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周培公還沒有回來,但是鄧名估計明軍肯定可以獲得崇明島作為基地。對於鄧名放棄鎮江等沿江領地,撤退回崇明島堅守的決定,張煌言顯得有點遺憾。
可上次南京會議的時候已經確定了鄭成功的下一步戰略,閩軍將保護台灣僑民,挑戰荷蘭對東亞貿易線的控制權,一旦鄭成功取得勝利,那麼鄧名、張煌言、鄭成功這個同盟就能從海上獲得源源不斷的財富。當然,鄭成功只是打開了局面的一端,如果鄧名和張煌言不能保證東南同盟從內地獲得貨物的渠道,讓滿清禁海令發揮了效果,那鄭成功拿下台灣的意義就會變得非常有限,很可能只是相當於為閩軍得到了一塊開墾種植的土地而已。
「延平和尚書並為東南支柱,雖然舟山和廈門間隔遙遠,和成都更是遠隔千山萬水,可我以為我們還是要盡力協作,把我們的力量合起來向一處使。」看出張煌言的遺憾後,鄧名便努力勸說道:「弘光以來,我朝屢屢受挫,恐怕就是因為將帥各自為政,而被清廷利用;亡羊補牢,猶未晚也,這次張尚書幫延平突破封鎖,讓延平收復台灣後能夠得到最大的戰果,而延平實力強勁後,自然會對我們的中興大業有更好的支持。」
「如果延平能夠順利收復台灣的話。」張煌言輕歎一聲,他明白沒有鄭成功的支援,僅靠舟山軍肯定無法長期佔據松江、蘇州、鎮江等地,就算有鄧名的支援,也很難頂住清廷的全力反撲。
「我對延平非常有信心,而且蘇州等地如果在清廷手中,只要海貿不斷,對我們依舊是有很大幫助的,延平那邊不用說,就是舟山和崇明也能從走私中收益,充實軍力;而如果我們拿下,與清廷重兵對峙,不過是多了一兩處可以屯田的府縣而已,而且清廷勢必會全力回奪,戰火不斷,我們收入恐怕會很有限。」在鄧名看來,鄭成功去年的大攻勢如果勝利的話,還是有很大的機會的,那樣明軍就能全取江南,截斷漕運。但即使有鄭成功和張煌言二十萬大軍駐紮,也肯定要和清廷傾國來襲的主力苦戰,到底能不能在江南長期下去直到清廷放棄也未可知;而現在閩軍受損,單靠浙軍短期佔領一兩個朝不保夕的府縣意義實在太小:「分則力弱,合則力強。等延平恢復元氣後,我們下次再攻南京的時候也不會只想著拿下一、兩個府了。」
把明軍集中到崇明後,明軍控制區要小得多,它和舟山、廈門一樣有水域環繞保護,而且只是一個相對偏遠的縣而已,清廷對明軍控制崇明的反應大概會遠遠小於看到明軍重返大陸,北京多半會責成兩江總督衙門負責對崇明縣的攻守,這樣明軍保住這個前進基地的把握也就能變得更大。
張煌言認可了鄧名的計劃,十幾年來艱苦卓絕的戰鬥讓舟山軍成為了一支非常務實的軍隊,雖然放棄土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舟山軍不久前還難以養活旗下官兵,不會盲目的堅持反攻。
「聽說鄧提督把一些來投軍的士子送走了?」戰略確定下來以後,張煌言又問起了他剛聽說的一些瑣事。
「不錯,我軍並不打算在江南長駐,沒有必要暴露這些士子,這也是我一貫的政策。」第二次進入江南以來,鄧名一直安撫地方縉紳,不讓他們出來和清廷的地方官爭鬥:「最近來的這批,雖然不是想舉兵助我,但我覺得暫時軍中沒有適合他們的位置,他們還是潛伏在敵營中更好一些。」
張煌言面露微笑,鄧名的解釋讓他聽得微微搖頭。
「哈哈,這只是一方面,此外我也不是很信任他們,最近的這些人,如果單純想投軍,何不投奔張尚書的舟山?他們一窩蜂地來找我,我以小人之心度之,覺得他們只是覺得我軍最近聲勢頗壯,好似有席捲江南的意思,若是見到我軍退兵說不定又會氣餒,既然如此我就先婉拒了。若是他們報國之心不滅的話,等我走後還可以去投崇明嘛。」鄧名說著也笑起來。
「鄧提督有些刻薄了。」張煌言又輕輕搖頭,不過沒有再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
「不是我刻薄,而是確實如此,我聽說張尚書上次越過南京,向上游府縣挺進時,時人皆以為江南光復在即,不但諸府諸縣紛紛反正,士人也如潮水一般湧出來迎接,但他們並沒有帶著他們的家僕來投軍,也沒有拿出家中的糧食和銀子來補充軍需,只是跑到張尚書營地裡,討論該如何來治理地方;簡單地說,就是該由誰來取代那些剛剛反正的官員,來執掌地方的權柄。當時延平軍力頗強,那些反正的地方官敢怒不敢言,但是心裡又怎麼會沒有擔憂?又怎麼會盡心盡力和張尚書合作?」
「那些都是些首鼠兩端之徒,」張煌言忍不住為江南士人的表現辯解兩句:「他們確實不可靠。而且我軍目的是光復江南,不是壓搾士人縉紳,怎麼好逼他們出銀出糧?」
「沒錯,因為延平郡王失利了,所以那些地方官迅速地投降回去了,不過那些官員固然不可靠,難道那些投奔張尚書的士人就不首鼠兩端嗎?他們難道不是飛也似地逃回家中去了嗎?他們不出錢糧,不號召民眾,不帶著家僕投軍,那就對我軍毫無幫助。這是延平輸了,所以他們的惡果沒有現出來,要是延平在南京勝了,他們就會繼續和原來的地方官吏爭權奪利,那些地方官手中可是真掌握著兵馬錢糧的。士人這種投效我軍的方法,非但不會增強我軍力量,反倒會把實力派推向虜丑一邊,延平在南京失利讓隱患沒有爆發,但並不是不存在。」鄧名覺得這些士人還是老老實實在家和明軍做生意為好,這樣對明軍的幫助反倒更大:「下次我們再進軍江南的時候,我看乾脆就用反正的官員,清廷給他們多少權我們就給多少。」
「這不好。」張煌言立刻表示反對。
「既然張尚書覺得不好,那就事先選好人選,事先把府縣的官員人名單都定下來。」鄧名猜到張煌言也不會同意他的第一個建議,就以退為進地說道:「捐軀報國的義士很不好找,官還愁沒有人願意當麼?若是張尚書覺得人不夠,我可以幫忙,我這裡有的是想當官的人,兩倍的人選也找得出來。」
「唉,鄧提督啊,江南的士人也有苦衷。」張煌言似乎還想替江南士人說話:「鋼刀加頸,書生不得不低頭啊。」
「張尚書,我並非不尊敬士人,不說您,就是您派來幫我的任兄,我也是非常尊敬的,國朝養士三百年,不但可以不納稅,不服徭役,甚至還默許他們接受投充——國際寧可稅源受損,寧可徭役缺乏也要讓他們生活的好一些,他們沒有低頭的理由——或者說,如果他們想如同百姓一樣低頭也可以,不可強求士人各個都是張尚書、延平郡王,但那他們就和百姓一樣納稅好了,服徭役好了。如果他們都納稅服役,國家仍然保護不了他們,那他們低頭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好來。」
在鄧名和張煌言討論的時候,馬逢知依舊一如既往地一言不發,倒是任堂忍不住出聲支持鄧名,去年在池州的時候,地方官聽說鄭成功戰敗就倒戈,而前一天還指點江山的池州士人也馬上改換門庭,和地方官相安無事,甚至不通報任堂一聲,導致池州浙軍根本不知道變故已起,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要不是鄧名他們趕到,任堂等池州浙軍誰也別想活命:「鄧提督說的不錯,不納稅、不出兵、這對我軍確實毫無助益。」
結束了和張煌言、馬逢知的通氣會後,鄧名繼續忙他手裡的那一攤事。
「張尚書實在是個謙謙君子,」剛才張煌言在的時候,任堂還要顧及一些他的感受,現在更是無所顧忌,對兩位江南名士也沒有表現出什麼敬意,而是直呼其名:「錢謙益、黃宗羲的門生、子弟,一點兒也不可靠。」
「哦?」周開荒瞅了任堂一眼,他記得當時鄧名不見兩位士人的時候,任堂還反對過。
「錢謙益不必提,如果他不是老宗師,還是延平的師尊,估計一句國賊是跑不掉的,「任堂哼了一聲:「黃宗羲麼,當初張尚書在浙東擁戴魯王,起義兵抵抗虜丑,他和張岱也跑來當官,官兵屢戰不利,張尚書苦苦支撐,誓與虜丑周旋到底,而黃宗羲和張岱見勢不妙,立刻就跑回江南,心安理得地剃髮了,稱國朝亡了,他倆是『大明遺民』,當時雖然張尚書勢單力孤,但國朝還有雲貴、兩廣、福建、湖廣、四川的大片國土,怎麼就亡了呢?只要忠義之士仍在喋血苦戰,國朝就沒有亡,可迄今為止黃宗羲和張岱卻已經做了十年的『遺民『了,等大明中興後,我倒要看看這兩位遺民有什麼臉來見張尚書,可否還記得當初他們初到浙江時對張尚書說過的豪言壯語。」
「那你怎麼會反對提督把人轟走?」周開荒聽任堂說完後,大惑不解地問道:「如果老師都是這樣的,那他們的弟子豈不是有樣學樣?「
「這是因為……」任堂掃了鄧名一眼:「說不定他們不肖其師,至少以後提督再扯什麼『祖宗之法不可變』和『事急從權』的時候,會有人幫我說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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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按,今天抽時間寫了這些,晚上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完成本節的下部。努力,努力,但不敢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