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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面廈門港附近的海戰、東面和東南的登陸、反登陸作戰,再加上高崎這裡,明軍在四條戰線長都爆發了激戰。高崎方面是其中規模最小、爆發最晚,清軍優勢也最大的一面,可這裡也是最快結束的一場戰鬥。
僅僅半個時辰,登陸清軍就被徹底擊潰,但陳蟒和同伴們衝到海邊,看著丟盔棄甲、掙扎著向海內游去的敵人時,都對如此輕易地取得勝利感到難以置信。
在明軍發起反擊,把清軍打得節節敗退時,清軍就命令剛落入手中的八條戰艦參與作戰,炮擊在海岸上作戰的明軍。沒有戰艦掩護,陳蟒等人衝上毫無掩護的近海岸無疑是非常魯莽的舉動,不過他們當時也沒有想得太多,只是單純地向找一個清軍廝殺。
可看到披甲數量只有對方五分之一的明軍勇敢地發起反擊後,八條投降明軍戰艦中有五條遲疑著不肯向明軍開火。而在另外兩條在督戰清軍催促下駛近海岸時,又有兩條明軍戰艦上的水手發動了起義,奪回了戰艦的控制權,與那三條靠近海岸的船隻打了起來。很快清軍就敗局已定,三條旁觀的戰艦也加入明軍一方作戰,而清軍依舊控制的三條戰船任務也變成掩護敗軍從高崎撤離,其中還有一條不顧一切地從戰場上逃離。
在明軍的追趕下,超過三千清軍士兵跳入海中,水性好的清兵爬上了船隻,水性不好、或是運氣不好的就在海中浮沉。而水性最差的當屬三百禁旅八旗,作為最後一批登陸的督戰隊,只有極少量帶著馬匹通過海灘,禁旅八旗大都沒有機會騎上馬就被明軍砍死在海水中,更不要說組成戰鬥陣型或是發揮督戰作用。
一開始抱著死戰念頭而來的明軍既然沒有想到最終能取勝,也就根本沒有考慮過接受投降問題,普通清軍官兵即使求饒也會被無情地殺死,綠營士兵和禁旅八旗一樣無法逃脫性命。等陳蟒他們意識到勝利後,只有幾十個運氣非常好的綠營士兵得以倖存,而禁旅八旗仍沒得到寬恕,只有統帥禁旅八旗的指揮官、兼這路清軍的統帥呂哈喇沒有在投降後被明軍立刻處死,而是捆起來準備獻俘給延平郡王。
在五條重新回到明軍序列中的戰艦的打擊下,另外兩艘清軍戰艦也先後負傷,這兩條船雖然已經難以回頭,但卻也沒有什麼為掩護清軍士兵撤退奮戰到底的意願。為了避免被重創而無法撤離,兩條清軍戰艦也先後脫離了戰場,向同安方向撤去。
而明軍的船隻就開始掉頭攻擊撤退中的清軍渡船,不時有清軍的渡船被撞翻,或是風帆在明軍的攻擊下起火。陳蟒看著不時有清軍士兵從失去機動力的船隻上再次躍入海中,竭力向北方游去,他們或許能抵達、或許會被退潮的海水捲入深海。若不是明軍的戰艦隻剩下一半,而且還拖延了很長的時間,這些撤退的清軍雖然逃脫了陳蟒他們手中的大刀,但卻難以從追殺的明軍水師手下逃生。
逃走的三千多清軍有一半被殺死在海上,這時陳蟒他們也清點出一千六百具首級,其中包括三百名禁旅八旗的人頭。參戰的近一千明軍甲兵幾乎人人都有斬獲,而輔兵也取得了大量的戰果,有幾個位置靠前的明軍輔兵甚至還拿到了兩具以上的斬首功——就是對甲兵來說,這也是足以誇耀的戰績。而與一千七百名官兵被斃俘、統帥被生擒,超過一千五百人在撤退途中被淹死相比,明軍損失只有少的可憐的五十餘人而已。
戰鬥結束後不久,前來詢問戰況的使者就抵達現場,他們被鄭成功派來偵察高崎為何突然生氣烽火,見到的卻是堆積如山的敵兵首級和滿山遍野的繳獲裝備。
「陳鵬打算叛變投韃嗎?」這個消息得到大批士兵的確認後,鄭成功的使者臉色陰沉下來,對陳鵬也再沒有絲毫的敬稱,為首的軍官來到陳蟒面前——他已經從眾多士兵口中得知前者就是高崎一戰形勢逆轉的關鍵:「麻煩陳千總先把逆賊陳鵬看起來,我們這就回去稟告大王。」
聽到這個要求後,陳蟒連連搖頭,勝利讓他和其他同伴心中都是一陣陣難過、不解:「這樣不堪一擊的敵人,為何將軍竟然想投敵呢?」
陳蟒身邊站著一個陳鵬的親兵,早先他服從陳鵬的命令,協助號召全軍叛變,但剛才他和陳蟒並肩作戰,親手殺死三個敵兵。
「陳將軍只是一時糊塗,他並沒有造成什麼惡果,敢請把這點報告大王,看在陳將軍往日的功績上從輕發落。」這個親兵說著就向使者跪倒,無論如何,陳鵬始終是他的恩主。
「卑職也同請大王從輕發落陳將軍。」和身旁的親兵一樣,陳蟒從小就被教育要知恩圖報,而他本人也深信這是不容違反的為人底線。
不少明軍也都發出了同樣的要求,他們都是陳鵬手下的軍官和老兵,也是高崎一戰的主力和功臣,這些明軍士兵願意用剛才的軍功為陳鵬爭取一個寬大處理的機會——叛國投敵不可能逃脫一死,但千刀萬剮、亂箭射死還是斬首問絞還是有很大區別的,而且陳鵬還有親族和妻子。
「諸君的意思,在下一定如實稟告大王。」使者也知道這支軍隊是陳鵬一手帶出來的,而效忠長官同樣是鄭軍所鼓勵的美德,見到陳鵬的部下如此不忘本,使者心裡也一陣陣感動,向陳蟒等人抱拳道:「諸君斬首一千六百多級,繳獲四、五千領鎧甲,這麼大的戰功,為陳鵬求一個恩典肯定不會有問題的,儘管放心吧。」
……
高崎方向上的戰鬥結束的同時,黃梧的主力艦隊也正陷入混亂,鄭成功親帥艦隊展開突襲。對於清軍的大批巨艦,鄭成功並不急於跳幫進行奪取,而是用火箭和炮兵攻擊他們的船帆——不管是否得手,明軍都會從這些清軍戰艦邊高速通過,繼續攻擊後面的清軍戰船,依然以船帆為主要攻擊目標。
明、清雙方都擁有數百條戰船,如果以摧毀對方戰艦為目的的話,那這場戰鬥就會變得非常漫長——想讓數百條戰船失去戰鬥力是很難的一件事,即使鄭軍戰意昂然、清軍相對疲敝,這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做到的。
鄭成功認為若是採用常規的戰鬥,雖然可能取得不錯的交換比,但最可能的結果就是清軍在損失一部分艦隊後,主力得以保存,脫離戰鬥返回泉州。戰前鄭成功制定的目標就是全殲清軍水師,當然不肯接受這樣的戰果,因此鄭成功再次採用新奇的戰術,沒有如同傳統那樣正面對陣,而是採用類似騎兵對沖一樣的戰術,發起了一場海面上的混戰。
「先是落錨、下帆,然後又衝進來亂戰。」如果不是親眼看到熟悉的鄭成功的旗號,黃梧肯定會認為他的對手是個對海戰毫無瞭解的新手、菜鳥。因為對方前後兩套戰術都違反了海戰的基本原則——海戰比陸戰更講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在陸戰中,受傷的士兵不可能在短暫的休息後就恢復戰鬥力,重傷和戰死同樣失去全部的戰鬥力,三個士兵輕傷導致的戰鬥力下降,和一個陣亡也相去不遠,因此沒有必要片面地追求殺死敵人,有時擊傷比殺死有更好的效果——比如趙天霸在鍾祥防守城牆時的策略。
但在海戰中、尤其是風帆戰艦時代,海船很難被擊沉,而只要不被俘虜,一條船在退出戰鬥力可以很快通過修理來恢復戰鬥力,船帆、甲板如果只是受到輕傷,那用不了半個時辰,船隻就可以恢復全部戰鬥力;即便是桅桿受到輕傷也可以在戰場外進行快速維修,用不了太久這條戰艦就可以恢復大部分的戰鬥力;即使是桅桿、船舵受到重創,只要能在友艦的掩護下脫離戰場,上面的水手就可以得到保存——這些士兵可以轉移到其他船隻上作戰,而受到重創的戰艦也可以在港口得到修理,無論如何修理總比重新造艦要快得多。
所以,海戰最重要就是俘虜敵艦,俘虜一艘對敵人的打擊要比給十幾、二十條敵艦造成各種輕重傷沉重得多。比如剛才鄭軍的原地堅守,造成二十條戰艦被清軍俘獲,損失了上面全部的官兵,而清軍的損失不過是一些船隻輕傷,士卒疲憊而已。剛才見到鄭軍的戰術時,黃梧簡直不敢相信這麼愚蠢的戰術會是鄭成功手下施展出來的。
而現在鄭成功的戰術依舊讓黃梧驚愕不已,海戰推崇陣戰也是基於相同的原因——注重擊毀遠遠超過擊傷。通過陣戰來集中火力,徹底消滅那些被重創的敵艦,或是互相掩護,讓己方受傷的船只能夠有機會退到陣後進行修復。
現在明軍艦隊像是衝鋒的馬隊,從清軍艦隊周圍或是空隙間高速通過,絕不肯為了提高命中率而減低航速。
「這不過是送死罷了。」沒用多長時間,黃梧就對鄭成功的新戰術做出了判斷,和高速移動的明軍水師不同,清軍艦隊陣容比較穩定,彼此間的配合更加緊密,這種配合甚至能在相當程度上抵消鄭軍體力和戰技上的優勢——儘管明軍銳氣正盛,又兼有洋流的優勢,但他們給清軍造成的傷害並不必清軍回敬他們的更大。而那些受傷的清軍船隻都在艦隊的保護中,明軍高速從它們身邊通過,並沒有停下來繼續打擊。既然如此,那船隻受到傷害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等明軍艦隊再次返回時,它們都會得到一定的修復;而明軍受傷的船隻則不同,同樣是風帆受損,這立刻就會反應到船隻的航速和控制上,導致它們無法跟上艦隊,會在接下來的受到清軍船隻更大的打擊,若是風帆被重創導致明軍船隻停止的話,那它就會陷入清軍陣中,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打擊……
因此黃梧第一個看法就是鄭成功瘋了,採用了一種故意送死的戰術,比剛才的戰術失誤還要大得多。
但片刻後,黃梧就發現事情好像不這麼簡單。清軍艦隊由來自天南海北的幾省水師組成,除了少量福建水師外,其他都對廈門附近的洋流、風向缺乏瞭解。就是福建的水師,對廈門周圍水文的瞭解程度也是不足的,畢竟這麼多年他們都沒機會在廈門附近出沒,清軍中可能也就黃梧和施琅對廈門還算熟悉,其他的軍官一個不合格。
受傷的明軍船隻可以脫離戰鬥和大部隊,尋找合適的地點進行修整,而清軍則完全做不到,各條船的指揮官根本不知道哪裡會有暗流或是礁石,也不知道附近有沒有可以停泊的島嶼、或是島嶼是否有適合停泊的避風處。在廈門附近,清軍艦船不具有獨自逃生的能力,只有呆在艦隊中才能生存下去。
如果只是如此,那還不是不可以避免,黃梧只要保持嚴整隊形便是了,這與海戰的基本原則也是吻合的。
但麻煩的是,倉促集中起來的清軍水師彼此間還缺乏信任。在黃梧思考的時候,有幾條明軍戰艦向他的旗艦附近衝過來,明軍應該沒有什麼機會靠到近前攻擊黃梧那艘被嚴密保護起來的旗艦,不過這還是讓黃梧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他知道自己的旗艦肯定是鄭成功重點攻擊的目標,而萬一旗艦受損,黃梧可不敢擔保周圍的戰船都肯留下來保護自己——黃梧在清軍水師中可沒有什麼威信,能夠指揮眾人只是因為達素的授權,在順利的時候大家還能聽從黃梧的指揮,但若是戰局陷入不利,黃梧敢肯定其他人肯定會毫無心理負擔地扔下自己逃走。
而且鄭成功還可能會突然停止這種高速衝擊戰術,而是放緩航速集中攻擊黃梧的旗艦,這也沒有什麼,正常情況下想擊破艦隊的旗艦以及它的護衛並非易事,有這時間周圍的友軍艦隊早就撲上來了,完全可以讓鄭成功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過黃梧不敢賭周圍的護衛艦會拚死護衛自己,也不敢把寶壓在幾省清軍水師會齊心協力給旗艦解圍這件事上。
既然如此,黃梧就不敢冒險承受鄭成功可能進行的集中打擊:「升滿帆。」黃梧指著前方逼近的明軍艦隊,下令旗艦後退,與明軍保持安全距離。
黃梧的旗艦後退造成了連鎖反應,雖然他命令繼續保持陣型,但各省清軍戰艦都有自行其是的戰艦出現,膽小的跟著黃梧的旗艦一起後退,而膽大地則開始躲避明軍的衝擊艦隊——這些清軍水師指揮官和黃梧一樣清楚,受傷落單的清軍戰艦不太可能在這個陌生海域存活,是不是落單並不完全取決於自己,還要取決於周圍的同伴怎麼想——既然旗艦能一邊命令前隊保持原狀,一邊帶著護衛躲避敵人的鋒芒,那指望旗艦和同伴不拋棄自己就有奢望之嫌;而是不是受傷比較容易把握,只要躲開明軍的戰艦就可以了。
隨著大批清軍艦隊開始避讓,鄭成功專門為黃梧、施琅訂做的戰術,這看上去似乎是送死一樣的戰術,僅一次衝擊就讓清軍水師全軍動搖。
看到後面同伴的動作後,前排的清軍也不肯留下送死,他們不再試圖攻擊那些落入清軍陣中的明軍艦隊,而是扯起風帆,想搶在同伴前脫離戰場。
明軍趁著洋流有利從廈門港衝出來的半個時辰後,黃梧指揮的泉州水師主力就陷入了全面的混亂,退後到安全距離上後,黃梧停船下令全軍停止後退恢復陣型。但當看到鄭成功追擊而來時,再沒有一條船肯留下抵抗明軍的鋒芒,剛才前隊的那些受損清軍船隻此時都深陷重圍,沒有人肯步他們的後塵。
從四散躲避到各自逃生,強大的泉州水師在明軍的突擊中土崩瓦解,出現了海戰中極為罕見的、類似陸戰中的潰敗和追殺。
不時有清軍水師被追上,只要它們的風帆一受損就會陷入重圍,沒有任何友艦會回頭嘗試掩護他們,所有的清軍戰艦都掛滿了帆,一心想跑過兩側的同伴,而一馬當先的,正是黃梧的旗艦。
但黃梧逃到廈門東南時,追擊的明軍水師和逃亡的清軍水師已經混雜在了一起,黃梧指揮的四百條戰艦中的三百多條都被明軍的先鋒超過,這些失去隊形的清軍戰艦實際已經陷入了各自為戰,需要靠自己的力量設法返回泉州了。
……
一個時辰後,位於廈門東南,由達素指揮的登陸艦隊也被黃梧的敗軍波及,發生了潰敗。而負責運輸部隊的渡船驚恐之下,顧不得接應已經登陸的一萬五千步騎登船,就和達素一起開始向西撤退。
從廈門一直到金、廈海峽,幾十里長的距離上到處都是炮聲,明清兩軍八百多艘戰艦混雜著,一起向西行駛,在全線亂戰成一團。
此時鄭成功的旗艦也已經越過廈門東岸的海岸線,他的旗艦發出信號,那些在追擊中風帆受損的明軍戰艦紛紛轉向,轉為阻止後面的清軍戰艦撤退。還有部分想岸邊靠近——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清軍登陸部隊,他們剛登陸沒有多久水師就發生潰敗,既沒有突破明軍防線也沒能撤退上船,現在正在海灘上擁擠成一團,明軍水師會一邊在岸邊進行簡單修復,一邊炮擊這些岸邊的敵軍。
「發信號。」鄭成功帶著最快的那些船繼續追擊,他認為東岸的施琅這個時候應該明白過來,估計也要扔下在東岸登陸的一萬多清軍向西逃竄了,而這時就該是金門鄭泰出擊的時機了,隨著這聲令下,幾道煙花沖天而上。片刻後,金門的方向上,也有幾道煙花騰空而起——這是鄭泰發出的響應。