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不顧一切地從東線抽調兵力,暫時緩解了眼前的窘況。調回來的幾十個骨幹和一百多個親兵營的新兵填補上了戰線,讓張勇不至於立刻崩潰。但這些兵力從東線調出後,剩下的二百新兵軍心浮動,再也不是對面近千士氣大振的明軍戰兵的對手,只稍微拖延了片刻就全面潰敗,不過能給張勇爭取這麼一點抽調兵力的時間就算不錯了,說明張勇這一年對他們的優待和裝備還沒有白費。
靠著這些步兵,張勇繼續維持著將旗不失,這面旗幟可以讓援軍找到救援的目標。張勇不斷地點燃烽火,極力催促王明德趕快來增援;為了讓援兵更快的給自己解圍,雖然兵力不足,但張勇還是盡力掩護左翼的同伴,以保證王明德來援的通道暢通,也是為了激勵那些膽戰心驚的同僚繼續抵抗,不要拋下自己逃跑。
不過王明德的援兵依然不見蹤影,而擊潰了東線的親兵營後,明軍的披甲開始從側翼壓過來——雖然張勇拋棄了部分士兵爭取了一點時間,但如果王明德不能趕到的話,這筆欠債還是要還的,而且得加上利息。
最北面的清軍逃跑後,萬縣主力營背後的明軍也沒有追擊,而是轉向跟進,當這支明軍隱約出現在主力營的側後時,被逼到南邊的清軍開始絕望。大批的無甲兵和失去建制的披甲兵開始向明軍投降,一般無甲兵總是能得到寬恕的,披甲兵如果沒有血債也有機會被勝利者赦免。
「堅持,堅持住!」張勇心急如焚,現在清軍的後路被斷,如果崩潰,那親兵幾乎沒有逃出的可能。張勇因為捨不得拋棄這些士兵所以一直沒有選擇突圍,現在張勇再次發生動搖,猶豫著是不是抱成一團拚死向北突圍——無疑會損失很大,但戰場一片混亂,明軍可能急著去救援袁宗第,數千清軍潰兵分散在戰場上,這麼多因素加在一起,張勇有可能救出一半親兵和大部分的老兵。
可是西面又點起一道狼煙,王明德再次宣佈他馬上就到。
現在張勇已經不想什麼抓俘虜、搶奪戰利品了,只要能給他的親兵營解圍就好。看到新的狼煙後,張勇終於還是沒有選擇突圍,因為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葬送全部的親兵,既然王明德轉眼就到,那他還是再堅持片刻吧。
……
兩里外,王明德正氣定神閒地站在狼煙旁。漢八旗就要開始炮擊了——張勇企圖誘惑王明德發動攻擊吸引明軍,然後自己去拾錢包——這個企圖被英明神武的王總兵輕易地識破了。剛剛這段時間,王明德發現袁宗第的近衛不但沒有減少,反倒不斷從東面調來更多的甲兵,現在與王明德對峙的明軍戰兵已經從最初的五百人增加到八百人。
在最初發起進攻前,王明德就已經從撤退下來的綠營口中瞭解到袁宗第前軍的大概實力。無論胡文科抵抗得多麼輕微,袁宗第的近衛因為連續不斷地奔波,天氣炎熱加上疲勞,至少減少了兩、三成實力。剛才清軍又用虎蹲跑把大概三百明軍戰兵擊潰,王明德估計袁宗第手中能動用的兵力大概只剩下一千甲兵——作為李國英的大將,王明德對自己的這個判斷還是很有信心的。
通過對俘虜的簡單審問,王明德證實了自己對袁宗第前軍的實力判斷,大概就是兩千甲兵,這應該是袁宗第全部的實力。至於袁宗第的後援,大部分俘虜都稱沒有,還有人吃打不過,招供還有一、兩千甲兵。對此王明德並不太信,他一聽就判斷是俘虜在胡言亂語。既然袁宗第的八百兵都在自己的對面,那張勇面對的也就是幾百個明軍戰兵而已,就算袁宗第後援還有一些甲兵,估計也是裝備簡陋、士氣不振的新兵,肯定不是張勇的對手。
正因為王明德對戰場有如此清晰透徹的認識,所以張勇發出的求援信號完全不能迷惑住他。
「哼,張提督是想裝得人畜無害,甚至故意示弱,好讓袁宗第把主力都調來擋著我吧?」王明德一下子就把張勇肚子裡的謀算都清清楚楚地數了出來,他認為張勇的信號明擺著是騙王明德進攻,而兩里外傳過來的鼓聲很可能是明軍的後軍嘗試給袁宗第解圍。王明德知道,明軍不過是以輔兵為主,撐死有幾百、上千個戰兵,絕不可能突破張勇的防線。如果張勇不是為了防備袁宗第突圍,那不追著明軍的後軍打就不錯了。
既然張勇做得了初一,那王明德也做得了十五,他毫不猶疑地下令釋放信號,告訴張勇自己正在發起猛攻,以引誘張勇主動出擊,把袁宗第的注意力再從自己的眼前引回去。除了王明德以外,戰線上其他的清軍將領也紛紛釋放烽火,一起向張勇報告他們正在高歌猛進,不過他們和王明德一樣按兵不動。
此時趕到袁宗第正面的清軍披甲全加起來,一共有一千八百多人,算上張勇、胡文科所部,就是四千綠營披甲,如果再加上袁佳文弼的漢八旗就是五千披甲。用五千打兩千,而且兩面夾擊,還有大炮、火銃,有張勇、王明德這樣的宿將和他們手下的精兵,按說這根本不是勢均力敵的對抗,而是對明軍單方面的屠殺。
就算一千漢八旗不參戰,四千綠營披甲夾擊兩千明軍戰兵,也是必勝的局面。清軍將領們心情輕鬆,勝券在握,覺得這場勝利也不缺他們的那一點兒力氣。士兵不願意戰死在勝利前夕,將領也不願意在必勝之戰中損失慘重。既然王明德都不動,那其他的清軍將領也不動,反正時間在他們這邊,袁宗第遲早要逃跑,既然能乘勝追殺,那為啥要去和被逼到牆角的野獸拚命呢?
一開始看到張勇求援的信號時,西面的清軍將領還感到很驚訝,但等看到王明德一邊靜坐一邊升起猛攻的信號後,腦筋再遲鈍的將領也反應過來——這是張提督在騙咱們呀。
想通了這點後,解圍部隊的指揮官們心中對張勇也都十分不滿:張提督你家大業大的,還是前軍的總指揮,打了勝仗肯定也是您的頭功;但卻總想著讓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小將去打頭陣,剛才放水讓袁宗第抽調部隊來擋我們,現在還發假信號向讓我們去踢鐵板——要頭功、戰利品不讓、還不想損失自己的兵馬,這前軍總指揮未免也太沒擔當了,難道你張提督的手下是人命,我們的手下就不是人命了麼?
……
西線那幾道全力解圍的狼煙,對張勇來說是最大的激勵,剛才西北明軍一度已經衝上了高台,但張勇帶著貼身衛士親自反擊,硬是把明軍又打下了坡去,還讓對方付出了十幾條性命。
但等東面的明軍從張勇的東北方向發起進攻後,張勇再也無力維持與左翼的聯繫,他不得不徹底放開西線,把手頭所有的兵力都調過來,抵抗來自西北、東面兩面的壓力。隨著新的從北面開到的明軍加入戰團,張勇左翼的友軍徹底崩潰了,位於張勇西南方向上的殘存友軍一半投降,一半繼續向江邊撤退。
「逃到江邊有什麼用?」張勇氣憤地大叫起來,朝著那些逃走的友軍背影罵道:「你們當你們自己都是王進寶嗎?」
八百親兵已經折損得只剩下三百了,失去了側翼的掩護後,明軍就會進一步包抄,然後從西南、東北、西北三個方向上圍攻張勇,而東南就是長江,張勇自問也不是王進寶。再說跳進長江容易,游去哪裡呢?下游可是萬縣,難道要游過三峽,穿越夷陵、江陵,直奔武昌投奔湖廣總督嗎?
「王八羔子,坑死老子了!」
事到如今,張勇哪能不明白,援軍是徹底指望不上了。驅散了自己西南的友軍後,新到的明軍就能開赴前線增援袁宗第,王明德就算真心實意的進攻也未必能打進來了——張勇已經猜到了西線的真實情況,在這生死關頭陝西提督終於大徹大悟:王明德也是宿將,肯定能推斷出袁宗第大概的實力,所以根本不會相信自己是生死一線,他們斷定了自己是想騙他們出擊好多佔一些功勞——攤上這樣的隊友,張勇真是欲哭無淚。
全軍覆滅、兵敗生死就在眼前,張勇現在就是想突圍也沒有多少機會了,明軍西線沒有壓力,能夠全力圍剿他。
「發烽火信號,傳令全軍總攻!」聽到張勇這個命令後,疲憊不堪的衛士們都愕然,胡文科遠遁,周圍的友軍非降即逃,周圍的明軍也又一次要衝上高坡了,號令總攻?號令已經不存在的清軍總攻麼?
「沒錯!就是號令總攻!」張勇看出了手下心中的迷惑,重複道:「命令全軍進攻!」
既然想通了王明德為何不進攻,張勇就知道他該發什麼命令了。等這個號令發出後,王明德等解圍部隊肯定以為張勇、胡文科他們已經殺散了內線明軍,再不進來搶功就搶不到了。
剛才張勇已經斷定,一旦明軍的部署調整完成,王明德就是真心實意地想給自己解圍也未必做得到,而且要是明軍勢大,王明德他們多半會認為張勇已經沒救了,而傾向保存自己——那樣的話張勇就是真沒救了。
現在是張勇最後的機會,只要王明德一頭撞進來,袁宗第肯定不會再把主要精力放在倉皇突圍逃命的張勇身上,而是全力圍剿王明德的近兩千甲兵,這樣張勇就有了一線逃生的機會。當然,王明德的一千多披甲肯定會遇險,因為他們面對的不是預想中被兩面夾擊的幾百明軍殘兵,而是基本完成集結、後顧無憂的四千明軍戰兵。
不過……王明德都不管張勇的死活,張勇為何要管他呢?隊友坑了自己,難道還不許他坑回去嗎?
想著早就不復存在的部隊和逃得無影無蹤的胡文科等人,發出全軍總攻的烽火後,張勇熟練地飛起一腳揣倒了將旗,衝著親兵們大叫:「各自逃生,咱們重慶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