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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節 齊射(下) 文 / 灰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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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吳越望身邊的火銃手聽到命令,立刻扣下了扳機,隨著一聲轟鳴,眼前陡然騰起白花花的一片硝煙,遮住了這個火銃手的視野,讓他再也看不到已經近在咫尺的那張敵人的面孔。差不多就在這個士兵扣下扳機的同時,他身旁的同伴也聽到了命令,那個士兵同樣紋絲不動地用火銃瞄準著另外一個清軍的前額……一個接著一個,在槍聲響起後,全神貫注的明軍火銃手都條件反射地開始射擊。從鄧名所在的位置去看,一股股的硝煙幾乎同時從前排站立著的火銃兵槍口中噴出,向著清軍鋒線上的士兵的臉上猛烈地撲去,頃刻之間,鋒線上就佈滿了煙霧,把兩軍徹底隔絕開。

    剛才明軍射擊的幾次排槍聲遠不如這一次緊密,剛才雖然也是進行齊射,而且只有一百隻火銃,不過鄧名能夠聽出來那是一系列的辟里啪啦聲,只不過由於間隔太短所以聽起來好像是連續的一聲;這次的排槍聲依舊有間隔,但精神高度集中的明軍士兵們,凡是聽到吳越望喊聲的都在第一時刻開火,其他的人也在聽到槍聲後馬上射擊。雖然反應速度稍有不同,也幾乎都達到了各自的極限,鄧名感覺這一百聲槍響中的第一聲和最後一聲相差可能也就是半秒。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百支火銃的槍聲匯合在一起就好像是一聲霹靂,而先前的驟然噴射出的股股硝煙就像是雷聲前的閃電預兆,在白煙騰起時,霹靂就驟然而至,鄧名感到胯下的坐騎都不安地往後退了一步。這匹跟隨鄧名多次見識過火藥的馬兒,雖然沒有做出什麼太大的動作來,但還是輕輕地打了一個響鼻,就它主人的理解,這是它在表示驚歎之意。

    鄧名周圍的三堵牆衛士的坐騎們,此時也紛紛搖頭擺尾,趁著人類緊張地注視戰場時交換著彼此間的意見。這些戰馬都是些很細心的傢伙,還有幾匹被認為容易緊張,不過每次跟著人類奔向戰場的時候,這些戰馬也都會表現得嚴肅起來,它們都知道主人不喜歡他們在戰場上交頭接耳。

    這些戰馬對槍聲都見識過很多次了,以前在成都的時候,人類還專門用這種聲音不停地嚇唬它們、訓練它們。戰馬一開始聽到槍聲都很害怕,但聽得多了也就不當一回事,不再驚慌了。

    不過今天的戰鬥讓戰馬們感到有些不同,這麼密集的槍聲令它們感到不同以往,而且根據這些戰馬的經驗,它們本以為披著金屬盔甲的人類很快就會吼叫著廝殺在一起——在正常情況下,當對面一方衝上來後,總會是這個結果。然後它們就會做好準備,直到背上的人類大喝著踢擊它們的腹部,那時就載著人衝出去,按照平時的訓練,和身旁的同伴保持齊頭並進,把前面的敵人踩進泥裡去……晚上,喝得醉醺醺的主人就會抱著一大團新鮮的稻草來慰勞自己,多半里面還會攙些胡蘿蔔,有時還會給一個蘋果。戰馬都知道那時主人會面露微笑,還會在自己低頭吃東西的時候,不停地撫摸自己頸上的毛。

    所有的戰馬都知道,人類雖然其貌不揚,卻是兇猛的動物,人類喜歡互相揮舞鋒利、危險的金屬棍棒,為了抗衡這種危險還把金屬片披在自己和馬的身上;他們打架時以殺死同類而不是以趕走同類為目的,而且辛苦搶下來的、浸透了鮮血的地盤,居然不會常常去那裡找東西吃,有時甚至永遠也不去第二遍了——對此馬兒都不能理解,如果不是為了搶奪戰場上的食物,那他們為什麼要打架?

    不但馬知道這一點,其它動物也都知道。若是馬兒老老實實地呆著,狼就會不懷好意地在周圍打轉。一旦馬背上騎著人,狼就會有多遠逃多遠。而那時馬也不再怕狼,而是變得勇氣百倍——背上騎著的人揮舞著鋒利鐵器的時候,馬對於同樣鐵器在手的人都不怕了,還怕狼麼?

    眼前的硝煙散開,戰馬們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地上躺著一排人類,剛才衝過來的那些身穿堅固小鐵片的人都死了。

    ……

    中央這些衝在最前的營綠兵都是鎧甲最堅固、士氣最旺盛的軍官和老兵。這營兵能夠被佈置在中路就是因為孫思克看中了他們的戰鬥力,知道這營綠營中有不少優秀的老兵。在局面不利、軍心低迷的時候,營中的老兵帶頭衝鋒。他們知道,若是戰敗難逃被屠殺的下場,披著重甲拚死一搏,或許還有擊潰敵軍、立功受獎的可能。

    而這些帶頭衝鋒的軍官和老兵幾乎都被當場打死了,他們的頭盔被鉛彈輕而易舉地貫穿,從後腦勺上炸開的缺口中,破碎的骨頭、鮮血一起噴出。包括指揮這營兵的綠營副將,也被一枚鉛彈命中眉心當場斃命。

    「後退,後退!」

    吳越望用力地呼喊著。齊射的效果比他想像得還要好,火銃手射擊近在眼前的敵人稱得上是彈無虛發。不過接下來火銃的表現就有些令人失望,吳越望大聲地喊了半天,讓火銃兵清醒過來,趕緊從身後的通道中退下去。

    早在平時訓練的時候,吳越望就注意到火銃遏制敵人的效果很好,弓箭對披甲兵的全力射擊並不能阻止敵人的突擊;弩機效果好一些,但如果沒有命中要害而是被堅固的盔甲擋住的話,也只是讓敵人的動作緩一緩或是變形而已。

    而在訓練火銃兵的時候,開火時射手們會有明顯的後坐,因為這些火銃質量好,大量裝藥後,後沖的力量就更明顯。以前在使用火銃的實戰中,被擊中的敵兵會被撞得後退,火槍遏制敵軍的作用似乎比弩機還要明顯得多。

    而在今天的齊射中,火槍的攻擊中止了整個中央綠營的披甲衝鋒。和無甲兵不同,披甲兵的衝鋒速度要慢一些,不過也更難被弓箭和弩機所制止——就是身中幾箭,只要不是同時中箭,披甲兵的衝擊速度就不會明顯減慢。可這次齊射後,整營快步衝擊的綠營士兵就像是一頭正在憤怒奔跑的野牛,隨著一陣槍響,猝不及防地在石頭上撞得頭破血流,一下子就失去了全部的速度。

    前排的清軍甲兵像是集體撞在一道隱形的透明牆上,衝擊的聲音噶然而止。有幾個前排的士兵在中彈時正好兩腳騰空,他們前衝的勢頭一下子被隱形的牆頂住,倒栽蔥向後摔回去,撞上了背後的同伴,把他們也向後推去。

    中央綠營兵的攻勢被一次齊射徹底遏止了,等火銃手平安退到陣後,明軍的中軍就開始了進攻。後排的清軍看不清前面的動靜,只知道跟著軍官和老兵向前衝,他們都被告知如果不想死在四川這裡,不想永遠不能回鄉,那就要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把眼前的明軍徹底打垮。

    因此山西兵顧不得疲憊,使出最後的力氣發起這次決死衝鋒。剛才他們站在中央,一直受到明軍火銃兵的重點關照,每次齊射倒下的十幾個人中,超過三分之一都是屬於這個綠營的人。

    當最後那聲震耳欲聾的霹靂近距離響起後,後排的士兵就看到眼前一白,嗆人的硝煙從前排同伴的空隙間衝了過來,而且還有什麼東西撞了過來。他們本能地舉起手擋住臉。等硝煙散去時,士兵們看到自己擋在身前的手臂上滿是前排同伴的鮮血,還有頭骨的碎屑。

    有幾個後排的綠營士兵突然臉色一變,捂著傷口大聲慘呼起來,剛才鉛彈打碎盔甲時,碎屑向後飛去,有些就擊中了後排綠營士兵的臉頰或是其他沒有保護的位置上。

    一個稍微拖後的親兵放下了遮在眼前的手臂,他一直緊跟在將軍的身後,剛才就在他的眼前,將軍和身旁的一個親兵的頭盔同時炸開,現在這個親兵的手臂上滿是他們的腦漿;另外一個前排親兵的脖子被擊中,折斷他頸椎的鉛彈被骨骼偏轉,射在拖後這個親兵的手上,打飛了他的小拇指。

    「唔……」這個清兵沒有思考的時間,因為眼前已經閃起了大團的寒光,成百上千的明軍飛奔而來,向在原地呆呆站著不動的清軍發起了反衝鋒。

    鄧名看到寶貴的一百名火銃手總算安全地撤回到陣後,不由得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心裡說道:「戰後一定要把吳越望找來罵一頓。」

    鄧名再次眺望整個戰場。他猜測部署在中央的這些清兵可能是最有戰鬥力的一營兵,因為清軍全線總攻的時候他們衝在最前面,而且速度最快。現在這批行動最堅決的一營清兵的攻勢已經被明軍徹底中止,在他們的兩側,其他清軍的動作明顯要遲緩得多。清軍左翼的綠營士兵在開戰前就已經精疲力竭,因為知道不賣命同樣沒有活路,所以現在正用盡氣力朝著明軍發出凶狠的吆喝聲。這個架勢鄧名很熟悉,在鍾祥的時候就近距離見識過。清軍右翼的動作比他們的左翼還要更慢一點,而且還不停地打量著中央主攻部隊的動作,他們心中的遲疑可見一斑。

    而在山西綠營三千士兵的側後,是一些甘陝綠營的士兵在掩護北面。這些甘陝綠營的旗號鄧名有些熟悉,不過距離太遠所以也看不清楚——這些甘陝綠營看上去也就是幾百人,好像根本沒有跟著一起發起衝鋒——剛才戰前動員的時候,他們也和山西綠營一起被漢八旗告知:賊人最喜歡拿官兵的心肝下酒——但這些甘陝綠營卻沒有跟著山西友軍一起跑上來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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