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江南官場不穩,謠言滿天飛,連督撫也將信將疑,屢次上報有綠營嘩變。朝廷判斷這些嘩變中大約三成是借口,三成是有高官煽動,剩下的三成才是自發行為。不過軍心、官場都出現了這麼多的問題,眼下確實不是大規模追究的好時機。
御前會議上除了輔政大臣,還有幾個參與定策的漢人臣子,漢人沒有選擇權或是建議權,輔政大臣讓他們參加會議只是一種信任的姿態。這幾個漢人同樣是死心塌地的保皇派,所有的滿漢臣子都傾向於暫時對江南採用懷柔政策。江南送來的奏報不是說朱國治的餘黨通鄧嗎?這個解釋朝廷雖然存疑,但不妨先捏著鼻子認下來,把朱國治滿門抄斬,公開宣佈失陷先皇一事與江南督撫無關。等到新皇帝的皇位穩定了,那些王公大臣的野心也被壓制住了後,再慢慢進行探查。
江南的大員還報告,殺害先皇的兇手鄧名已經率軍逃回上游,看起來是想穿過湖廣逃回他的四川老巢去。
「先帝在時,曾有意調集重兵於川陝,然後直搗成都犁庭掃穴。」當初索尼並不反對順治的這個計劃,雖然他深知這個計劃耗費巨大,但當時清廷有餘力進行這個嘗試;高郵湖一戰後形勢劇變,東南是滿清的財賦重地,儘管現在只是表現出一些不穩,但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索尼奏道:「這次東南遭遇兵禍,鄧賊荼毒地方,明年的賦稅恐怕會受到很大影響。奴才以為,朝廷不宜繼續向川陝投入兵力、財力。」
蘇克薩哈一心要抱緊索尼的大腿,再說索尼說的毫無疑問是正理,於是急忙站出來表示贊同:「先皇之仇不共戴天,但此時確實不易輕動,奴才以為可以讓李國英具實上奏,若是chongqing果然消耗太大,就是暫時放棄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順治身亡,禁衛軍慘敗,再加上廈門和南京連續的失利,不但讓朝廷的威信降低到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步,就是八旗內部也開始有人說怪話。尤其是兩白旗為甚,陰陽怪氣地說若不是兩黃旗主政,局面不會有這麼大的動盪。現在朝廷最需要避免的就是再遭到一場大失利。如果再遭到新的重大失敗,那麼朝廷還能不能震懾住南方的督撫、北方的蒙古都很難說。更何況貴州、兩廣、福建還有手握重兵的三藩。為了控制三藩,尤其是其中實力最強的吳三桂,朝廷一向軟硬兼施,不但有強大的八旗軍事威懾,還加上軍餉從優的待遇。
之前鄭成功、鄧名兩次攻擊江南,讓朝廷無法繼續供給貴州大量的物資,這已經讓吳三桂一肚子的怨氣。好在吳三桂已經被滿洲八旗打怕了,有怨氣也不敢放狠話;但要是朝廷繼續這樣一敗接著一敗,讓吳三桂認為朝廷已經奈何不了他的話,說不定就會憑借武力開始勒索朝廷了;盤踞廣東的尚可喜和移鎮福建的耿繼茂只有軍權,之前曾吞吞吐吐地暗示過他們也想和吳藩一樣獲得治權,成為名副其實的國中之國,但看到朝廷板起了臉孔,馬上就又連稱他們並無此意。現在朝廷權威下降,誰也不敢擔保這兩個傢伙會不會又生出討要藩國的心思來。
對於索尼和蘇克薩哈的建議,鰲拜也表示贊同。當務之急就是積聚實力,保證朝廷不自亂陣腳,而節省出來的錢財可以用來穩定三藩;同時也可以為新的南征預作準備。若是江南露出反像,那麼滿清無論如何都要全力南下,再來一場新的征服戰以保證財源。
「奴才以為,可以向三藩、尤其是吳三桂重申先皇的約定。」鰲拜道。
清廷必須要進一步安撫三藩,順治時代鰲拜就力主厚待吳三桂,無論是鄧名的前世還是今生,這都是鰲拜始終如一的主張。鰲拜頂住了滿洲內部的反對聲,說服順治把建寧公主嫁給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並讓順治賜給吳三桂完整的軍權和治權。因為鰲拜斷定吳三桂是個小富即安的傢伙,這些代價足以讓吳三桂心滿意足地老死在床上;至於朝廷給吳三桂永鎮西南的諾言,解決辦法完全可以落在吳應熊身上。先用奢侈的生活和厚待來讓平西王世子對朝廷感恩戴德,等到吳三桂死後,吳應熊就是當然的藩國之主,到時候讓吳應熊出面請朝廷收回藩國,皇帝順水推舟地同意了便是了。那時吳三桂的宿將精兵也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就算還有人心懷異志,但連藩王都和朝廷一條心,他們還如何能鬧得出大風波來?
在鄧名的前世,鰲拜的策略確實相當成功。當康熙魯莽地決定對即將入土的吳三桂動手,導致吳三桂決意反叛時,吳應熊依舊堅定地站在清廷一邊,寧死也不肯背叛康熙出逃;三藩之亂後,朝臣仍認為吳應熊有利用價值,因為吳三桂年事已高,隨時可能斃命,到時候吳應熊能夠號召吳軍放下武器,起到類似孫可望的作用。但康熙不為所動,下令將其處死。直到被拉上刑場的時候,吳應熊仍對朝廷忠心耿耿,並認為自己盡到了忠臣的本分。
三位輔政大臣達成共識,其他臣子也不會反對這麼明智的戰略,於是第一次御前會議順利完成。聖旨發往全國,東南官員免責,三藩受賞——這對不穩的東南也是一種暗暗的威脅,只要三藩依舊忠於朝廷,那如果東南真出了什麼變故的話,三藩馬上就可以北上平亂。
給川陝總督李國英的聖旨裡雖然沒有什麼明確的命令,但朝廷暗示他可以主動放棄chongqing。如果李總督提出這樣的建議不但不會被朝廷視為怯懦,反倒會認為他識大體,懂得輕重緩急。
對外穩定東南和三藩,對內加強控制,雖然高郵湖對清廷來說是沉重的一擊,但清廷對戰爭的前景依舊相當樂觀。無論是太皇太后還是輔政大臣都深信,只要不被鄧名激怒自亂陣腳,等到朝廷緩過這口氣後,還是能憑借絕對優勢碾平成都。
太皇太后宣佈散會,同時要求臣子們鄭重考慮黃梧的禁海戰略,五天後就此事再次舉行重臣會議。
……幾天後,淮安。
林起龍返回了他的駐地淮安而沒有繼續停留在揚州。幾個督撫已經製造了很大的聲勢,把他們的忠義之名宣揚得天下皆知,其中林起龍當然高居榜首。按說朝廷不會在這個時候治他的罪,免得讓天下官員心寒。但林起龍並沒有萬全的把握,他無法煽動河道官兵作亂,所以朝廷的信任就顯得格外重要。林起龍返回淮安是為了和煽動嘩變的東南督撫們劃清界限,等待beijing朝廷裁決的時候林起龍還想過,若是朝廷要他進京述職的話,他應該毫不猶豫地啟程,以便讓朝廷相信自己確實沒有任何心虛的地方。
新皇即位的命令到達淮安時,已經是大年初三了。由於不知道beijing的政治x鬥爭是否能及時決出勝利者,不知新皇能否趕在年前即位,所以漕運總督衙門還謹慎地使用著順治的年號,事實證明這個決定也沒錯。
聽說使者帶來了皇帝登基詔書和明年新的年號後,林起龍心裡想到:「本該如此。」
如果新皇帝遲遲不能登基,就等於告訴天下beijing爭奪帝位的戰爭遲遲不能決出結果,這只能讓全天下的官吏無所適從,也會極大地刺激從中央到地方的實力派的野心。若是林起龍坐在中樞重臣的位置上,也一定要趕在年前讓新皇登基,讓天下知道神器有主、朝廷團結。
這份聖旨頒告天下而不是給具體某個人的,所以使者面對著林起龍和淮安的官員們宣讀,讀完以後也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而是繼續沿著大道向前傳達。
使者朗誦完聖旨的內容後,淮安眾官紛紛作出叩拜的動作,同時準備大聲喊出:「吾皇萬歲」的口號,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儀式,大家恭領聖旨後,天使就會離開了。
但理應領頭的林起龍卻沒有任何的動作,漕運總督身體僵硬,像一塊石雕般地定在地面上,半晌沒有絲毫的反應。
「總督大人。」緊隨其後的人實在按捺不住,輕輕地叫了一聲。
「啊。」林起龍如夢初醒,急忙重重地把頭磕下去,惶急地大叫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然有一個小變故,但儀式總算是完成了。漕運總督起身後,大家看到他臉色蒼白、冷汗直流,還以為他是為剛才的失禮而不安。見漕運總督表現得如此草包,有些官員心裡不禁有些鄙視起來,而那些熟悉林起龍的官員則十分不解,這種小小的失神不算什麼,他們都知道林起龍城府甚深,不可能被這種小失誤嚇成這樣。
漕運總督匆匆返回了自己的衙門,一進書房就命令把當初陪著他在明軍那邊作人質的心腹家奴喚來。
「老爺,新的年號是什麼?」這個心腹家奴一進門就好奇地打探起新聞來。
「你再把鄧提督釋放俘虜時候說的那句話念一遍。」兩眼赤紅,雙手發抖的漕運總督沒有回答,而是惡狠狠地吩咐道:「快念!」
鄧名釋放俘虜時的那句話讓林起龍也是大惑不解,回來的時候還和這個心腹家奴偷偷討論過幾遍,後來雖然拋在了一邊,但家奴覺得主子不太可能這麼快就忘得一乾二淨,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複述道:「鄧提督說:順治的時代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康熙了。」
家奴看到漕運總督突然瞪起眼來,用吃人一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其中的凶光越來越盛,他膽戰心驚地問到:「老爺,小的說錯了什麼?」
「滾!」林起龍猛地大吼一聲,家奴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林起龍又呆立片刻,突然一躍而起,把桌面上的東西統統掃到地下。
「康熙!康熙!」林起龍咆哮著,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炸了:「鄧提督怎麼會知道?他怎麼這麼有把握?鄧提督為什麼要當著我的面說?為什麼要對御前侍衛這麼說?為什麼鄧提督要讓朝廷知道他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