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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順治十七年、明永歷十四年十二月初一,高郵湖附近。
離開京師已經兩個多月了,一開始順治走得很急,但漸漸的也就不那麼匆忙了,寒冬讓御營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但好在皇帝並沒有為此而發火。離開紫禁城越久,順治的心情就變得越來越好,這一場旅行甚至幫他消去了大半因為董鄂妃逝世而帶來的憂傷。
出了旅行以外,江南的戰局也不斷向著有利於清軍的方向發展,這讓順治更是滿意。向下游逃竄的鄧名在九江遭到張朝、董衛國的全力阻擊,隨後周沛公也從北岸趕到,在贛軍和湘軍的夾擊之下,鄧名再次遭到慘敗,不得不放棄了從九江逃入湖北的打算,掉頭再次流竄入江南境內。而在皇帝的嚴令下,兩江官吏和湘軍也不敢怠慢,緊緊尾隨追擊鄧名的川賊,讓他始終找不到擺脫的機會。
一個月以來,這些有關鄧名的戰報不停地送到御前,順治白天南進的同時,晚上就會親自對著地圖對照送來戰報,並及時作出批復,指示前線將領該如何進行尾追堵截。一開始御營的隨行軍官還躲躲閃閃地建議皇帝不要過多干涉一線軍官的臨敵處置,以免捆住了他們的手腳導致圍堵不利,但事實勝於雄辯,順治的所有指示都被證明是恰到好處,幾乎每一次都能準確地料中鄧名的下一步計劃,讓官兵能夠及時地趕在他的前途截住去路。
一次又一次的先見之明,讓那些對皇帝聖明的御前軍官都徹底閉嘴了,實際上他們對此也感到異常驚訝和不可思議,有的時候順治的判斷還算中規中矩,但有的時候明顯不符合軍事常識(當然他們不敢當面指出,每逢這個時候就會叨叨什麼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但每一次皇帝靈光一閃的判斷是正確的。順治中規中矩地做出判斷時,鄧名也會中規中矩地行動,而順治突發奇想的時候,鄧名也會劍走偏鋒,企圖險中求勝。
「這要是場賭局,我絕對會說這是有人在出千。」御前八旗軍官私下議論此事時,也掩飾不住對皇帝的欽佩,壓幾點就開幾點,這戰術水平恐怕就是他們的太祖、太宗皇帝都望塵莫及,不過這些御前軍官很清楚皇帝並沒有額外的情報來源,確實是僅靠直覺就取得了這樣了不起的成就,恐怕唯一的解釋就是天命所歸了。
至於順治本人那當然是更得意了,一開始他遙控前線部隊的時候還只是因為忍不住,但現在已經是一種充滿樂趣的工作了。「難怪洪承疇、吳三桂他們都會把朕崇拜得五體投地。」現在每次做出預測後,順治就急切地等待著前線將領的報告,每次看到自己又一次挫敗了鄧名的圖謀時,順治都感到遍體舒坦。尤其是最近一個月來,隨著距離前線越來越近,將領們驚歎皇上又一次大展神威的奏章也以更頻繁地送到御前,這對順治來說無疑是莫大的享受。
自己的手下執行命令不稀奇,但敵人也會跟著自己的指揮棒跳舞,那就只有用天才來解釋了,順治想起自己看過的史書,上面把宋朝皇帝遙控前線軍隊罵得狗血噴頭:「可見朕才是真正的天子,真正的天命所歸。」正是因為看過這樣的評價,所以一開始遙控軍隊的時候順治還有些不安,但現在他早就把所有的不安都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鄧名在太平府虛晃一槍,然後突然消失不見了,已經兩天不見蹤影了。」周培公在最新的奏報上,誠惶誠恐地向皇帝謝罪,說他又一次面臨把鄧名跟丟了的危險,乞求最聖明的天子立刻給予戰術指導。
如果是在親征初期,這樣無能的表現會讓順治大為光火,但現在他卻完全沒有把周培公的失職放在心上,事實證明周培公還是太嫩,軍事才能完全無法與順治相比。仔細地把周培公的請罪奏章讀了一遍,順治撫摸著大幅的地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期間,御前衛士進來輕手輕腳地換了幾次燈油和蠟燭,然後悄悄地離開,一開始還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企圖給皇帝當老師,但見到皇帝創造出來的一個又一個的奇跡後,現在已經再不會有人來打擾冥想中的皇帝。
「安慶——」皇帝撫摸著地圖,感到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一個大膽的念頭正開始成型,其不可思議的程度及時是皇帝都感到瘋狂:「難道鄧賊是想棄舟逃走,最終目的地是福建,要穿過閩北的崇山峻嶺,然後竄入閩南去廈門嗎?」
一時間,皇帝也被這個瘋狂至極的念頭驚呆了,但很快他就平復情緒,開始為這個主意尋找理由:「不錯,鄧賊在江西、江南兩省交界閃轉騰挪一個多月了,始終無法逃脫官兵堵截,被困在越來越小的牢籠裡。現在他可能知道朕已經快到揚州了,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所以要孤注一擲了。」
「不要懷疑。」順治對自己說道,無論自己的想法看上去多麼的匪夷所思,但既然這個念頭出現在了自己的腦海裡,那它就一定會和之前的那些一樣變成現實:「因為這是天命,是蒼天讓朕有這個念頭的,鄧賊想幹什麼蒼天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蒼天就會讓朕預見到。」
順治急忙把蒼天的啟示寫進給周培公、梁化鳳和其他前線將領的指示中,認真地封號漆封,讓御前侍衛交給等待在御營中的使者,然他火速帶回前線下達給前線將領們。
完成了這個工作後,順治就下令傳膳,自從順治大發雷霆後,鄧名被堵住,江南的官員也不再反對他親征了。順治離開山東後,一度反對順治親征的林起龍慇勤備至,每天都要派人來皇帝的起止,御前每天抵達就會有紮好的營寨等待,食物也都準備妥當,數量更是精確到了一人一馬,不但人,就連馬的草料都是已經分好,按照事先問去的馬匹數量送來的
「這些奴才,就是要打,不然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林起龍這種挖空心思逢迎的態度讓順治極為滿意,而且林起龍的恭敬也確實大大減輕了御營的負擔,不但不用自己扎帳篷,分食物,甚至連整理馬料的工夫都省了。
環繞著營地,禁軍部署好內外多層的警戒圈,滿八旗在內、蒙八旗在外,五千兵馬把皇帝緊緊地保護在中央,連河道官兵和兩江部隊都不許靠近——這似乎沒有軍事上的必要,但皇帝的威嚴需要。
順治在臣屬的土地上紮營,周圍方圓百里都是河道官兵和兩江部隊的眼線,任何風吹草動都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御前;蘇克薩哈和遏必隆的一萬五千兵馬也在日夜兼程地趕來,看起來三天之內、甚至不用等到揚州就可以與御營回合——漕運總督不厭其煩地一再詢問過他們的人數、軍馬數量以及行程,以便準備更多的食物和草料。
「朕渡過長江後,揮揮手就能滅了鄧賊,然後就再江寧過個年吧。」順治想到這個新年會和以往大不相同,再不是京師那種年復一年的古板模樣,心中也充滿了期待:「皇太后不許人送漢女入宮,呵呵,朕這次可以盡情地看看江南美女了。」
……
拿著順治下達的指示,梁化鳳的心腹使者沿著運河一路向南,很快就來到一座龐大的軍營前,營門前豎著一面寫著「周」字的大旗。
使者跟著衛兵走入營中,滿營都是穿著湖廣綠營軍服的清軍士兵,帳篷中得士兵前額都油光發亮,頭髮全都剃得乾乾淨淨,好像每天都要整理,完全不像一般的綠營那樣邋遢。
走進中軍帳,使者把皇帝的指示取出來,畢恭畢敬地交給一個居中的年輕人,青年將領把信函撕開,認真地看起裡面的指示來,良久後又把它塞回了信封中,還給了梁化鳳的心腹。和以往不同的是,年輕將領並沒有草擬一個給皇帝的回復,讓使者一起給他的主人帶回去,而是告訴對方:「回去告訴梁提督和周布政使,這次不需要回文了。」
「卑職明白,卑職告退。」使者弓著身,緩緩從營帳裡退了出去。
營外一批人趕來了大批的牛羊,為首的軍官持有蓋著兩江總督大印的文書,青年將領給他寫回執的時候還讚了一聲:「今天的牲畜真不少。」
「巡撫大人交代過,今天無論如何要讓將士們吃肉吃飽了。」
「回去替我多謝巡撫大人。」青年將領笑著把回執遞給了押送軍官。
營地裡的廚子們,用辣椒烹飪著晚餐。
等官兵們飽餐之後,青年將領披掛齊整,在侍衛的簇擁下走向營門,路上他還對身邊的一位軍官說道:「明天,就是遇到周兄整整兩年了。」
「提督好記性。」那個軍官答道,再過幾天,就是兩年前譚詣叛變,重慶之戰轉勝為敗的日子了,沒到那天,幸運者都會給掩護他們突圍的水營千總以及他的兄弟們上一炷香。
寒風中,青年將領默默地翻身上馬,周圍成千上萬的士兵舉著火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的統帥,每一個士兵身上都穿著暖和的棉衣,不少人還帶著剛發下來沒有多久的、從湖廣運來的帽子和手套。
青年將領無聲地揮了一下手,給出了出發的命令,但卻沒有一個軍官或是士兵做出響應,他們依舊靜靜地望著統帥,好像仍在期待著什麼。
周圍的將士們雖然有些緊張,但在每一個心中,興奮之情都遠遠大於緊張之情,很多人甚至有一種感覺,認為今夜就會是漫長戰爭的終結,最終的勝利將隨著明天的朝陽一同升起。但青年將領知道,對於一個帶甲百萬,臣民億萬的國家來說,不存在封喉一劍,即使對方只是一個封建國家,也不會因為一場失利而倒地不起。
不過,青年將領感覺自己確實應該說點什麼,他知道周圍的將士們也都等待著他說點什麼,在這個又特殊意義的夜晚。
拚命想回顧一些從影視中見過的豪言壯語,但青年將領此時也是心情激動,竟然怎麼都想不到合適的。
突然,青年將領有一種似曾相識感,他想起了自己曾經看過的一場日本電視劇,其中的一員戰將也是在夜色中,領著一群頂盔帶甲的將士,奔向福禍難測的未來,去向強敵刺出封喉一劍。
「出發。」青年將領拔出長馬劍,把它筆直地指向前方:「敵在高郵湖!」
千萬名士兵,隨著「向左轉」、「向右轉」的命令而面向北方,邁開腳步踏上征途。
「沒有『嘿——嘿——吼』的配音,氣氛還是不完全一樣。」青年將領感到這次角色扮演稍微有一點欠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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