希望這些官兵的看法是對的,但他把永歷的聖旨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實在找不到對方讓自己繼續進軍的暗示。
「或許我們稍微退兵一下,再威脅一下莽白,他就肯把皇上放出來?」白文選又上了幾道奏章,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和心腹們商議,如果莽白能在威脅下放還永歷那自然是最好,白文選嚴格服從了朝廷的命令,皇帝就能感受到西營的忠誠,也能意識到無論李定國還是白文選,都很看重他的性命。
但幾封奏章上去,永歷方面卻再也沒有回信了,奏章全都如石入海,不得要領的白文選權衡再三,還是打算退兵。向北退出三十里後,白文選再次安營紮寨,見明軍不肯繼續走了,阿瓦方面就又派使者來催促。
白文選據理力爭,稱自己既然遵旨退兵了,那緬甸救應該把皇帝交出來。而緬甸方面則宣稱永歷的聖旨是要明軍全部退出國境,暗示只有那個時候才能考慮歸還大明天子。
雙方僵持了一些時日,而隨著明軍拖得越來越久,地方上自發出現的抵抗也多了起來,明軍上次大捷的效果正在漸漸過去,時間總是會讓恐懼感變得越來越稀薄的,而明軍因為兵力薄弱的關係,也無法阻止抵抗者在後方三三兩兩地聚集起來。
聽說後方的徵糧受到影響,而且開始有人伏擊明軍的落單士兵後,白文選就開始鄭重地考慮繼續退兵的問題了。而這時鄧名也從河東問詢趕來,聽說白文選有退兵的打算後,鄧名不滿地責備道:「現在阿瓦周圍的緬人都睜大眼睛看著我們的行動,如果我們這次退了,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都會讓緬人覺得莽白依舊有機會坐穩這個王位,這對支持莽白的人是一個很大的鼓勵;而如果我們不退,莽白的支持者就會動搖,而那些牆頭草也會尋找出路。這次鞏昌王如果退兵的話,下次再來阿瓦就未必會有這麼順利了。」
自發的抵抗就算再微弱,也會給明軍帶來損耗,而且明軍還會不斷地因病減員,只有兩萬人的勤王軍可不能接受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
「可皇上不願意我們去救他啊。」白文選苦笑著說道。
「皇上怎麼會不願?肯定是緬人恐嚇皇上了。」白文選不敢明說永歷是個膽小鬼,但鄧名可沒有這個顧慮。
周圍還有其他的人,而且緬甸的使者也在——鄧名並沒有要求私下會晤,而是當眾把永歷的聖旨要走翻看,還把緬甸的使者叫來詢問——白文選不願意當眾附和鄧名對永歷的指責,就把鄧名拉到了營帳後邊,小聲說道:「鄧將軍說的不錯,可皇上會怎麼想?」
「我們管皇上怎麼想?」之前白文選用的是耳語的音調,而鄧名的回答時根本沒有壓低嗓音的意思,營帳裡的武將們都聽得清清楚楚:「救皇上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鄧名根本不考慮永歷是否會因此疑心自己,他從來沒想過要忠於明皇、或是擔心永歷會秋後算賬、或是用朝廷來節制其他的諸侯……鄧名只知道永歷現在絕對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